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谁都知道我喜欢你》鱼之水 文案: 黎澄是一只半妖,他喜欢某位帝君,奈何这位帝君七情六欲缺失了情爱。 而对于帝君来说,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黎澄,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围观众人:你们真是够了,说好的不知情爱呢?!我们天天吃你们狗粮!滚! #苏苏苏,甜甜甜# #不甜不要钱!#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澄 ┃ 配角:朝阙、白华、牧瑟 ┃ 其它:甜文、甜文、甜文 第1章 黑车不要上   黎澄从医院出来,脑子被风吹得一阵阵发晕。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不说话也不回头慢吞吞转着方向盘,因为头疼名利场说完地点之后就闭上了眼睛,也没精力纠结司机的古怪。车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臭味,黎澄打开车窗,那股臭气还是萦绕在车内,他仔细闻了闻,臭气是从驾驶座上传来的。   黎澄心里渐渐泛上不安,压抑着咳嗽了两声,黎澄看了看窗外,正好有一家宾馆于是沙哑着声音说:“我就到这儿了,你停下吧。”   司机充耳不闻,自顾自开着车。   黎澄心里一沉,以为自己上了黑车。   他不动声色拿出手机打算报警,然而手机一掏出来就显示没有信号。   平津是一线城市,一环内怎么可能出现没有信号的情况?   车内的臭味越来越明显,黎澄突然反应过来这股味道是什么了——尸臭!   正巧坐在驾驶位的司机慢慢回过头,满脸尸斑映入黎澄眼帘。   饶是黎澄胆大,也被吓了一跳。他看了眼车窗,脸色顿时变了——车窗外原本应该是繁华的夜景,现在却是一片漆黑,连路灯的光都看不见!   黎澄拧了拧车门,打不开。司机现在也从驾驶座向车后座爬过来,他肢体僵硬并不灵活,车内空间狭窄活动不便,是以挪动缓慢,黎澄试图撞开车门,但是车门纹丝不动,眼看司机就要爬过来,车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后,裂成数块,黎澄摔下车堪堪躲过司机伸过来的手。   远远看见一团白光凝在前面,黎澄站起来毫不犹豫地向白光跑过去。司机爬下车追赶,笨重的脚步声紧紧跟在他后面。   黎澄越跑眼前越白,耳朵里全是风穿过的嗡鸣声。他这副身体已经要油尽灯枯了,多走两步都会大喘气,何况是全力奔跑。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继续跑——死也要死个全尸,不能沦落成尸体的口粮。   离白光还有两三步,黎澄一个踉跄就要摔倒,近在咫尺岿然不动的白光突然爆炸成巨大的一团将黎澄整个罩进去,司机在白光下连惨嚎都来不及发出就化成一团灰烬。   黎澄身处白光内,眨眼不到的时间,白光又散去了。黎澄看看周围,居然已经到了他家的公寓楼下。   四楼楼道里缩着一个紧闭着眼的老太太,张嘴不断重复着“好饿好饿”,呻-吟一样的绵长痛苦。   要是在以往,黎澄肯定会上前询问能不能帮一把,但今天晚上,尤其是刚刚经历诡异司机的事件后,黎澄的警惕心攀升到了极致。   更何况这栋公寓楼住的基本是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中青年,大多是金领级的单身狗,他每天进进出出,从来没见过年纪大的老人,而且像这种高级公寓,保安又怎么可能随便放人进来?   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黎澄走到楼道另一边,离老太太尽可能远,眼睛直视前方,余光却留意着老太太的举动。   老太太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就盯着他露出的手腕不动了,喉咙间一动一动的,是在吞咽口水。   黎澄突然连上两层楼梯,那老太太饿狼一样扑在了他原本站的位置,黎澄惊出一身冷汗但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全力跑向自己家,头都不回。   他没敢坐电梯,以前听过公司里爱讲鬼故事的女同事说过,三种情况下不要坐电梯:火灾地震和撞鬼!他现在就是撞鬼,哪里敢坐电梯?   好在他家就在五楼,打开门进去后就立刻用力关上,门外却传出极为凄厉的惨叫,黎澄低头看了眼,原来是老太太的两只手扒在门框上,被门板重重夹了,黎澄眼睛都不眨一下继续关门。   老太太动作不快,但力气极大。黎澄早几年身体好的时候练过散打,力气不小,全力关门居然关不上!老太太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抓着门板,硬生生掰开了防盗门,一头撞在黎澄身上,将他撞进客厅。   巨大的冲力让黎澄感觉自己的脊骨都差不多断了,本来以为在劫难逃,谁知道老太太压到他身上后没有别的动作了,黎澄就着门外声控灯的光看了眼,发现老太太坐在他身上瑟瑟发抖。   黎澄顿时有点懵,难道这老太太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精神上有点问题?他小心将老太太推到一边,从窗户卷进来的风让他僵了僵——他出门之前,门窗都是紧闭的。   那么,谁打开了窗?   他宁愿相信是家里遭贼了。   然而等他一点点转向窗户的时候,他看见一白衣人悠悠然坐在窗台上,这个城市深夜的风倒灌进来,她雪白的衣裳轻轻摆动,肩上站着一只墨黑的狐狸,艳丽的红色眼睛静静看着自己。   黎澄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美人。白发金瞳,风姿昳丽,穷尽言语也不能描述万分之一。   门窗紧闭的五楼,如果对方真的只是柔弱漂亮的姑娘,那绝对不可能爬上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姑娘身怀绝技,二是这姑娘,不是人。   黎澄觉得,长这么好看,大概不是人了。   白衣人起身,陡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他面前了。   黎澄琢磨着对方是想吃他还是想吃他,却见白衣人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道:“吓坏我的小可怜了。”   小可怜……叫他?黎澄无语凝噎,他一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人,还真没被人叫过小可怜。   白衣人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脸,牵着他坐下。   黎澄下意识偏开脸,白衣人的帕子落了空,却也不恼,只是笑了笑,蜜金的眼睛流光游过。   对方美貌太盛,神情温柔,气势凛然却不逼人。黎澄不敢直视,目光自然躲开,落在老太太身上。   白衣人眼底冷了冷,拂袖白光落下遮住老太太,待到光芒消失,老太太已经原地消失。   黎澄第一次看见真正意义上的神通,目光亮了亮。   白衣人薄红的唇微启,千言万语终究没有出口,只是留下一封桃花染的小笺便消失了。   黎澄捡起来拆开,看完之后怔住了。   他的侄子黎景程绝症晚期,只靠化疗延续生命,他今天拖着这幅快撑不住的身体去医院就是为了多陪陪景程。   现在这个不知何处来的白衣人留下小笺说能治好他的景程?   他在窗前坐了一夜,第二天黎澄拿起钥匙出了门,他独自步行到一处偏僻的街道,在一家红漆木门的店面前停下。   黎澄敲了三下门,虚掩的门内立刻传来应答声:“请进。”   屋内的博山炉燃着香,白发美人斜倚在软榻上翻着一本书。   “考虑好了?”她支着下颌,蜜金色的眼睛流溢着明珠的光。   黎澄沉默着点头。   白发美人微笑,“不要紧张,不管你愿不愿意,过了今晚那个孩子都会好好的。只不过……你一旦答应了,就不会再有退路了,确定吗?”   “我确定。”黎澄顺从地垂下头,收敛了所有表情,幼兽一样乖巧恭顺地坐在白发美人的身边,任由那双蜜金色的竖瞳一寸一寸打量自己。   “嗯嗯,我喜欢乖巧的孩子。”   白发美人拍拍他的头,“从这里走到头有一间房,进去就好。”   黎澄止住发抖的手,在白发美人的注视下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木门。   里面没点灯,一片漆黑。有浅淡香气丝丝缕缕地绕在黎澄身边,黎澄隐约能听见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喘息声。   刻意压低的,有点急促的喘息。   后颈处传来湿润温暖的触感的时候,黎澄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身后不知何时抱上一个成年的男人,轻咬着黎澄脖颈的同时一颗一颗地解开黎澄的衬衫扣子。   黎澄抬手想要阻止,但又很快垂下去——之前那位白发美人就说了,一旦进了这扇门就不能反悔了。更何况,这幅油尽灯枯的身体换自己侄子一条命还是很值的。   如果只是做这种事,也是……可以接受的……   黎澄顺着身后男人的力道仰起脖颈,任由男人把他打横抱起来压在床上。   床头有一块发着微光的玉石,那点可怜的光勉强照亮了男人的脸。   黎澄愣了一下,伸手触碰了男人的侧脸。昏暗的光下,男人俊美的面容竟多了几分浓艳。   男人垂下浓密睫毛,转头舔舐他的手心,湿润舌尖渐渐往下滑。   一夜未眠。   所幸男人还算得上克制,没把他直接弄死在床上。黎澄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还很庆幸,不过也是被折腾得够呛,稍微一动作,两条腿就一起打颤。   黎澄试了几次才坐起来,刚撑起身子,门就开了。   侍女留下洗漱用具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黎澄虽然身体酸疼,但不愿意停留太久,撑着洗漱完毕后到了外间。   白华和他进去的时候一个姿势,倚在榻上看书,见他出来,笑道:“到我这边来。”   黎澄迟疑着坐在她身边,白华神情自然,和他聊着细细碎碎的小事,大多数时候是在好奇现在人间。   黎澄陪她聊了一会儿就要告辞。   “回去?”白华愣了愣,困惑地咬着扇面,“回哪里?”   黎澄也愣了。   白华摸摸黎澄的头发,“离了这里你又能活多久呢?”   白华看着是年轻的女子,实际上已经活了成千上万年,如今是青丘九尾狐的帝君。世间上沧海桑田见过,人世里兴衰更迭也看厌。见多识广的九尾狐一眼就看出黎澄的身体状况已经差到极点,顶多只再能熬几年。   黎澄从小身体就差,大病小病不断。十五岁之后稍微好些,但二十岁之后就越来越差,照这么下去,黎澄很难活过三十岁。   见黎澄保持了沉默,白华将温热的茶水递给他,“别紧张,你这样子也不适合回去,身体不好就现在这里调养着,再回去多折腾?”她说的委婉,但黎澄知道,这位白小姐其实不打算让自己回去。   黎澄心想,白华这样人物,身份必然尊贵,他对于白华来说大约也只是个解闷的小玩意儿,没玩够之前不想撒手。   白华大约猜得到黎澄在想什么,但她对黎澄倒是真宠还是一时新鲜也不必付诸于言语,日后相处得久了,黎澄自然能看出来。   “是。”不能反抗,无力反抗。黎澄恭顺地垂下头,答应了一声。   侍女又端上一碟碟的点心瓜果,白华瞧着就皱起眉,“不去准备早膳,端这些上来干什么?”   侍女垂着头,“是琅嬛帝君吩咐的。”   白华一转头,琅嬛就站在她后面默默看着她……旁边的黎澄。   黎澄跟着向后看,正巧对上男人幽深的眼睛。   是昨天晚上要了他半条命的男人。   白华觉得糟心极了——一大早上就喂各种点心,孩子是这么养的吗?果然还是让自己带回青丘比较好。   琅嬛帝君上前一步,“你,还疼吗?”   黎澄:“……还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次肯定不会再弃文了,再冷都不会,因为……我存稿存完啦!   来抓虫 第2章 有一只女鬼   白华想把黎澄带回青丘,琅嬛不同意。   “你不会养孩子。”白华皱着眉。   琅嬛:“青丘太远了。”   白华:“你这儿也没有贴心的人照顾孩子。”   琅嬛:“青丘太远了。”   白华:“……”   琅嬛表情冷淡:“青丘太远了。”   白华:“……”   黎澄也不想去青丘,当了二十五年的人,他一时肯定适应不了神仙的生活。白华无奈,只得把身边的侍女全留下,回青丘处理积了一屋子的公务去了。   黎澄完全不知道和这位琅嬛帝君如何相处,好在第二天,这位帝君就有事离开了,看样子很久都不会回来。临走前把这家偏僻的书店交给黎澄,也就是俗称的——看家。   半个月后 书店   “请问有人在吗?”   黎澄放下拨弄琉璃灯的手,门外说话的“人”礼貌地拍打着门板。   “啪啪”的声音在雨夜里也十分明显。   他转了转琉璃灯,昏黄的灯光勉强照亮了他面前的一小块地方。   “请进。”他扬高了声音。   话音刚落,印刻在门上的无形结界洞开,矮胖的男人小心推开门,对着柜台后的黎澄深深弯下腰,“小的朱常,祝大人仙体安康,福寿绵绵。”   猪肠?这名字好记。黎澄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晚上好。”   朱常点头哈腰,“小的来取复刻,不知琅嬛帝君尊驾何处?”   “他不在,东西在里面,你跟我来。”黎澄拎起琉璃灯,向里间走去。他走得很慢,但整个人却出奇的轻快,猫似的灵巧。   他不回头,当然不知身后男人的神情——   朱常舔着忽然干燥的嘴唇,贪婪地动着鼻子。他感到腹中饥饿难忍,幽绿的眼睛黏着在黎澄身上,分寸不离。   如果扑上去的话,这个脆弱的人类应该是无力反抗的吧?   黎澄在人类中算得上高,身量却像是未长成的少年,瘦弱得很。   朱常抱着这样的想法,略微加快了步子,向黎澄靠近。正当他控制不住地即将扑上去的时候,原本走得好好的黎澄猛然一转身,面色冰冷,“你干什么?!”   “呃……啊!小,小小的,小的只是……只是……”朱常急退两步,两只胖手在身前不断摆动,想要解释,但在对方冷锐的目光下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朱常欲哭无泪——小的,小的真的只是,只是想舔一口而已!   黎澄绷了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抖着肩膀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我开个玩笑而已,走吧。”   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笑,步子都更轻快了。   朱常干笑两声,两腿颤颤地跟上。   推开一扇小小的门,黎澄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睁大——琅嬛帝君不是不在吗?   门后的屋子和逼仄的外间截然不同,宽敞舒适。书桌上摆的也不是昏暗的琉璃灯,而是明亮贵重的深海夜明珠。   而窗边依靠着着本应该外出的屋主人。   朱常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帝君居然在!   窗边人回过头,径直走向僵住的黎澄,对几乎要瘫软在地的朱常视而不见。   伸手把黎澄拿着的琉璃灯换成碗大的明珠,琅嬛修长的手指圈住黎澄的手腕,“在这里住得不舒服吗?”感觉又瘦了。   黎澄摇头,“挺好的。”   他生性算是活泼的,这地方却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侍女,见到他也是恭恭敬敬的,难免有些闷。   朱常趴在地上,恨不能钻到地底下——琅嬛帝君何等修为,方才在屋外发生的他一定都知道了!得罪了帝君的枕边人,他还能好吗?!   “帝君,他来取复刻。”   琅嬛扫了眼桌上不知什么材质的薄片,薄片腾空飞至朱常旁边,“用完之后自行销毁,如若私藏,后果自负。”   朱常手忙脚乱地揣好薄片,重重磕了两个头后连滚带爬地麻溜出去了。   “高兴吗?”琅嬛问。   看来是知道自己在外面做了什么了。黎澄笑笑,“也不单单是逗他,实在是他靠得太近了,警告一下。”   朱常是妖怪,黎澄对他自然是提防的。但他只是凡人而已,反抗不了妖怪,不过这里是琅嬛帝君的地盘,只要稍微给点警告,朱常应该没胆子乱来。   琅嬛:“我本名朝阙,你不用跟外面人一样叫我琅嬛。”他盯着黎澄看了一会儿,从对方细微的表情读出点紧张,于是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往黎澄手里一塞。   黎澄下意识接住,那小东西还在他怀里扭来扭去,顺滑的皮毛手感极好,叫人爱不释手。   是个活的动物。   黎澄卡住小东西的前肢,举起来和自己的视线平齐。   小东西一身红毛,大眼睛泪汪汪的。   是一只巴掌大的红毛小狐狸,黑眼睛尖鼻头,漂亮得不行。黎澄看向朝阙——这是送给他了?   朝阙摸摸小东西的脑袋:“我趁白华不注意的时候带回来的,你别给她看见,不然她肯定会把他带回去,就没的玩了。”   小东西可怜巴巴地舔舔黎澄的手,饿了。   “白小姐不会着急吗?”黎澄换了姿势抱着。   朝阙专心逗狐狸:“没关系,反正是她着急。”   黎澄觉得白小姐真是不容易。   有了这只小狐狸做缓冲,黎澄和朝阙也不至于无话可说。朝阙的容貌是无可挑剔的俊美动人,脾气又和美貌成正比,相处起来十分的轻松。   朝阙一直算着时间,等到点了就让黎澄回房间休息。   “用这个。”   换下黎澄手里光线昏暗的琉璃灯,朝阙示意他拿着那颗夜明珠。   黎澄有轻微的夜盲,那特制的琉璃灯风雅是风雅了,光线却暗,晚上提着琉璃灯走路很辛苦。只是他从小吃得苦多了,磕磕绊绊的也不在意,没想到这位身份尊贵的琅嬛帝君居然能注意到。   “谢谢,我晚上确实不太看得见。”   黎澄接过夜明珠,抱着小狐狸回了自己的房间,给它喂点吃的,小狐狸吃饱就呵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狐狸根本不需要人操心,自己睡得天昏地暗的。黎澄身体不好,折腾到十一点多也很快睡了,第二天是被来电铃声吵醒的。   黎澄接起来,“喂?”   “黎澄,景程说你把工作辞了是吗?”   听到这个声音,黎澄清醒了大半——打电话的是他的母亲,或者说是养母。   “是,这两年身体实在撑不住了,原来的工作太累了,准备换一份。”这话倒也不假,他身体实在是负荷不了强度太大的工作了。他来书店之前,身体已经到了稍微吹点风就能咳个半天的地步了。   养母踌躇着说话:“那……你那儿还有多少钱?能借给妈一点吗?你弟弟急着用。”   黎澄一边安抚被吵醒的小狐狸,一边开始清算自己剩下的家当:“您需要多少呢?”   “也……也不多,十万块。”   黎景程的医药费一直都是他出的,虽然他薪资高,但还清了家里的债务还负担了医药费之后也存不下什么,好在十万块还是拿得出。   黎澄笑着说回头就给她打过去,养母松口气,又很愧疚地问黎澄要不要回来看看黎景程,顺便回家吃顿饭。   景程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黎澄也想孩子,当下直接答应说今天中午就到。   这是黎澄来书店后第一次出门,朝阙见他出去就点点头。倒是几个侍女担心得不行,摸头摸脸地心疼半天,最后给黎澄套上一件外套才放行。   外套熏了香,就是黎澄房间点的那种。很淡,但是靠近就能闻到。   所以刚抱起黎景程的时候,就被黎景程死抱着不松手。   “小叔身上好香!”黎景程紧紧扒在黎澄身上。   黎澄很宠爱这个侄子,任由他黏在身上,等黎景程玩累了去房间睡觉后将一个信封放在了茶几上。   薄薄的信封没什么重量,但养母的目光一下子就定在信封上了。   养母名叫张瑛,黎澄就是被她从孤儿院带回来的。虽然性格懦弱有些偏心,但这些年该给黎澄也没少给。   黎澄是真心感激她,不过三年前从家里破产到如今,黎澄自认欠下都还完了,也没必要一直待在这里当个外人。   今天就是来做个了断的,说明来意后。养母也没多做挽留,这些年到底是他们家对不起这孩子,临了何必闹得太难看?   不过法律上的关系虽然断了,但是感情还是在的。   临走的时候,张瑛说:“你最近还住在南平小区吧?靠近南平小区的一栋别墅里死了人,据说还闹鬼,你回去的时候绕道走,别经过那里。”   哦,对了,他这个养母还信鬼神。   不得不说,张瑛实在是比他明智得多——起码黎澄在半个多月前是不信鬼神的。   自从见过白小姐之后,黎澄就知道鬼神确实是存在的,只不过其中大多数与人类没什么交集罢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闹鬼,黎澄都决定离那栋别墅远点。   但事实证明,该你倒霉的时候,躲都躲不开。   黎澄是打车回去的,就在别墅一百米开外遇到了连环车祸。十几辆轿车受到牵连,还有一辆公交车整个倒翻,小孩子的哭叫声听得人心都碎了。   黎澄被困在了出租车里,门窗都打不开。本来以为是车坏了,正准备砸窗,但很快黎澄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辆车或者说是他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外面还是艳阳高照,车子里却像是午夜降临。   “好香……饿……”沙哑的声音刮过玻璃窗,女人长而尖锐的指甲咯咯吱吱地划在车身上,猩红的血液从车窗门缝像车内蔓延,妄图沾染纯白的风衣。   怨气阴气纠缠在一起,浓墨一样黏在车窗上。车内的温度也急速下降,阴冷直往骨头缝里钻。黎澄很快就有些撑不住了,靠在车门上剧烈地喘气。   就在这期时候,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贴着车窗出现在黎澄视线里。她伸出半条舌头舔了舔车窗,“……找到了……吃了你……” 第3章 半妖   对于刚成型的鬼怪来说,还有什么比高等妖族的鲜血更滋补的呢?   女鬼垂涎黎澄,恨不能连骨带皮拆吃入腹。   半腐烂的脸和黎澄只隔了一层玻璃,黎澄能清晰地看见女鬼脸上的碎肉和白骨,半条还滴着血水的舌头不断舔舐着车窗。   黎澄轻声自语:“合着是看上我了啊。”周围阴气已经重到压得黎澄喘不过气的地步了,说句话声音都在抖。   可惜他是什么都不会的,只能等着女鬼进来。黎澄拿出手机,琢磨着留个遗言的时候,车窗啪的一声碎了。   女鬼非但没有冲进来,反而带着她的阴气和血水滚在地上哀嚎,黎澄抬头,见朝阙垂眸看着自己。   大约是因为出门,朝阙换下了那身黑金色的窄袖长袍,穿了件和黎澄身上一模一样的衣裳,只是少了件外套。   “有没有伤到?”朝阙伸手去扶他。   黎澄笑笑:“没事,就是腿有点软。”他头一次真正见到鬼,生死一瞬之后居然还能笑得光风霁月。   被朝阙扶出来之后,黎澄就松开了对方的手,环视一周发现那些腥臭的血和粘稠的黑暗都已经褪去,车祸现场的惨烈景象直接暴露在他眼前——   十几辆轿车接连追尾,有一辆大约是为了避免追尾打了个弯直接撞上树,瘪进去半个车头,旁边还躺了一辆摩托的残骸,大滩的鲜血喷溅在地上。   交警正在处理现场。   黎澄低头喘了口气,正好对上女鬼躺着血水的眼睛。对方已被一条漆黑的链子捆成一团,不得动弹,看向黎澄的眼神里也仍旧充满了渴望和食欲。   “这么放着没问题吗?”黎澄问。   朝阙道:“无妨,旁人看不见她。”   “……饿……美味……”女鬼呼哧呼哧的声音跟风箱里传出来的没差,“半……妖……美味……”   半妖?   “是在说我吗?”黎澄问。   朝阙:“先回去再说。”他使了个障眼法,然后带着黎澄直接回到了书店。   还带上了女鬼。   回到书店,朝阙带黎澄去了自己的房间。   朝阙想了想,觉得自己在解释半妖的事情之前很有必要和黎澄说清楚那晚的事情,便道:“从你来这边开始,我都没跟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一并说了。我之前中了毒,白华找来的解药副作用太严重……就像你之前看到的那样,本来以为放着不管几天就好,结果情况没好转反而更糟了,白华才去找了你。”   黎澄跟着接了一句:“为什么单找我?”   朝阙特诚实:“因为你最好看。”   黎澄点头:“我是长挺好的,不过不止因为这个吧?”长得好的太多了。   就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朝阙皱着眉:“白华很看脸的。”朝阙盯着黎澄看了半天,点头:“嗯,是好看。”   当然好看。黎澄生得眉目缱绻,每一处线条都是极好的。他又显小,二十五岁的人了,眉眼间还是满满的少年感。   “你是不是问半妖的事?”朝阙只顾着黎澄好看了,差点忘了这事。   黎澄:“对,之前那个女鬼提了一句半妖。”对于白小姐无视了那些漂亮姑娘直接找上他这个汉子的原因,黎澄也是好奇了很久。但是只是因为他好看什么的,这种答案听上去就很敷衍。   朝阙:“往你祖辈上数百十来代,和九尾狐族的皇室有亲。选你大约就是因为你跟白华沾点亲吧,半妖如果没有特殊照料,一般活不久,她比较偏宠后辈所以选了你。”   跟白小姐沾亲?黎澄十分惊讶:“白小姐是妖怪吗?”之前以为是仙子之类的。   朝阙:“你这么说她要不高兴的。白华是九尾狐,严格来说不算妖怪,属于神族。”和龙、凤凰、麒麟一样是自太古时期就存在于世间的神灵。   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间的势力经过几次洗牌,逐渐形成了六界互不干扰的情况。九尾狐与龙凤凰麒麟等勉强算是属于天界,但又和妖界交好,素日里有个什么决定也是自家事自家了,并不服从于天帝。   白华是经历了上一次浩劫,并襄助现任天帝登位的上神级人物。六界平稳后,天帝对九尾狐族多有优容,白华作为青丘之主,可谓是荣宠至极了。   起码外面人看是这样的。   朝阙并未和黎澄谈论这些,一是黎澄的身份不合适,二是这里面的情况实在是有些复杂。   黎澄一点自己:“那我也是狐狸?”   朝阙摇头:“虽有九尾狐的血脉,且有返祖迹象,但并不算是九尾狐。”   “半妖身体孱弱,容易夭折。体内有蕴含着妖族的力量,虽少,但由于猎杀起来十分容易,所以经常被一些不入流的东西盯上。这只厉鬼应该就是这样的,黎澄,你愿不愿意和我学些术法防身?”   黎澄之前其实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不过是准备自学。然而玄术这块他从未接触过,如果有人肯带他一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朝阙这个提议正中下怀。   黎澄承了朝阙不少好意——他自从来了书店后身体就一日好过一日。得朝阙吩咐,照料他的姑娘们都很仔细,虽然端来的药难喝得要命,但若是没有那些怪味十足的汤药,他现在的身体不会比久病卧床的人好多少。   黎澄一时间不知道讲什么,最终也只是轻快明朗地笑了下:“实在是谢谢了。”   顿一下,黎澄以小臂撑起身体贴近朝阙,直到近得可以交换呼吸。黎澄端详着朝阙俊美的面容,歪过头,笑得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救命之恩,琅嬛帝君想要我……怎么报呢?”   他生的实在太好了,现在摆出这样的姿态来,就是完完全全的勾引了。   九尾狐族,有几个生的不好呢?但朝阙是这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呢?和白华那种级别的美人待久了,原是该看不上黎澄的。   可黎澄这幅少年般的样貌和身形,摆出这种神情来就实在太犯规了。   更何况,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   朝阙眼波动了动,摸了摸他冰凉的手,“你惊着了,洗漱后快去歇会儿吧。”   无动于衷的态度让黎澄有点苦恼:“这样的话,您的恩惠我可就是受之有愧了。”   朝阙摇头:“本来就是还你的。黎景程的事我也知道,但那是白华许你的报酬,跟我没关系。”   黎澄心中蓦地一烫,垂眸看着男人方才碰过他的手,一时找不到什么说辞。他不算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但也鲜少出现这种完全不知如何开口的情况。   一时场面沉默,居然也不尴尬。   “快去休息吧。”   黎澄不再做什么其他动作,那种事他本来也不大喜欢,于是笑着离开。   回到房间,红毛狐狸睡得肚皮朝天,靠近了还能听到轻微的呼噜声,大尾巴有半截都压在被子下。   他身体不舒服,不是惊着了,而是阴气入体导致本就孱弱的身体更糟糕了。黎澄本来只是想在床上躺一会儿,结果沾了枕头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他睡着没多久,门就开了。红毛狐狸睁开眼睛,轻快地跳下床,对着来人殷勤地摇摇尾巴。   白华点了点唇示意它不要出声,然后轻轻坐在了黎澄身边。   脸色不大好看。白华端详着黎澄的睡颜,得出这么一个等同废话的结论。   朝阙说他和白华沾亲带故确实不假,与黎澄祖上结亲的那一位,正是上一任青丘之主的幺女,白华的亲妹妹!   但自白华的妹妹白凝意外离世,魂飞魄散后,白华再没关注过白凝留下的这一支血脉,白凝当初下嫁一介凡人,实是迫不得已。黎澄祖上那位不过是个布衣凡子,若不是当初六界动荡,又凭着无耻的手段,又怎么能迎娶青丘的帝姬?   白华对妹妹留下的这支血脉,感情复杂,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   但这孩子不一样,意外返祖,若是好好养着,也许还能变回九尾狐的原形。   摸了摸这张和幼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白华这颗心实在是硬不起来。   “果然是年纪大了,看到小孩子总要多宠一点。”   给香炉里填上贵重的香料后,白华离开了。   本来以为这孩子能睡个好觉,但白华刚刚捧上茶就见黎澄从房间里出来了。   白华惊讶:“怎么醒了?不多睡会儿?”   黎澄的脸色苍白,眉宇间都是疲惫。他解释道:“有个什么安管局说我带走了别墅里的女鬼,非要上门调查,我就起来了。”   安管局?这年头人间界还出的了天师?白华放下杯子,玉质的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极轻的一声,“你先回去歇一会儿吧,叫朝阙应付他们。”   黎澄头疼,“可是他们去找了我养父母,还要求我必须亲自到场。”   白华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就让朝阙和你一起去。”   黎澄没来得及拒绝,电话催命似的响了。黎澄接通,对面传来冷淡的声音:“黎先生,您擒获的那只厉鬼时造成了极大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后续处理需要您参与。并且这部分损失将会由您全部承担,请您尽快赶到。”   白华将电话里的说辞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笑了笑,殷红的唇色映着雪白的牙齿,“算了,我陪你一起吧。”   刚处理完事务,偷偷听了一耳朵的朝阙有点不高兴,“你长成这样,别跟过去了。”   白华沉默一下:“你倒是说说我长成哪样?”   朝阙:……   这两个简直没一个靠得住,黎澄接通再次响起的电话,而这一次,电话那头的声音让白华的脸色蓦然一沉。   那人说:“黎先生,据调查,您是未登记在册的半妖。而您这些年对身份的隐瞒违反了非人类智慧物种管理规定,兼之,您确实造成了一些破坏,我们决定对您处以监-禁。”   黎澄想了想,问:“先生,您自说自话的本领这么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屏蔽词! 第4章 安管局   “你!你怎么骂人?!”那人明显是年轻气盛,虽然故作冷淡老成,但是黎澄一句话就叫他绷不住了。   黎澄:“先生说我危害社会,您有证据吗?信口开河妄加罪名,就是协会的行事准则?如果是,那我可真是孤陋寡闻,以前居然没听过有哪家是这样的规定。”   “证,证据没没有!我们协会素来以仁慈宽厚出名,怎么会有那样的规定?”   黎澄笑:“既然这样,那看来就是先生您有病了。”   对面懵了片刻,最后狠狠撂下一句:“低等的半妖也敢猖狂!”   活像怄气的小孩子。   黎澄接电话的时候已经往外走了,朝阙默默跟在他后面,拦下了他招出租的手。   “我带你直接过去吧。”   朝阙带着黎澄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可能会有点晕,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了。”   微凉的手指覆上黎澄的眼睛,黎澄依言闭上眼,睫毛在朝阙手心划过,再次睁开的时候在张瑛所在小区的某个角落了。   黎澄匆匆上楼,刚敲了一下门,张瑛就把门拉开了。   张瑛睁着一双泪眼,小声抽泣着把黎澄拉近门,“你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要叫国家重要机构来找你谈话?”   国家重要机构?黎澄也有点懵,但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那个什么协会找了个漂亮好看的皮给自己披上,方便办事儿。   安慰了张瑛两句,黎澄一出玄关,就感觉几道利刃一样的视线刷刷落在自己身上。黎澄大大方方地笑了下:“我是黎澄,请问哪位是周先生?”   先前给他打电话的那个就姓周。   客厅里的陌生人一共八个,但明显是两个阵营。   左边米色沙发上的一个年轻男人站起来,“我就是。”他上下打量了黎澄,丹凤眼里还带着明显的怒气不悦。   “黎澄。”张瑛有些担心,她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也深知权势滔天之人的难对付,毕竟黎家在没跨掉之前也是帝都的豪门。   黎澄回头:“您先回避一下吧。”他倒是想把这些人统统请出去,可是请出去了总不能在大街上站着吧。他之前的房子已经卖了,还上了家里最后的债。黎澄也不能把人带到书店去,就算朝阙对他再怎么好,书店毕竟不是他的家。   张瑛一步一回头地回到房间,还小心地留了道缝,心想着万一有个什么动静,她也能听到点。   朝阙十分自然地去厨房到了两杯温水,和黎澄一起坐在双人沙发上。   黎澄接过水,“周先生,你在电话里说我危害社会,敢问证据何在?”   周庭沉着俊俏的脸蛋:“有人举报你在朝阳路因个人恩怨和厉鬼发生冲突,并引发了连环车祸,致使一死七伤。”说着丢下一沓照片。   照片应该是专业人士拍的,不仅光线佳还一点都不糊。黎澄捡起来一一查看,有几张照片清楚地拍出了女鬼的侧脸,最后一张更是将黎澄,朝阙和女鬼都拍的清清楚楚。   黎澄看了半天,很无语:“所以您是怎么看出来我危害社会了?我动手杀人了?”   右边沙发上美艳女子捂着嘴笑:“大概周先生这双眼睛长得跟我们不大一样吧。反正我是什么都没看出来的。”   周庭大怒:“这儿轮不到你一个狐狸精插嘴!”   美艳女子冷笑:“那更轮不到你开口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能耐,坐在这儿的都是什么身份修为!你算是哪根葱哪根蒜!”   周庭咬着牙,却没法反驳。确实,如果他的修为不高,这里除了那个半妖和他随从,谁的修为都比他高。   黎澄惊奇地看着他们。   美艳女子一回头撞上黎澄琥珀色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她是修行了上千年的妖狐,一向喜欢漂亮精致的妖族后辈,黎澄生得好,又显小,自然很讨她喜欢。   “小可爱别怕!胡阿姨会给你撑腰的!”胡情冲黎澄抛了个媚眼。   这位妖狐化为人形是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对着今年刚二十五的黎澄自称阿姨……   黎澄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周庭显然是看不得她这副风情万种的做派,当下冷笑道:“果然是狐狸,下……!”剩下一个字堵在喉咙里怎么都出不来,周庭惊慌地动了几下嘴,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如果想强行出声,嗓子就火烧一般的剧痛。   周庭慌张地看向旁边沉默冷峻的同门师兄。   接收到周庭的视线,叶澜锐利的的视线扫过客厅里的所有人,最终定在右边沙发上一位嬉皮笑脸的年轻男人身上。   “张一岚,你干了什么?”   被点名的年轻男人正无辜地指了指自己:“我?我什么都没干!”拜托,一看就知道是那边那两个动的手脚好吧?!   叶澜根本不信他,冷笑:“别装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在我眼睛底下动手脚!”   在他眼睛底下,正大光明叫周庭闭嘴的朝阙:“……”   躺枪的张一岚:“虽然我在幸灾乐祸,但我确实没做什么啊!”   黎澄看他们你来我往,没完没了,头疼得很:“周先生,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把话说开吧,我还要回去休息。”他真的撑不住,又累又困,再待下去恐怕连基本的礼貌都懒得维持了。   坚定认为是张一岚搞了鬼的叶澜冷冷看了眼翘着腿的男人,才把话题扯回正题:“首先,那只女鬼到哪儿去了?”   黎澄看向朝阙。   朝阙:“已经处理了。”   叶澜皱眉:“那只厉鬼害了不少人,一旦处理不到位很容易出事。你还是把它移交给我们比较好。”   厉鬼早就被送至地府问罪了,交给他一个凡人干什么?朝阙摇头:“你一个凡人,管好人间界的事就好了,鬼界的事自有冥王做主。”   这话实在不客气,简直就是直白的说他多管闲事。   张一岚默默点头: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嘛!   他们这些人也就是在人界的小妖小怪面前威风,要是把他们扔到其他界,那现实铁定分分钟教他们做人!   叶澜脸上一阵尴尬,勉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也不好意思说话了。   倒是张一岚赶忙出来打个圆场:“黎先生,其实我们也没什么意思。一来是确认厉鬼的去向,二来就是需要您来我们这儿登个记,填一下表就行。”说着递过一张黄色的表格。   啪。   纸张无形的力量被重重压在了茶几上,张一岚悚然一惊。   朝阙望向黎澄:“你还想和人间界有牵扯吗?”又怕黎澄觉得自己语气不好,还补充一句,“你走了,白华会很难过。”   黎澄捧着玻璃杯,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我也没地方去啊,万一被某些人抓去做切片实验怎么办?”   他不是单纯地开玩笑,那个和周先生隔了一个位置的男人瞄向他的眼神急切贪婪,不是那种对美色的觊觎,而是看到新奇事物的充满恶意和探究的眼神。   事实上,男人的想法和黎澄猜的差不多。黎澄调侃说会被拿去做实验,而男人心底也确实抱了这样的想法。   半妖存活率低,不仅是因为身体孱弱,更因为对于其他生灵来说是大补的口粮,年幼且无人保护的半妖大多被吞食了。   男人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半妖会这么滋补,老早就想捉一只回去好好研究了。只可惜半妖稀少,他这么多年来也只见过一个,就是黎澄。   张一岚心说你靠着这么一座大山,谁敢动你啊。   是的,张一岚认识朝阙。张家祖祖辈辈就是做捉鬼天师的,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牛逼老祖宗居然求见到了传说中掌管世间所有书籍的琅嬛洞天之主,回去之后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用来赞美琅嬛之主的美貌,还悄咪咪地描了张小像。   张一岚想起这事忍不住就乐——他也是亲眼见过琅嬛帝君的人了,不回去在笔记上好好吹一遍简直对不起那个描小像的祖宗!   朝阙自然是好看的。可若是行走于人世,这张脸就太扎眼,索性就给自己丢了个术法,叫人总是没办法注意他的脸。若不是张一岚修为够高,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朝阙的容貌。   张一岚识趣地收回表格,并且笑眯眯地叫叶澜和那几个准备强压黎澄填表的家伙统统闭嘴。这才笑吟吟地把其他七个人轰出去。   “张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朝阙打量着张一岚。   张一岚立刻谦虚地摇头。   朝阙又说:“六界的事我都是不管的,但我和你祖上有些交情,免不了要提醒一两句——芸芸众生,有弱肉强食,却无高低贵贱。有些事妖界睁只眼闭只眼,可闹得过了就不会坐视不管了。你好自为之吧。”   张一岚一张笑脸终于垮下来,拖着黎澄衣角看着朝阙就哭:“您有所不知!我苦啊!那群脑子进了水,猪油蒙了心的蠢货都快把那些小可怜霍霍死了啊!我们张家虽然有声望,但素来是单打独斗。哪像他们搞个劳什子协会,呼朋引伴权势滔天的!小的不敢正面怼都是背后出手,救都救不过来啊!”   这画风变得实在太快,正常人承受不来。   奈何黎澄他不是个正常人,虽然不知道明明是向朝阙诉苦,为什么还拽自己衣服,但还是拍拍张一岚的脑袋,并安慰道:“没事没事,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先别绝望啊。”虽然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安慰人什么的他还是会的。   张一岚木然:“那万一没路呢?”   黎澄十分镇定地接:“那就撞上去等死吧。”   张一岚:“……”你是想气死我好继承我的家当吗?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有收藏,受宠若惊.jpg 第5章 琅嬛洞天   告别了那个画风神奇的张家天师,黎澄被朝阙打包回了……回了哪儿?   黎澄抬头,数百米的瀑布在自己面前飞流直下,琼楼玉宇掩映在云雾里,偶有形态各异的飞鸟掠过,留下清脆的啼鸣。   目光所尽处群峰层叠。连绵的山脉并不平缓,高而陡峭。山峰云雾环腰,有体格轻盈羽翼华美的鸟上下盘旋。   “这是琅嬛洞天,那个书店其实是洞天的入口。”   牵着黎澄拾级而上来到主殿,朝阙推开主殿沉重的大门。   入目的并非奢华装饰布置,而是一幢幢直达穹顶的六棱柱形……书架?   “这是书架?”   黑金的色泽低调但又绝对奢华,书架绝非木质。哪怕离了数十米远远看着,都能想象书架冰冷坚硬的质感。   朝阙伸出手,一本封面纯黑,十多厘米厚的书平稳地从书架飞到他手上。   “是书架,上面摆着的都是命书。”   黎澄真是好奇得要命,绕着朝阙的手转了一圈,眼睛一直盯着那本书,   朝阙解释:“所谓命书,其实就是世间生灵从诞生到死亡的记录,生平所见所闻所想,都会记录在里面。”   黎澄抬头:“我能看看我的吗?”   朝阙点头,一拂袖。千百个书架同时旋转起来,最终有一本白色封面的书本脱离书架,落在朝阙手上,他示意黎澄可以翻看。   书不厚,翻开来也没有一行行的文字而是一片空白。但当黎澄抚摸书页的时候,过往的经历一幕幕地在眼前铺开,分毫毕现。场景和他当时的心境一分不差地被还原,黎澄啪地合上书。   朝阙摸摸他的脸。   黎澄失笑,这么些年他早就看开了,但当时他可没那么豁达。辱骂、侵犯……每一秒都催促着他干脆去死。   “那些事情其实也不算什么,”黎澄摸摸书的封皮,语气轻快:“在亲近的人面前大约也能算是某种谈资。”   但他哪来的亲近之人?   朝阙想了想,将命书往他怀里推了一下。   黎澄疑惑。   朝阙:“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把这些一一读给某个人听。”   那些东西听来都觉得不干净吧,怎么会说给别人听呢?黎澄收下书,仍由男人牵着自己从主殿晃到偏殿,再到书房……   简直像是丈夫牵着新婚的妻子熟悉新家一样。黎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冒出来这么个想法,越想越像,直接把自己逗乐了。   “笑什么?”朝阙疑惑。   黎澄就跟他说了,结果朝阙懵了一下,反问:“难道不是吗?”   “啊?”   他们两个之间难道不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吗?   白华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啊!黎澄一直以为朝阙和他应该算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可现在发现朝阙明显不是这么想的。   所以说他们两个拿了不一样的剧本吗?   我明明把你当金主,你却想和我谈恋爱。   黎澄有点不大好,脑子里的吐槽疯狂刷屏,完全沉浸在了脑补的各种小剧场里。   朝阙:“……我第一次……亲近的人就是你,你不打算负责吗?”   难道不是应该你负责吗?颠倒黑白不是好习惯啊帝君。黎澄握拳咳了一声,正色道:“帝君……”   朝阙眨着眼睛打断他的话:“你要拒绝我吗?”   黎澄也眨眨眼:“帝君会拒绝我的请求吗?”   这果然是一只小狐狸。朝阙摇头:“不会。如果你的请求是想拒绝我……我也不会拒绝。”   那就很奇怪了。   他黎澄一个半妖,何德何能让朝阙这么纵容,几乎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黎澄歪头:“情情爱爱什么的,听起来就很费精力。我是懒散惯了的人,实在不擅长料理这些。”   朝阙点点头,九尾狐族确实不大勤快,白华都快懒死了。牧瑟还惯她惯得要死,也不知道白华哪里可爱。   还是我家黎澄好看,嗯,真好看,哪里都好看。声音很好听,压低的气音非常勾人;皮肤光滑细腻还白,身体柔软,能摆出很多种姿势……   发觉朝阙看他的眼神变了,黎澄舔了舔有些尖锐的犬齿——他也有些想了。   食色性也。黎澄不觉得在这方面有需求是什么值得羞耻的事,他很放得开。   “长夜漫漫啊,帝君。”   黎澄笑吟吟勾住朝阙的脖子,两颗尖尖的犬齿露了出来。   旁人叫他帝君,要么畏惧要么敬重。只有这个人,两个字还要在唇齿间绕上一圈,再千回百转地吐出来,敬畏讨好分毫不见,满满都是调笑的意味。   勾人得厉害。   朝阙瘫着脸,内心剧烈活动甚至还有点不高兴:“白华说你没成年。”   ……嗯?黎澄的笑意微微一僵。   “白华说,我要是再动你,她就把你接回青丘。”   朝阙又补充说:“而且我刚抱回来的小狐狸也被她抱回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头微微低下来,垂眸眼巴巴地望着黎澄的眼睛。黎澄无语片刻——这是在……跟他告白小姐的状?他总不能对着白小姐兴师问罪吧?   朝阙:“白华懒死了,人又小气还……”   “还特别凶,总咬人是不是?”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顺着朝阙的话往下接。   朝阙警觉地回头,看到来人之后顿时不高兴:“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发金瞳的青丘狐帝君抱着墨玉色的狐狸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两个人。   黎澄莫名心虚。   白华:“诶呀诶呀,可不巧打扰你告状了。”虽然露出了抱歉的表情,但那双蜜金色的,仿佛盛满了柔情蜜意的漂亮眼睛却是恶意满满。   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位青丘狐帝君虽然生得华美皮囊,言笑晏晏间雍容气度,但委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可以说是十分的表里不一了。   朝阙:“……”深知白华小气记仇的性子,就方才那几句话,够她记个百八十年。要是哪天想起来这茬来了,就给你使个绊子,让你不大不小倒个霉。   “帝……帝君……”芒席畏畏缩缩地从白华身后冒了个头出来,一双黄豆粒似的眼睛左右溜达就是不敢正眼看朝阙。芒席琢磨着他来的时机不大好,万一帝君要和那位小少爷……他要是看了,铁定是要被剜了眼珠子的。   白华万分嫌弃,抱着狐狸撩,不,关爱黎澄去了。   朝阙不得不把注意力从黎澄的脸上转移到芒席的手上:“怎么了?”他这个琅嬛之主并没有那么闲,六界所有的书籍都存在他这里,从活色生香春宫图到阳春白雪法术书,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琅嬛洞天不隶属任何一界,自有文字以来便诞生于单独的空间中。作为琅嬛之主,六界之人见到朝阙都要尊称一声“帝君。”听着是酷炫狂霸拽了,实际上日子没那么好过。   琅嬛洞天说白了就是六界非会员制开放式图书馆,想借书?可以,达到要求后登记就行。   而这些记录最后都是要朝阙亲自批的,如若要借的书极为珍贵,就要求到朝阙面前,全权由朝阙来做主了。   真要忙起来,那是比看天门的灵犬还可怜的。   芒席双眼直视地面,“帝君,东海龙君的幼子敖茗求取《千秋宴》。”   《千秋宴》是一本丹方合集,备受美人的追捧。无他,这一本丹方,都是美容的。《千秋宴》是孤本,但也算不得珍贵。但芒席不敢轻易借出去,只因这本《千秋宴》是白华帝君亲自编写的。   白华亲亲怀中狐狸的耳朵:“不借。”   琅嬛洞天的书不是都能借的,像《千秋宴》这样的书,琅嬛洞天虽有,但是白华并没有同意琅嬛洞天开放这本书的借阅的权限。说白了就是没有版权,禁止借阅。   黎澄根本没听芒席在讲什么,专心致志地看白华撸怀里的狐狸。看了半天忍不住感慨:“我也想养一只,实在是太漂亮了。”   白华笑了,浓密的睫毛盖在蜜金色的眼睛上,愈发显得目光幽深浓烈,“这个恐怕是难了,我这只狐狸,六界独一。”   墨色红眸的狐狸探出红艳的舌尖舔了舔白华白皙如玉的指节。   黎澄莞尔:“我就是想养只猫。”   猫多好,漂亮野性。哪天就是他不在了,没人收养,哪怕当只流浪猫,大约也是能活的。黎澄盯着狐狸一会儿,忽然想起来白小姐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怀里好像就抱着这只狐狸。   这大约是一只很受宠的狐狸,没准还是成了仙的。黎澄想到这一点就立刻收敛目光,万一是个姑娘,被他这么看着,肯定是要恼的。   黎澄盘算着能不能养只猫,白华轻轻搓揉着怀里狐狸的耳朵尖,半晌放开叫住了已经往外走的芒席。   芒席毕恭毕敬地转身行礼。   白华:“带我去瞧瞧他。黎澄,你跟我一起来。”   黎澄依言跟在白华身后,出了大殿,又绕过抄手游廊才在一座亭子前停下。   亭子里站了位浅金色衣裳的人,看身形似乎还是少年。   听到动静,少年转过来利索地俯下身:“敖茗见过琅嬛帝君、璇光帝君。今特来求取《千秋宴》,望两位帝君成全。”   璇光是白华的封号。   白华点头:“《千秋宴》我送给家中晚辈了,你要借,得问他才行。”   敖茗一愣。   白华一点黎澄“《千秋宴》借不借,可不是我说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喜欢。   QAQ 第6章 借书   “他?”   敖茗这才注意到白华身后的黎澄,并且惊讶地发现这个所谓的晚辈还是个半妖!敖茗依稀记得在龙宫的时候有听过那些侍女传过闲话,说是琅嬛帝君养了个面容极好的半妖,颇为宠爱。现下敖茗在琅嬛洞天里见到了半妖,立刻就信了——看来琅嬛帝君确实很疼爱这个半妖,否则怎么会允许半妖出入琅嬛洞天?   白华担心黎澄一个人闲得无聊,索性就把这事儿交到黎澄手上了。   朝阙是琅嬛洞天的主人,但琅嬛洞天的书实在太多了,大部分书籍是由下属保管的,而从琅嬛洞天借书也不容易,是要满足条件的,这个条件根据书的珍贵程度和书的保管人的心情而定,并不是固定的。可能是摘一朵抬手就能触碰的花,也可能是斩杀嗜血狞恶的凶兽。   《千秋宴》不过是一本美容丹方,这个条件应该不会太难。   不过就算知道这个,敖茗也仍旧十分忐忑——不难只是说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不代表容易完成,曾经有一位保管人给出的条件就是将十万万颗黑白豆子分开,还要数清两种豆子各多少颗,且不能使用法术。   听说那位借书人数完就疯了。   黎澄毫无头绪,索性和他坐着闲聊:“条件我先想想吧,你急着要丹方吗?”   这位半妖看着是个和善人,敖茗松口气:“我娘亲伤了脸,龙宫里大夫都说治不好。我听说璇光帝君曾编写过一本《千秋宴》,就冒昧前来求取。”   这样啊。黎澄心道:那是不能太为难了。他转头,白华一手抚摸着狐狸,一手撑着脸看着他们。   见他看向自己,白华弯唇一笑。   黎澄垂眸思索片刻,抬眼莞尔道:“劳烦您明天再来好吗?”   敖茗犹豫着点点头,临走还不忘叮嘱:“你一定要借给我啊,不管什么条件我都会努力做到的。”   黎澄笑眯眯点头,等敖茗走了才问:“这位是?”他通篇没听芒席在讲什么,敖茗的名字还是白华来之前告诉他的。   白华道:“是东海龙君家的幼子。”   要说这位东海龙君,真是龙性本淫的现身说法版。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有一位正妃,三十多个妾侍,还养了数百个舞姬美人。等到即位,龙宫里有品级的美人就有一百多个。不过他子嗣不旺,只有三个儿子。次子是王妃所出,王妃出身高贵,是东海龙族的名门嫡长女。长子的母妃是天界北溪帝君的小女儿,所以二皇子的母族也很有实力。最小的那个就是敖茗,其母是个孱弱美貌的蚌精。是东海龙君出巡时救下的,在龙宫里无依无靠不说,也不是很受宠爱。   前段时间东海龙君的长子成婚,宴请三十三重天。白华身为天界仅存的十二位帝君之一自然也收到了请柬,不过没去。只听闻成婚那天东海闹了个笑话,具体发生了什么白华也没问,传闻是龙君的一位侍妾耐不得寂寞,勾引了天界一位管天河的龙君,引得东海龙君震怒,毁了那侍妾的脸。白华琢磨着那位侍妾十有八九就是敖茗的母亲了。   黎澄知道这些的时候,惊叹:“这位东海龙君的肾实在是好。”   说话间,朝阙领了个身材袅娜的中年女子进来,闻言道:“白华听的那些不知道被人添油加醋了多少,不能当真的。”   白华挑眉——要你给我拆台。   朝阙不再理会她,让开身子,“这位是蛛娘子。”   蛛娘子款款一福身:“妾身见过璇光帝君,见过小公子。”蛛娘子鹅蛋脸,柳叶眉,是标准的美人脸。看上去是一位风韵十足的少妇,身段样貌可以说是宅男少男的梦中情人了。   只可惜白华在这里。   见过白华这样的气度容貌,再看旁人,总觉得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黎澄站起来回礼,却被蛛娘子慌慌张张地躲过去。   “公子使不得!可折煞妾身了!”   白华笑着拉回黎澄,“你不必向她行礼。”不过是个刚登了仙籍的蜘蛛精罢了,还没有让九尾狐族的小公子还礼的资格。   蛛娘子做衣裳的手艺极好,还为天帝制过一件大氅,因此在白华和朝阙面前虽然谨慎,倒也不露怯,大大方方道:“妾身来给小公子量尺寸。”   黎澄:“我吗?”   这是要给他做衣裳?   朝阙:“嗯,多做几件,四季的衣裳都要,”   黎澄当时搬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两箱行李,四季的衣裳全在里面。朝阙不喜欢凡间出的布料,早就想给黎澄做几件合身的衣裳,但蛛娘子一直没空,今儿才有时间。   蛛娘子取出软尺,仔仔细细量了尺寸。又唤了门外的侍女进来给黎澄挑料子。   八个侍女一字排开,每人手里的托盘都盛着四五匹不同的料子   云锦的,冰蚕丝的、雪缎的……黎澄差点被逼出选择恐惧症,白华完全不照顾他的想法,一边和蛛娘子挑着料子商量样式,一边在黎澄身上比划。   来来回回折腾一个多小时还没完。   黎澄:不要了,已经够多了。   朝阙心疼生无可恋的黎澄:“你别挑了,每样都做一套。”   白华放下料子,略有遗憾:“那好吧。”   蛛娘子掩唇笑了笑,眉眼间风情万种:“小公子生得好,什么料子都撑的起来。皮肤跟坤山玉似的,又白又细腻。”   坤山是天界第二十一重天上盛产美玉的山脉。   她一提坤山玉,白华就想起今天主要是来干什么的了。她年幼时戴过一块精美绝伦的玉坠,后来不戴了便收在了妆奁里。那天回去后,白华又把这条坠子翻出来打算给黎澄戴着。   “黎澄,低头。”   黎澄不明所以,乖乖低头。   白华拿出坠子给黎澄带上。   坠子是个壶形,大约四五厘米长。通体纯白更显玲珑可爱,触手生温,比羊脂还细腻。玉坠是白华的旧物,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近身了,但这块玉白华从出生就戴着,一直到她成年才取下,已被白华自身的灵气温养出了灵性。   坠子刚戴上,黎澄就能感觉一股暖流游过四肢百骸。   将坠子压在衣服下,白华看了看满意得很,“这样就很好了,我和朝阙不在的话,也能放点心。不要拿下来,这是我送给自家孩子的见面礼。”   黎澄小心地摸了摸坠子,眉眼弯弯的一笑:“那我就收下了。”   朝阙一眼就认出了坠子的来历,那坠子是白华的母亲亲手雕的,更是她母亲的遗物,意义不仅仅是一块罕见的美玉。白华肯把坠子拿给黎澄,就说明她对黎澄的疼爱只多不少。   虽然那坠子只在蛛娘子眼前晃了一下,可是蛛娘子眼力极好,一眼就认出了那快坠子的原料。随即惊讶道:“这是……”   朝阙侧脸,幽深的目光掠过蛛娘子。蛛娘子立即闭上嘴转而笑道:“说起玉,妾身倒还有些可惜呢。”   黎澄注意到朝阙那个眼神,不希望气氛尴尬,于是笑着接:“怎么呢?”   “诶呀,妾身之前有一支上好坤山玉雕的一支簪子,前段时间掉进了晋水,如何都找不到。”蛛娘子惋惜地摇摇头,“那是妾身最喜欢的簪子,还没带过几回。”   黎澄歪头:“晋水?”   朝阙解释:“是二重天上的一条天河,由一条白龙掌管。”大约猜到黎澄在想什么,于是道:“那白龙曾受过那蚌精的恩德。”   他有一次去天界碰见了喝醉的白龙,被发酒疯的白龙缠得无法,只好听白龙絮絮叨叨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了一通,还尤其把“被一个美貌温柔的蚌小姐救了”这件事反复强调好几遍。   朝阙被摧残得够呛,但也因此对这件事很有印象。   黎澄心里大概有了谱,假如条件是让敖茗去取那只簪子,那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蛛娘子又与他们寒暄几句,便带着料子和侍女离开了。   第二天,敖茗天还没亮就来找他。黎澄只好在五点多的时候洗漱完毕,接待东海的三皇子。   黎澄来的时候,三皇子敖茗正紧张得两眼放空,捧着杯子一动不动。   这位三皇子一张包子脸,发呆的样子尤其可爱。   奉茶的侍女躲在一边偷看,黎澄先和侍女打了招呼,低声夸赞她们今天的妆容娇俏美丽。等姑娘们红着脸离开,敖茗也差不多放松一些了,黎澄才坐在他前面。   “早上好。”   敖茗结结巴巴:“早,早上好。”   “条件我想好了,”黎澄说“请您取回二重天晋水中的一支坤山玉簪。”   他决定的时候还特意找朝阙商量了,朝阙告诉他管理晋水的白龙脾气很好,敖茗就算不求白龙帮助自己下去寻找簪子也不会有什么难度。黎澄这才决定把条件定为寻找簪子。   出乎意料,敖茗一听晋水两个字,白嫩嫩的包子脸就变了。   “……晋水?”   啊?怎么了?   黎澄眨眼,“很为难吗?”   为难,当然为难!哪里不好,偏偏是晋水!掌管晋水的白龙可是……   敖茗都要哭了,吸吸鼻子说:“我……我试试,你……你等等我。”   说着变成一条通体莹白的小龙,一甩尾巴直接往天上去了。黎澄听到外面一声闷雷,想来是敖茗上天界去了。   黎澄喝了口茶,歪头:所以说,晋水到底怎么了?啊,好难受,好奇心上来了好想知道。 第7章 特别深   闻到熟悉的暖香,黎澄回头,瞧见朝阙正往博山炉里添香料。   黎澄脑子立刻冒出“红袖添香”四个字。   只可惜朝阙不是红袖,算是个……蓝袖?   “帝君,晋水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我一提晋水,可把那孩子吓得不轻。”   晋水……朝阙仔细想想,有点不确定地回答:“特别深?”   黎澄:“啊?”这是在讲冷笑话吗?他到底要不要笑啊?   朝阙:“天界的天河共有一百二十八条,晋水是其中最深的也是流域最窄的。”   正巧侍女进来送早膳,黎澄托着脸颊问:“秦姐姐,你知道晋水有什么特别的吗?”   秦甄道:“特别深?”说完自己都笑了,她想了一会儿,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这晋水除了深以外和其他天河没什么区别。但掌管晋水的龙君却在前段时间闹了个笑话,听说是给其他龙君带了个绿帽子,那位倒霉龙君是谁来着?”   黎澄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啊,是东海龙君。”   朝阙:“……”转向黎澄。   黎澄:“……”难怪一说晋水,那可怜孩子就一副要哭的样子。   “怎么了?”秦甄见两人的表情奇怪,多问了一句,当然她重点关心的是美貌孱弱的半妖——黎澄“小公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也是,今天起的也太早了。”   黎澄心说我这是不小心坑了人孩子一把正心虚呢。心好累的黎澄笑着把秦甄哄出去,愁云惨淡地坐在朝阙面前。   朝阙摸摸他的脸。   摸脸也不能拯救我啊,帝君。黎澄叹气:“您瞧我这办的什么事,敖茗一定尴尬死了。”   朝阙安慰他:“没关系,我们不尴尬。”   帝君您安慰人的方式真特别,而且我虽然不尴尬,但我心虚。   那头敖茗卯足了劲一口气窜上二重天,然后盘在天河入口处的柱子不动了。   他根本不敢下去啊!   假如……假如正好撞见晋水龙君怎么办?假……假如被认出来了怎么办?敖茗简直要哭了,盘在柱子上泪眼朦胧盯着天河滚动的河水看,眼都不眨一下。   大约是小皇子怨念的眼神过于有力,晋水龙君还真就露了个头出来。   敖茗:!   这可怜孩子吓得尾巴上的毛都奓了,僵硬地盘在柱子上一动不动。   这位晋水龙君是条极神骏的白龙,腾空而起的时候惊雷相伴。落在地上化为人形,面容也是英俊而冰冷。   有陌生的龙族在晋水河边滞留,延掣身为晋水龙君当然需要出来查看一下。万一是来兴风作浪的,就直接揍趴下送上剐龙台。   出、出来了!敖茗两只耳朵吓得直接立起来。   延掣默了一默——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直接吓成这样子了。   敖茗哆哆嗦嗦地抖着耳朵。   延掣:“……你是哪家的?”   “我……我是……敖茗,是……是……”怎么办,说出来他会不会吃了我?   敖茗:QAQ   延掣还真担心会把这孩子问出个好歹来,于是尽力放柔了声音:“那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我可以帮忙。”   敖茗:“我来……找一支坤山玉的簪子。”   坤山玉的簪子?延掣一愣,沉吟片刻,道:“你且等一等。”说着化为白龙游入晋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回到了岸边,手里还拿着挺大一个的首饰盒,一打开里面是十几支细腻精致的簪子   全是坤山玉雕成的簪子。   “二重天的仙子们时常来晋水旁游玩,自我掌管晋水以来就有十九支坤山玉的簪子掉进晋水了。我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索性就都给你拿来了。”   敖茗也不知道是哪一个,黎澄就说了坤山玉簪,什么样式什么颜色统统没提。难道是考验吗?琅嬛洞天的测试果然没那么容易通过!   事实上小皇子还真是想多了,黎澄不说只是他忘了问蛛娘子,他也不知道蛛娘子遗落的簪子到底长什么样。也就是说,黎澄其实无意间坑了这孩子两把。   延掣见他为难,就将首饰盒递出去:“你都带走吧,左右这些在我这里也有些年头了,那些仙子们大概也不要了。”   敖茗:“可以吗?”居然还可以这么做?!   延掣点头。   敖茗跐溜一下从柱子上滑下来,变成人形接过首饰盒:“多谢龙君。”   敖茗高兴起来的时候眼睛带了点笑,唇边会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梨涡。那两个梨涡就像盛了蜜似的,特别的甜。延掣倒是很喜欢他这样子,又问了遍:“你是哪家的孩子?”   敖茗光顾着翻看簪子,闻言脱口而出:“东海龙族三皇子。”   东海?   三皇子?   那不就是……延掣仿佛冰冻了的表情裂开一道缝隙,里面是清清楚楚的错愕。   敖茗僵硬了,战战兢兢抬头看了延掣一眼。   延掣启唇刚准备说点什么,敖茗却反应奇快地变回原形,一甩尾巴下界去了。   “敖秩之子。”   延掣慢慢吐出四个字,随即身化白龙直冲东海——他这次一定要找敖秩问清楚,那副似是而非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说敖茗,心肝颤颤地拿走了首饰盒,连滚带爬地窜到黎澄面前的椅子上蜷着,首饰盒还裹在尾巴上。   天界和人间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敖茗在天界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人间界已经从早晨五点变成了下午一点。   黎澄已经吃完午饭,待在朝阙身边看他批公文了   “我……我找到了一盒簪子,你看哪个是你要的。”敖茗一边说一边试图把首饰盒从自己尾巴上抖落下来。可惜他下来的时候跟逃命似的,尾巴在首饰盒上打了个结,越抖越紧。   黎澄本来坐在朝阙身边,半蒙半猜地看一本法术方面的书,敖茗一个天降正义落在他前面还吓了他一跳。黎澄没过去帮忙,他和敖茗还不算是朋友,冒然和对方有亲密的身体接触不合适。   “你变回人形试试。”   黎澄提醒了一句。   敖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项技能,慌忙变回人形,首饰盒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黎澄捡起首饰盒,打开。首饰盒是两层的,一共装了十九支簪子。黎澄转向朝阙,朝阙点头表示这些都是坤山玉的。黎澄木着脸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坑了这孩子两把。   罪过罪过。   放下首饰盒,黎澄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薄薄的册子,约莫十几页的样子,靛青封皮。   封皮上只有千秋宴三个字,是白华亲手写的。字迹乍看十分秀丽,实则落笔锋利,铁画银钩。这样的笔画本该锐利逼人,可是这三个字滔滔气势蓦然而收,如无风江海,虽是浩瀚不减,却又显得温和宁静。   剥掉因为华丽漂亮而显得无辜美好的外表,白小姐大约也是出鞘利剑般的人物。只是平时收的太好了,懒散优雅得像个富贵闲人。   移交了《千秋宴》,又完成了一系列琐碎的手续。敖茗终于能把书借走了,期限是两个月。   本来以为这事告一段落了,谁知道敖茗并没有安全回到东海。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朝阙在教黎澄怎么引动身体里的灵力的时候,听到外面嘭的一声炸响,震耳欲聋。   黎澄诧异,朝阙感受了一下道:“约莫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话音刚落,侍女就在门外说:“帝君,丹娘娘的炉子掉下来了。”   朝阙表示知道了,示意自己待会儿处理。   黎澄:“炼丹炉吗?”   朝阙嗯了一声,“丹姝的炉子总是到处乱放,不过掉到人间界还是第一次,”他平平淡淡一转头问:“要和我一起去瞧瞧吗?”   当然想去。   黎澄立刻点头,不是为了看热闹,是怕那炉子砸着什么人他能稍微帮点忙,今天刚学了点法术应该能派上用场。   朝阙就算去了,大约也是不会管人类的,毕竟朝阙似乎不大喜欢人族。   两人临出门的时候,秦甄还特地过来念叨说这么晚了帝君就不要带着小公子乱跑了,听到黎澄告诉她是去看看炉子的时候还十分惊讶。   两人出门之后秦甄还皱着眉:“掉下来就掉下来吧,管那个作甚。帝君也真是的,以往不见他有这样的好奇心,还去管人……啊!”秦甄捂着嘴小小地叫了一声——帝君该不会是怕小公子担心所以特地去帮忙的吧!   这可真是……秦甄既惊又喜,赶忙跑到白华的房间里,把快睡着的璇光帝君从床上薅起来分享这份喜悦——琅嬛帝君一定是喜欢上小公子了!   帝君他动情了!这、这这简直是普天,不,是六界同庆的好事!   白华抱着狐狸:生无可恋.jpg   秦甄在白华和朝阙尚还年幼的时候就一直伺候着他们,对着这两位地位极高的帝君更多的是长辈般的慈爱。   朝阙自上一次六界之变后就缺失了情爱,这一直是秦甄的心头病。   “姑姑,”白华无奈,“动心什么还远不到呢。”   秦甄一僵——什么意思?   白华:“是我一早告诉朝阙黎澄是他命定之人,朝阙出于这一点才处处体贴的。当然,喜欢是肯定喜欢的。”但也就是喜欢了。   秦甄:“您框帝君?”   白华摇头:“那倒也不是,黎澄和朝阙确实是有姻缘的,但具体能到哪一步也不好说。”   秦甄看上去失望极了——朝阙也好,白华也罢。当年六界之变吃足了苦头,她心疼得很,只盼着这两人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贴心人陪着。   只可惜这两个,一个早已失了情爱,剩下这个……秦甄看了眼白华怀里的狐狸,苦涩地叹口气。   这个还不如那个呢。   我的璇光帝君,您就算把他放在心尖上宠着,他心里到底住着别人。 第8章 定情信物   黎澄出来的时候是九点半,街上人不少。吵吵嚷嚷的,还能听见不少人在谈论刚才那一声炸雷似的巨响。黎澄前面一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地跟她朋友显摆刚拍到的照片,黎澄瞄了一眼,只看见屏幕上一团赤红色的光,在一片漆黑里分外明显。   因为那声巨响街上的人大都是出来看热闹的,熙熙攘攘。朝阙紧紧牵着黎澄的手,坚决不离他身边十厘米。   “落在郊外了,”朝阙将黎澄带到人流不那么密集的地方,“还挺远的,一来一回要点时间,还去看吗?”   原来你不是担心会出问题,而是带我来看热闹吗?黎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朝阙他对人间界的事情真的是一点都不关心啊。   朝阙原本打算直接带黎澄过去,却被黎澄阻止了。   这个点郊外没人,估计没出事。   “陪我走过去吧,反正也不算多远。”其实也不算近了,走到郊外的话恐怕得一个多小时。朝阙当然同意了,他本来也是无所谓的,黎澄喜欢的话怎样都可以。   两个人就牵着手晃晃悠悠跟压马路似的过去了,等他们两个到的时候那炉子旁边已经围满人了。   黎澄有些奇怪——炉子落的地方很偏,正巧是在一片挺深的林子里。就算现在是秋天,毒蛇野兽少了,这大晚上的,正常人有几个敢往林子里钻?   他有些夜盲,看不大清楚。只感觉有几个人的身影有点眼熟,还没等他仔细辨认,耳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是你!”   这个声音……不是那个周先生吗?好像是叫周庭来着?   黎澄仔细看了会儿,发现还真有几个“熟人”——周庭和那个叶澜在,张家那个也在。除了这三个,其余的他都不认识。   他和朝阙一到,气氛立马就不一样了。炉子边不算黎澄和朝阙一共十七个人,本来是六个阵营,互相戒备,但现在明显都把敌意转向了他们。   黎澄好奇得很,完全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往前走两步,一指那掉进了水里还烧得锲而不舍的炉子问:“这是什么火?”   朝阙道:“寻常丹火而已。天界人炼丹最常用的火,只不过这炉子上的火是丹姝亲自点起来的,比其它丹火厉害些。”   黎澄点头,丹火呈赤红色,在水里烧得浑然忘我,奇怪的是丹火这么烧着,水潭里的水居然没有蒸发的迹象。   张一岚原本神情凝重地盯着灼灼不息的丹火看,一时还没发现有人来了。他跟班儿卓越拼命捅他腰,张一岚烦不胜烦地一回头。   “你皮痒……”   卓越往后斜了一眼,张一岚顺着看过去,半句话生生堵在喉咙里咽下去了——诶哟我去,这不是琅嬛之主和那位半妖先生吗?   这火终于能息了吗?!   张一岚扒拉开碍事的卓越,凑上去打招呼“黎先生。”态度特别亲热。   可怜巴巴站一边的卓越目瞪口呆:老板,您这么谄媚真的好吗?   机智如他压根没打算求到朝阙身上,朝阙又不是人类,根本不会管人间界的事,即使这炉子是天界掉下来的。   等等,琅嬛洞天跟天界好像也没关系。   黎澄:“又见面了张先生。”   张一岚笑眯眯点头:“是啊是啊,真巧。”   黎澄也笑眯眯地,“是啊,好巧。”   张一岚上去试图勾肩搭背,又被朝阙一个眼神堵回来了。   朝阙:张家这孩子大约是欠管教了,刚才手想往哪儿放?   张一岚只好装模作样地咳一声准备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可惜有人嘴比他快。   “张家的后人居然堕落到和妖族套近乎的地步,真是千古英名毁于一旦,丢尽了张家先人的脸面!”   说话的是一位道士,个子挺高斜着眼睛看人,手里还拿着柄拂尘,颇为高贵冷艳地搭在臂弯。说完话之后,满意地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这世上有些人当真是很奇怪,自诩为人,就好像要比其他生灵来得高贵,斥妖鬼为茹毛饮血的邪物。正如朝阙所言,世间有强弱之分,却没有高低贵贱之别,不过都是仰仗天地生存的生物罢了。   黎澄啼笑皆非,索性不去理会他。转而和张一岚说话:“张天师,这火若是放着不管会如何?”   发现自己被无视了,高道士脸都绿了,正要理论,但被同门劝住了。张一岚不好惹,刺两句过过嘴瘾也就算了,真把张一岚惹毛了,他们吃不了兜着走。高道士悻悻作罢,老实缩到后面去了。   张一岚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只是脸色凝重地看着炉子:“放着不管定然会酿成大祸。这丹火现在老实只是因为里面的丹药还欠火候,丹火的能量被困在炉子的阵法里没办法散出来。等里面的丹药出炉了,阵法就会停止运转,丹火恐怕就会肆虐起来。”   一听这炉子里居然还有丹药,围着炉子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这炉子是天上来的,那这里面的丹药岂不是传说中的仙药?不指望吃了这药能直接登仙,延长个十年八年的寿命总是行的吧?   他们来的时候就是抱了捡便宜的想法,谁知道这炉子的火用什么办法都息不掉,想占便宜的纷纷打了退堂鼓。现在陡然听闻里面还有丹药,又重新动起了心思。   张一岚将这些人的脸色收入眼底,唇角的笑意略显凉薄。   茅山派的几个道士没跟着起哄,反而表情担忧。为了熄灭丹火,他们也算是手段尽出了,但是别说熄灭了,那丹火还越烧越旺。这么厉害的天火万一蔓延开,岂非是生灵涂炭?   一个小姑娘越众而出,十分恭敬地开口:“黎先生。”   这位小姑娘年纪虽轻却是茅山派的领头,她看不出黎澄和朝阙的深浅,但她坚信张一岚都要巴结,不不,是尊重的人必定有超凡的手段。   正在和朝阙说话的黎澄回头,琥珀色的眼睛里还带着没散去的笑意:“嗯?”   他、他真好看!小姑娘雪白的小脸漫上一层淡淡的粉色,特别的温软可爱。   “黎先生,您有什么办法熄了丹火吗?”   小姑娘的要求根本没办法拒绝啊,黎澄自己虽然是个弯的,但他喜欢萝莉啊。   黎澄一边靠近丹炉一边道:“我试试吧。”   一直没出声的叶澜突然拦在了他面前。   黎澄顿住脚步。   叶澜冷冷道:“别再往前了,会烧伤。”   居然是外冷内热的人,黎澄诚心诚意地道谢:“好的,我会注意的。”虽然他并没有感觉到热,但还是依言不再往前。   作为半妖,黎澄的灵力其实很弱。他长这么大连鬼都没见过几次,不仅是因为运气好,更多的是因为灵力不足以让他看到。   以这样低微的灵力其实是无法催动法术的。黎澄一向很清楚这一点,他之所以答应,是有其他依仗。   他有一罐秦甄送的寒泉水,据说连三昧真火都能压制,浇灭丹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寒泉水被白华装进了玉坠里,不错,那玉壶还是个很能装水的容器,大约四五升的寒泉水倒进去一点都没漫出来。   黎澄把玉壶从链子上拆下来,细腻的质地更甚如水月光,一看就知道是世所罕见的宝物。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玉对于修行之人更有非凡的意义。这样品相的玉壶恐怕不是人界能出的,黎澄能感觉到那些人注视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倒不是黎澄有意显摆玉壶,一来他确实不知道这玉壶的价值,二来他也不明白有了灵性的玉器对修行人的意义。   “怎么把寒泉水灌在玉壶里?”朝阙过去把玉壶给黎澄重新戴上,“拿这个熄丹火浪费了。”   黎澄扬起脖颈方便他动作,“啊,是白小姐帮我装的,她说这样随身带着方便。”   朝阙:“她做事也是怎么高兴怎么来,还不如我。这玉壶原本是用来盛帝流浆的,现在倒被她拿来装寒泉水。”   黎澄垂下眼睛,朝阙修长的手指就在眼前,骨节分明,堪比白玉。说的话却让黎澄一时无语——也不知道朝阙跟白小姐什么仇什么怨,说话总要踩对方一下。   黎澄抬手,食指勾了勾朝阙的手心道:“那以后可要仰仗帝君照拂了。”   他的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挠在手心痒痒的。朝阙蜷缩了一下手指,将黎澄的食指握在手心眨眼间又松开。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周围人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一点。但这两人旁若无人的态度真的是……闪瞎眼。   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两个男人,不知廉耻。”   气氛忽然就僵硬了。   张一岚被强喂狗粮的苍凉表情变了,他推了下眼镜,桃花眼还带着点没消下去的笑,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   被这目光扫到的某个人下意识往同伴背后缩了缩。   朝阙仿佛没听见这句话,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巴掌长的折扇递给黎澄。   那扇子极漂亮,墨玉的扇骨,洒金扇面上绣着一朵朵牡丹花,极尽奢华。   “这个是?”   朝阙:“我做的,喜欢吗?”   黎澄立刻就震惊了,他是个标准的手残党,堪称灵魂手工“大师”。他勇于创造(做出来的东西跟模型从来两个样),作品是抽象派的代表(已经扭曲到现实无法接受的地步了),拿出去分分钟让小儿夜啼(真丑哭了)。   黎澄对朝阙表示膜拜。   这边朝阙再接再砺:“白华就只会吃。”   黎澄:“……”您和白小姐到底什么深仇大恨? 第9章 吃了会掉毛   “这是我当年做来……送给心上人的。”朝阙轻声说话:“你愿意……收下吗?”   心上人?精致华丽的扇子一时间变得烫手了。黎澄的手只稍微顿了一顿,就从容地接过了扇子——情爱他不太懂,但是他会陪在朝阙身边。   陪伴比什么都深情,不是吗?   何况,这位高高在上的琅嬛帝君其实也不喜欢他,不,是喜欢的,只不过不是那种喜欢。   朝阙微不可见地松口气。   “扇面展开一点就可以了,”朝阙将扇子合起来一些,“然后直接扇。”   朝阙握着他的手,借了点灵力给他,黎澄抬手,扇子扇起一阵冰冷的气流,一接触到火焰就将赤红的火焰直接冻住,咯吱咯吱的响声听得黎澄牙根有些痒。   一扇子扇出去,头开始发晕。疲惫感让黎澄皱了下眉,心想大概是自己那点可怜的灵力用完了吧。   让众人无计可施的丹火就这么一扇子直接扇灭了!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随身携带那么多宝物?   看向两人的目光有窥视有畏惧还有贪婪。黎澄只做不知道,万分惊奇地半蹲下来观察凝固了的火焰。   朝阙一拂袖子,丹炉带着冰冻火焰柱从河水中腾空而起,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哐当。   炉盖掀开,一炉炼废了的丹药骨碌碌滚出来。某种奇异的焦香味弥漫在空气来,有点像烤肉。   丹药……难道都是……这个味道吗?说好的清香呢?说好的令人心旷神怡呢?难道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不过烤肉的话,黎澄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朝阙也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的丹药,大概是丹姝的新作品吧。   张一岚正准备上前询问如何处理这些废丹,朝阙忽然冒出一句,“时间也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一道湘妃色的身影落在了水面上。来人发髻高挽,衣袂飘摇,碧色的绣鞋点在水面上,宫绦在臂弯间垂落。   是丹姝帝君。   朝阙与她隔着湖水互行一礼。   丹姝道:“我那看炉子的弟子是新来的,睡着的时候推翻了炉子。掉下来约莫也是好大的动静,惊到了小公子吗?”   朝阙摇头:“没有。”   听到小公子,黎澄下意识望向丹姝帝君。   丹姝帝君的面容掩在面纱后,只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眷烟眉含情目,无一不动人到了极点。   白小姐平日里若是不收着,大约是要比这位还要震撼的。   黎澄很快回神,收回目光。相比起美人,他更想知道这炉丹药是拿来做什么的。   “这是我新炼的,”丹姝帝君温温柔柔地解释,“吃了之后会掉毛。”   啊?掉毛?   刚刚从见到仙子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凡人再次陷入了震惊——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掉毛吗?   黎澄顿时有点幻灭,朝阙看一眼那些废了的丹药,深邃的凤眼一亮,慢慢抬头,“丹姝,你那里有炼制好的这种药吗?”   丹姝点头,用宫绦卷过来一个玉瓶。   朝阙小心收好瓶子,郑重地道了谢。   丹姝收拾好炉子,临走之前宫绦在凡人们的脸上拂过,十几个人就歪七八扭地躺倒了。   炉子的事情解决了,朝阙道:“不早了,先回去休息吧。”   黎澄略糟心,他总觉得朝阙要这个掉毛丹是准备拿来坑人的。至于坑谁,黎澄大概能猜得到。   肯定是白小姐啊!   “他们放着不管可以吗?”黎澄咳一声指了指地上躺着的。   丹姝帝君很不客气,除了他们两个外的人都给放倒了。   “不用管,一会儿就醒了。”朝阙牵过黎澄的手,慢悠悠地原路晃回去。   两人走过来的时候黎澄就发现了,朝阙会让他走在马路内侧,无论黎澄走得多慢,朝阙都不会催,只会默默放缓步伐。   黎澄喜欢细水流长的相处,牵手压马路这种不急不缓的陪伴比什么都更能打动他。黎澄借着灯光打量朝阙俊美的侧脸,忍不住笑:“你和白小姐其实有点像。”   偷偷盯着装丹药瓶子的朝阙眨眼:“嗯?”   不是长得像,黎澄放开他的手,面对朝阙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就是给人的感觉很像。”   朝阙上前两步牵住黎澄的手,“慢点走,注意安全。”   黎澄笑了几声,他生性活泼温柔,好奇心重,算是比较闹腾的人。只不过以前身体不好多少有点压抑天性,现在可算是放飞自我了。   “那个吃了会掉毛的丹药,你能给我一粒吗?”他也想拿来玩一下。   朝阙点头:“我分你一半。”   黎澄笑眯眯道谢,琢磨着这丹药回头怎么玩。   至于白小姐?啊,那个就管不到了,毕竟这人家青梅竹马之间的争斗,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对吧?   白小姐真是白疼你了。   朝阙和黎澄压完马路回到书店的时候,河边的一群人才刚刚转醒。   “诶,我怎么在这儿?”   周庭晕乎乎地爬起来。   丹姝不仅叫他们晕过去,还叫他们把今天晚上的事情都忘了。周庭觉得晕头转向的,叶澜也是不明所以。   张一岚头疼欲裂,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又死活想不起来。   正当一众人对着陌生的环境惊讶的时候,正一门的人纷纷惊叫出声。   “师兄,师兄你怎么了?”   “师兄,你说话啊!”   周庭虽然不喜欢妖族,但是个非常有同胞爱的好孩子。发现正一门的情况不对他立刻上前查看。   “怎么了?”   正一门的领头人连忙道:“师兄说不了话了!”   这位倒霉的师兄正是拿着拂尘的高道士,此刻高道士也顾不得自己仙风道骨的高人范,张着嘴往外漏气,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说不出话?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周庭只觉得嗓子一疼,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他那天回去后还是不能说话,师父什么办法都试了,仍旧一点用没有。过了一晚上,嗓子不仅没好,反而更疼了,疼得他几天只能喝稀米汤,饿得两眼都发绿。   叶澜还为这事专门去找了张一岚,可是张一岚一口咬死说跟自己没关系。叶澜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把自己往房间里一关谁都不见。周庭还愧疚了挺久,觉得叶澜是为自己受委屈了。   张一岚一边头疼,一边还有精力幸灾乐祸,“祸从口出啊老兄,以后说话可要……”他脸色忽然变了,落在高道士身上的目光一下就锐利了。   禁言术?难道是琅嬛帝君来过了?他为什么要清了他们的记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头又醒过来一个人,也是说不出话,而且更惨,嗓子疼得在地上打滚。偏生她出不了声儿,只能张嘴干嚎,一双手在地上拼命抓挠。   看着真是可怜。   但周围还真没几个人同情她,这道姑平日里就嘴碎,经常传别人闲话,添油加醋到处胡说。还差点用闲言碎语逼死一个姑娘,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所以说,做人一定要修口德。   红口白牙一张嘴,上下一碰莫妄言。   几个人无计可施,只好求到张一岚身上。   张一岚点了支烟,懒洋洋道:“我不是说了么,多修口德。”表面装的高人风范,实际上张一岚只想吐槽:这要真是琅嬛之主出手禁的言,别说他没那个本事解,就是有他也不敢啊。   “说起来,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不记得发生什么了?你们还记得吗?”茅山派的小姑娘晕乎乎地看着师兄弟们。   师兄弟整齐划一地摇头:“不记得了,小师妹你还好吗?我们先回去吧,这事处处透着不对劲,也许是这林子里有什么能制造幻境的妖物,不宜久留还是赶紧回去吧。”   小姑娘重重点头:“嗯嗯,我们走吧。”   茅山派的话弄得人心惶惶,小姑娘走了没多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张一岚把卓越打发走,林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叶澜了。   “啧,我说你别老冷着张脸啊。”张一岚勾住叶澜的肩膀,压着人坐在一块光滑干净的石头上,自己随便拣了个地方坐下。   张一岚的脸色忽然僵了一下。   叶澜冷冷看着他,不知道这个神经病又打算作什么妖。   张一岚慢慢站起来,伸手在背后一抓,拎起一个细条状的东西。   叶澜顺着他的手往下看,然后霍地一下站起来了——那细条状的东西滑溜溜的蛇身,头上还顶着两只鹿角……   这是龙啊!   张一岚赶紧改拎为捧。   是条小白龙,尾巴上一块很明显的烧焦的痕迹,好像还被砸掉了不少鳞片,血淋淋的。好在毕竟是神龙,没在地上滚一身泥。   叶澜刷拉撕掉张一岚的袖子,倒了点药粉给白龙敷上。   张一岚:“……”您可真顺手!   龙是华夏的象征,对这种神物两人都有种归属感,更何况这条受伤的小白龙看着实在太可(漂)怜(亮)了,怎么说都得照料好!   “要是送到你们协会,没准就给某些人炖汤喝了。”   见叶澜要反驳,张一岚截住他,“你自己想想你们协会那些人,周庭原来多好一孩子现在都给他们养成什么样了?整天把人类乃万物之灵长这种话挂在嘴边上,他要是个普通人也就算了,可他偏偏是个风水师。万物有灵,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叶澜默默闭上嘴。   张一岚再接再厉:“这可是龙,活的!好像还是条幼龙,没准它母亲正撕心裂肺地找着呢。”   叶澜:“你带回去吧,小心照顾。”他很想相信协会,但协会实在太大了,里面鱼龙混杂,总有些心思不正的存在。   这还是条幼龙,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叶澜别了下头,“你赶紧走吧,我什么都没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朝阙:这个可以祸害白华   白华:塑料姐妹情!   黎澄:姐妹情没毛病。   蠢作者:那个,就是说,假如有小可爱从第一章 看到这里,能不能给个收藏啊?我真不坑的,我都写完了。   可怜巴巴地看着你们。 第10章 送猫   平津市这两天都在下雨,已经快十月了,这雨还缠缠绵绵、淅淅沥沥个没完。   白华总抱着的狐狸不见了,她自己变回原形,头枕在尾巴上,慵懒地往贵妃椅上盘成一个圈,看着书店外面哗啦啦的雨叹气:“这雨下得我的毛都好像湿了。”   黎澄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默念:不能撸,这是长辈不能撸。   九尾狐的毛实在太好了!白如雪,蓬松顺滑。白华抖动耳朵的时候,毛尖上还闪着明珠倾泻下来的光。   果然还是该养只猫,想撸就撸。   “毛湿了就回青丘晒干,别把书沾湿了。”朝阙道。   白华不理他,惬意地抖抖耳朵尖,“什么都不用做的日子真好。”   这倒是,白华在书店是什么都不干的。黎澄这些日子一直在读玄术方面的书,朝阙在批他永远都批不完的公文,只有白华懒洋洋团在一边旁观,抽空回答黎澄一些问题。   下雨天人总是格外懒,黎澄看书看了一会儿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数数钱包里的家当,发现去趟超市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多买点零食回来,分一半给景程,剩下一半留着自己吃。黎澄打定主意直接和朝阙说一声就准备出门,临走的时候蹲在贵妃椅前,和白华平视。   “白小姐有什么想要我带回来的吗?”   狐狸的眼睛狭长,竖瞳几乎有能把人魂魄吸进去的魔力。白华化为人形的时候,一双眼睛直叫人神魂颠倒,烈酒一样能把人醉死在里面。可变回原形之后,蜜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反而更可爱一些。   白华:“可乐,方便的话可以多买一点给我吗?”   “当然可以了。”黎澄没忍住,还是轻轻捏了捏白华粉嫩嫩的肉垫。   只是捏捏,不算冒犯吧?   白华蜜金色的眼睛里聚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伸出舌尖舔了舔黎澄的鼻尖。   黎澄简直是受宠若惊!   然后……然后白华就被朝阙拎起来了。   对,就是拎后颈皮的拎法。   白华一条漂亮水滑的尾巴狠狠抽开朝阙的手,还在朝阙手腕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红痕——九尾狐族尾巴的杀伤力绝不在爪牙之下。   黎澄立刻抓住了朝阙的手,“疼吗?”他问话的时候已经把桌子边常备的伤药罐子打开了,有点苦涩的清香味弥漫开来。   碰一道印子而已,白华是玩闹都很有分寸的人。   在最纷乱的岁月里朝阙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最重的一次是一道枪伤,那柄浸染了邪气的□□从左肩贯穿半个身体,又从右侧腰穿出。喷出来的鲜血将一朵半枯的白牡丹溅成血红色,他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时候,元神几乎要散了。   但那也没什么,他现在还是好好的。   黎澄很担心自己。朝阙放松了手的力道,仍由黎澄握着检查。他想了想,说:“疼。”   白华:“!”她耳朵往下一拉,都变成飞机耳了。虽然是在生气,但比人形时那副随意从容的样子要可爱的好多。   黎澄检查了一下,神经就放松下来了——他应该知道,白小姐这样的人玩闹都不会过火的。   “我还以为谁都跟我似的,磕一下碰一块都得青肿上一阵子。”黎澄调侃了下自己的过度紧张,“白小姐的尾巴看上去软软的,但是很厉害啊。”   谁知道朝阙立刻跟着点头:“对,白华可凶了,打人可疼。”   好了,你自己先上手拎人家后颈毛被抽正常,你不老实点就算了还继续怼。   黎澄实在做不出给一个大男人吹“伤口”这种事,看了眼发现红痕逐渐褪下也就不管朝阙了。   朝阙眨眨眼:就问一句就算了?   白华跳上黎澄的肩,给了朝阙一个嘲讽的眼神,意思很明显:“愚蠢如你,真的以为这种拙劣的手段就能勾引到我家孩子了吗?”   “那么,白小姐,我出去了,很快就回来。”黎澄对着肩上雪白的狐狸笑笑,拿好钱包和伞去了超市。   朝阙看着他出去,问白华:“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白华扭头,藏在尾巴后面打了个呵欠,“因为我看上去比你靠得住。”发现朝阙还想讲话,白华用尾巴卷起一份文书糊上朝阙的脸:“你公文批完了吗?”   朝阙想起自己从丹姝那儿要的丹药,决定不和白华计较。   书店隔一条街就是大型超市,黎澄选了一些零食,去拿可乐的时候遇见了张一岚。   张一岚的手推车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肉,一脸郁卒。见到黎澄,张一岚的桃花眼隔着眼镜都释放出了无法忽视的热情。   黎澄只好停下,和张一岚打招呼:“真巧,又见面了。”   张一岚双目含泪,“是啊,太巧了。您这是来采购的?”手推车里都是零食,堆了半车子。   有点像他读大学时候出来囤粮的场景,他还以为黎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半妖。   黎澄往手推车里放了四五瓶可乐,仿佛没看见张一岚一副见鬼的表情一样镇定地回答:“嗯。您买这么多肉是家里养了动物?”   张一岚:“我养了头胃口奇大的蟒蛇。”   他捡回去的那条小白龙的胃就好像无底洞一样,而且它尾巴上的伤无论用什么伤药都无法愈合,只能靠自己慢慢恢复。伤势好得慢,小白龙说自己尾巴伤了不能回去,只能待在他家里养伤。   每天都吃掉好多肉。   黎澄:“那一顿是得吃好多。”   张一岚:“您买这么多拿得回去吗?”   他买得太多了,再多两只手都拎不回去。   黎澄:“我准备叫朋友帮忙来拿。”书店里装了电话,他出超市后给个电话就好。   两人付完账,张一岚就急匆匆往回赶。   黎澄笑道:“您慢点走,好歹注意安全。”   张一岚苦笑:“前两天捡了只奶猫回去,和家里的蛇天天打架。我不赶快回去,他俩能把家拆了。”   黎澄:“我就准备养只猫呢。”   张一岚心中一动:“您要不嫌弃,干脆把我家那只领回去吧。我平时也不常在家,蛇就算了,喂一顿能顶好多天,猫不行。”   黎澄有些心动。   奶猫也好,白龙也好,都是小祖宗,要是能送走一个就太好了!   张一岚继续怂恿:“那猫才一两个月大,丢在外面才被我捡回来的。灰白毛,漂亮的很。饿了还会舔着你的手撒娇,可乖了,从来不到处方便!”   黎澄被打动了:“那就送我吧,我特别喜欢猫。”   张一岚喜极而泣,殷勤地帮黎澄把大包小包塞进自己的车里。   张一岚家离超市和书店都很近,轿车用龟爬的速度花了六七分钟就到了。张一岚在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心脏忽然一紧,一股凉气从他脊背窜上来。   家里出事了!   “快跑!”桃花眼里厉色一闪,张一岚将黎澄护在身后,“快出楼道!”   防盗门被里面的气流砰的推开,哐当一声撞在墙面上。   黎澄知道自己那点能耐在那些天师风水师面前不值一提,他能提供给张一岚最好的帮助就是快跑!   他两们都在一楼,黎澄回头往下跑的时候就发现原本敞开的楼道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黎澄用力拉了一下——果然锁住了!   一回头,张一岚已经进门了。   面前的楼道门突然消失了,灰色的地面从楼道门开始一点点碎掉,逐渐向黎澄站的地方靠近,毁坏的地面下翻涌上来的是跳跃的火舌!   黎澄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幻境,他把上衣口袋的一包口香糖丢进去。火舌猛然蹿高,将一包口香糖烧得一干二净。应该是真的火,黎澄后退一步,拿出朝阙送的扇子,对着步步逼近的火舌一扇。   火舌冻住了,但地面碎裂得更快了!   施法的人逼着他回到楼上去,黎澄知道去回到楼上指不定更惨,但他现在只能回去!手机在这里完全没有信号,黎澄只能寄希望于朝阙能像上次那样找到自己。地面碎裂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是紧跟着黎澄的脚步。黎澄撞进门里,碎裂的地面下一秒就到了门口,然后蓦然停止。   黎澄扶着门框抬头,被屋子里的景象震了一下——   天花板地板完全消失了,所有东西都立在空荡荡的水面上,封顶的天花板换成了明澈疏朗的天空。脚下水面平静无波,清澈透明的水面和镜面没有区别,清楚地倒映着屋里的一切。黎澄能感觉到自己的鞋子渐渐的湿了,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   他原本离进门的挂钟只有一米不到,这两步怎么都该到才对,可是黎澄停下步子的时候和柜子的距离分毫未变!   无论走出去多少步,最终停下的时候一定是在原点。黎澄叹口气,老实坐在了旁边的矮柜上。他的灵力实在低微,刚才用了扇子,现下灵力基本清空。他要是再来一扇子,恐怕待会连逃跑的力气都不会有。   还不如老实点原地等着,要是再出来个怪物什么的,他就一扇子扇过去,好歹能缓个一两秒,至于之后该怎么办……那就之后再说吧。   黎澄很有闲心地数着扇面上绣着的牡丹花的数量,直到主卧的门轰然炸开,一条鳞片脱落,鲜血斑斑的白龙驮着一只奶猫摇晃着从主卧冲出来!   是敖茗!   作者有话要说:   黎澄(沉痛的):年轻人少吸点猫,你看,我这不就出事了。   蠢作者(特别小声):我想要收藏(越来越小声) 第11章 妖化   敖茗的样子狼狈极了,身上有不少地方的鳞片都脱落了,原本就被丹炉砸伤的尾巴更是可怜——鳞片下粉红色的嫩肉清晰可见,尾巴因为疼痛只能小弧度的摆动。   白龙身后追出一群人面猴身的怪物,十来个,每个大约半人高,动作灵活,速度很快。   这些怪物发出凄厉的尖叫,四肢着地快速奔跑。敖茗竭尽全力,最后一头撞进黎澄的怀里。   “救……我……”   敖茗软塌塌地顺着黎澄的肩膀往下滑。   黎澄把敖茗团吧团吧塞进口袋里,哗的将扇子展开一半。怪物接近的速度很快,黎澄怎么都无法前进的距离怪物呼吸间就已经跨过了。   人脸猴似乎有些智慧,本能地觉察到危险因而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慢慢将黎澄包围了。   “斯哈!”领头的人脸猴冲黎澄呲了呲牙,露出一口寸许长的黄色牙齿。这要是一口咬下去,绝对是一排血洞。   “嗷。”有一头人脸猴焦躁地磨着爪子,饥饿快逼疯它了。浑浊的暗黄色眼睛投射出不容忽视的食欲——这头人脸猴快饿疯了。   领头的人脸猴终于忍耐不住,咆哮一声,强壮的后肢重重蹬地,跃起!   咆哮声就是冲锋号,剩下的十来只人脸猴紧随其后!   只有一次机会。黎澄握紧扇子,他必须等所有的人脸猴都扑到他的正上方才能动手。哪怕是错了一点,他们恐怕就要被这群人脸猴撕成碎片了。   是现在!扇子哗的展开到最大,冰冷的气流卷起一阵白雾,一瞬间的寒气灌进五脏六腑,冷得骨髓都要发颤。   朝阙的扇子足够给力,开到最大后不仅把人脸猴冻住了,顺便还淋了黎澄一身冰屑。   冰雕似的人脸猴哐当坠地,敖茗哆哆嗦嗦从黎澄的上衣口袋探出头,小奶猫跟着冒出来喵了一声。   “黎先生,”敖茗游出口袋,盘在黎澄肩上,“那个人类被一群风水师困住了,我们又待在阵法里出不去,现在怎么办?”   黎澄道:“看着办吧。”   敖茗:QAQ   “那,那琅嬛帝君……”   黎澄温柔地抚摸敖茗的龙头:“孩子,我们现在谁都联系不到。”   敖茗如遭雷劈——那为什么如此孤注无援的境地你还能镇定成这样子?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但无论什么办法都得先打破这个阵法,才能实施,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出不去。   “敖茗,你能认出来这是什么阵法吗?”   敖茗可怜巴巴:“我对人间修士的那些玩意儿一窍不通。”   那可巧,我也是。黎澄心道。   黎澄再次环顾四周,目光钉在了敖茗逃出来的房间。他走出多远最后都如同寸步未动,但敖茗却可以从主卧逃到他身边。   为什么?   人脸猴的行动也没有受到限制,不,不是没有受到限制。从柜子到主卧的距离走过去都不需要一分钟,但人脸猴急速奔跑过来也花了将近六七分钟。   他和敖茗的差别是什么?他和人脸猴又有什么不同?敖茗和人脸猴的共同点是什么?   都不是人!   敖茗也好,人脸猴也好,都不是人类,只有自己是半个人类。   这个阵法只对人类有限制。   黎澄想通这点,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并不能把自己变成非人类。黎澄问:“你出来的时候张一岚怎么样了?”   敖茗:“挺惨的,里面应该是布了一层又一层的阵法,大概有六七个人类在操控,就对付他一个。”敖茗仔细想想,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他们不是想对付那个人类,是想杀了我?!”他的声音带上了难以抑制的愤怒——这群贪得无厌的人类,他们的目的是他!那个张一岚为了救他,自己被困住了!   得到一条龙会有什么好处?太多了,可以解刨研究,可以拿来制药炼器……   黎澄:“那我们就只能祈祷张一岚能拖住那几个了,不然……”   好的不灵不坏的灵,黎澄话还没有说完,客厅里的环境迅速改变,从蓝天水地的诡异空间变成了看不见尽头的昏暗走廊。   黎澄试着移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能走出去了。这意味着,阵法变了。   肯定是张一岚那边出了变故,敌方有人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了。   敖茗张开的嘴里吐出一股冰凉的水汽,黎澄问:“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敖茗摇头:“不能。”   黎澄想了想:“那我们就在这儿待着吧。”   往前面去肯定有机关啊,又不是傻。多安全一会儿是一会儿,幕后的风水师要是有其他操作,就再说。   发现黎澄居然原地不动,幕后操作的人蒙住了: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啊!   好,你不动,我来动,反正都一样!   昏暗的走廊渐渐向后退,黎澄没动,动的是走廊!   黎澄觉得很奇怪,他现在信风水,但是风水真的可以随意改变一个地点的客观样貌吗?他索性问了敖茗,敖茗回答:“当然不可以啊。”   所以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但其中肯定有真实的。   比如……冒出来的冤魂厉鬼!   “这是养的伥鬼,是真的,快躲!”   黎澄反应极快,一扭身躲过伥鬼尖利的爪子,敖茗迅速扭头喷出一口寒气,将伥鬼冻了个结结实实!   所以说为什么风水师会养鬼?养鬼的不是天师吗?不对,天师不是除鬼的吗?   解决了一只还有无数只!这些伥鬼攻击力并不强,敖茗一口寒气就可以解决,比人脸猴好对付多了!但问题是伥鬼的数量多到可怕,完全杀不完!   若是敖茗的状态好,他们完全可以和那个幕后的风水师比耐力。但现在敖茗的情况很不好,他被丹姝帝君的炉子砸个正好,丹火烧掉他不少鳞片。他本身就是很弱的龙族,丹火入体更是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他现在剩下的灵力不会比黎澄多。   伥鬼无穷无尽,黎澄和敖茗很快就支撑不住,被伥鬼逼到走廊正中。   走廊是假的,但他们现在肯定不在原地了。这些伥鬼前赴后继地赶他们到这个地方,肯定是有什么阵法等着他们。   黎澄的鞋子将将落地,阵法五鬼哭瞬间发动!   五条扭曲的影子一边嚎叫一边游窜。那声音似哭似笑,仿佛承受了无限痛苦又仿佛享受着极致欢愉。哭嚎声无孔不入,就算堵住耳朵也没有用。   不能听!只要稍微放松一点,就会被嚎叫声拉入幻境,无数景象涌入脑海。最痛苦、最快乐、最光鲜、最难堪……所有的幻想里都存在一位主宰,它将你捧上御座,又打入无间。   眨眼天上,眨眼地狱。它可以宠爱你,可以抛弃你,而你束手无策。   臣服它,跪拜它。你反抗不了,你不能反抗,它是你的王,它将恩赐你一切。   黎澄慢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垂下的睫毛盖住了琥珀色的眼睛。敖茗早就被嚎叫影响了,黎澄放下双手的时候,他已经两眼无神地软塌在黎澄的肩上,死尸一样的挂着。   幕后人欣喜若狂——成功了!   这群人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杀敖茗,他们的目的是活捉。毕竟死尸的价值是远比不过活体的,要学会可持续利用嘛。五鬼哭可以使生灵丧失自主性,中招的生灵就如同被洗脑成功,会对发动五鬼哭的人绝对臣服。   琅嬛洞天   “怎么还不回来?”朝阙第十七次看向门口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华美的九条大尾巴绒毯一样散在软榻上,白华转了下耳朵:“你占一下吧,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朝阙让侍女拿来黎澄昨天穿的衣服,将杯子里的水泼一点在袖子上。衣袖上沾湿的部分渐渐染上了猩红与黑气,是不祥之兆!   只能看出这个了,除了这一点再没有别的提示。朝阙甚至不能凭法术判断黎澄到底在哪里,所以不知不觉中,他和黎澄已经亲近到这个地步了吗?   先前黎澄出事,他尚能准确地推算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现在除了对方身陷险境外一概不知。到了他们这种修为,一眼便能看穿一人的过去未来,但任你是通天修为,也不能再看透亲近之人前世今生。   白华利落起身,落地的瞬间变回衣衫华美的白发美人。两人一回到书店,立刻就感受到隔壁街涌动的灵力。   会是在那里吗?   朝阙察觉到自己素来死水一般的心境焦躁起来。很重要,那个人对自己已经很重要了。所以,不能失去!   哪怕小小地违背一下规则,也不算什么。   白华忽然按住他的手,制止了朝阙的动作。   “我闻到了九尾狐的气息。”这几个字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余音未落,白华已经不见了。   这座城市里,除了白华,就只有黎澄一个身携九尾狐血统的存在了。   然而黎澄是半妖,他身上九尾狐的味道很淡。可现在九尾狐的气息忽然浓郁起来了,白华绝不会乐观到以为黎澄撞了大运,突然觉醒了九尾狐的血统。   只有一个可能——黎澄在极度的危险中,完全妖化了。   完全妖化的黎澄,才能散发出如此浓郁的气息。而这也意味着,黎澄现在的情况无比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   黎澄:从今以后,我就可以吸自己了。   真,真的涨收藏了……好高兴 第12章 白毛团子   真的太吵了。   黎澄放下手,琥珀色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蜜金色的竖瞳。当发尾也开始变白的时候,黎澄身上的气息已经明显区别与人类了。   幕后人惊疑不定——怎么回事?怎么还多了一个半妖?他能看出黎澄的状态很不稳定,原本打算活捉黎澄用于半妖的活体实验,但他现在担心黎澄在妖力暴动的情况下伤到白龙,于是决定直接清理掉这个隐患。   龙可比半妖值钱多了。   他将一只修为最高的伥鬼放进了阵法,半妖大补,希望这只伥鬼吃了半妖之后能长点修为,更好地为他效命。   新放入的伥鬼颇有智慧,先是绕着黎澄走了两圈,不停试探,发现黎澄确实没有反应后终于按捺不住扑上去!这只伥鬼如同一团粘稠的墨汁,没有五官四肢,它吞咽的方式就是粗暴的裹住进食对象,消化。   黎澄有感觉,但是无法动弹。他能感觉到伥鬼冰凉的气息逐渐靠近,也能感觉到身体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黎澄也好,幕后人也罢,都以为伥鬼这餐是吃定了,但凭空降下的一道落雷打乱了一切!   紫色电光淹没了整个房间,变故来得太快,幕后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刚正的雷电之力摧枯拉朽般撕裂了五鬼阵法。   幕后人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然而身在其中的黎澄也无法逃脱,雷电摧毁了阵法后尽数倾泻在黎澄身上!   雷劈在身上第一个感觉不是疼,是麻,然后才是疼。疼痛伴随着如同从身体内部燃起来的炽热,恨不能焚尽皮毛骨骼,从灰烬里新生出另一个模样,黎澄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人形焦炭。   可那只是错觉。   待到刺目雷光散去,猩红血液画就的阵法中央横躺着一只皮毛杂乱的狐狸,白龙蜷缩在它柔软的肚腹下,已经完全昏死过去。   而那只可怜的猫,早在五鬼哭中魂飞魄散了。   幕后人连嘴角的血迹都顾不上擦,慌慌张张调动水镜查看敖茗的情况,在发现白龙肚腹处还有起伏时重重松了口气,然后暴怒起来——是哪个混账东西破了他费尽心思才练成五鬼哭?还有那只已经颇有智慧修为的伥鬼竟然也被劈得连渣都不剩!   为了祭炼五鬼哭所需的五只厉鬼,他可谓是费尽心血,花了无数的精力,如果要祭炼新的五鬼哭恐怕要耗费十数年的时间!这次的损失实在太大了!安管局那帮人必须得把这只完全妖化了的半妖作为赔偿送给他!这可是狐妖,送人玩弄或者留着自己享用都很好,等玩腻了就刨开来取血炼丹,一点都不浪费。   幕后人这样一盘算才觉得自己也不算很亏了,直到水镜传来动静才心满意足地再望去,待看清房间里闯入的人后不禁皱眉——这不是安管局的那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叶澜吗?难道那道毁了五鬼哭的落雷就是他的手笔?!   还不待他仔细查看,水镜上的画面忽然消失,水镜冻结成冰,尖锐的冰刺贯穿他的头颅,留下碗口大的血洞。   他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上。   白华俯身抱起地上沾满血渍的狐狸,下一瞬雪光闪过,原本阴沉微雨的天空被光芒冲破,祥云遍布,瑞气千条。   让叶澜带路才找到公寓的敖秩和延掣连忙拎起昏死过去的敖茗,敖秩抱着敖茗回想方才璇光帝君破云而去的阵势,两眼发直道:“那位小狐公子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们恐怕都得倒霉。”   方才璇光帝君的心情极不好,他没敢多看,只匆匆扫了一眼知道帝君怀里是一只不比两个巴掌大多少的小狐狸。看璇光帝君焦急的姿态,那小狐狸恐怕是九尾狐了,应该还是出生没多久的奶狐狸。   青丘有多少年没有新生的九尾狐了没几个人知道,起码在敖秩登位后的一千五百多年里,整个青丘没添过一个新生命,一个新生的九尾狐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是整个青丘的珍宝。   造孽哟,怎么想得起来动这个祖宗哦。   敖秩觉得糟心极了。   延掣焦急万分:“你先别管这个了,敖茗到底怎么样了?”   敖秩道:“有什么事,这种小伤养养就好了。”这位东海龙君虽然风流,年轻时却也是赫赫有名的白龙将军,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快要死了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敖茗虽然是一幅惨象,但都只是皮外伤,那一道劲力十足的落雷大部分都被正巧挡在敖茗身上的黎澄承受了,敖茗身上的伤只有丹火入体和由五鬼齐哭引起的心魔比较麻烦。   倒是黎澄伤的很重,那一道雷结结实实劈在身上,全身都是细细碎碎的伤口。一身雪白的毛一块红一块灰,无比狼狈。白华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只能感觉到微弱的起伏。   白华将黎澄带回青丘开始闭关,她所住的赤白宫完全封锁。   十二天后,紧闭的宫殿门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刺溜钻出来,走了两步,啪嗒,摔了。   黎澄趴在地上挣扎好半天起不来——他不适应狐狸的身体,没法完美地支配四肢,骤然缩小的体型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扭曲了。   一直守在宫殿外的朝阙小心卡住黎澄的前肢把这只瘫倒在地的白团子抱进怀里,黎澄仰头望着朝阙的下颌默默叹气。   “怎么了,不开心?”   朝阙听到叹气声,低头询问。   黎澄张张嘴蹦出类似于婴儿啼哭一样的声音后老实地闭上了嘴,朝阙了然——这是暂时说不了话闷的。   “你抱着他去哪儿?”   宫殿的大门无声打开,白华走出来顺便顺手把黎澄从朝阙怀里挖出来:“你回去批你的公文去,搁这儿闲晃悠什么。”说完抱着黎澄施施然回了宫殿。   朝阙:“……”不高兴。   可是不高兴也没办法,他在青丘待了十二天,琅嬛洞天的事情全放在一旁了,现在黎澄痊愈,他自然得回去先把积压的公文处理掉。   黎澄放在青丘也没关系,白华很会养孩子。   白华养孩子是标准的散养,她确实疼孩子,但是并不打算把黎澄圈起来娇惯放他出去玩的时候又仔细叮嘱了:“后面几座山上有些跟你差不多大的小东西,爹娘都不管,性子野,皮得很。你去玩的时候注意着躲他们远点,别让他们折腾你,实在走不动就让庆柠抱着,注意别摔了。”   端庄侍立在一旁的庆柠发现黎澄转头看她,就俏皮地笑了下。   黎澄冲她点点头。   白华从来不要求孩子寸步不离地待在她身边,但该叮嘱的她一条都不会漏。黎澄趴在她怀里,一边被撸得四肢发软,一边听她说话。等白华把黎澄放下来的时候,黎澄已经昏昏欲睡了。   白华看得好笑,“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会儿。”   黎澄摇头。   白华道:“那就去玩儿吧。”多出去跑跑才能适应狐狸的身体,不然总是走两步摔一步的怎么能行?   黎澄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往后山去了,九尾狐皇族所居住的宫殿是整个青丘国风景山水最好的地方。青丘国幅员极广,并不只住了九尾狐族,还有其他散仙妖仙,白华宫殿后的“后山”青平山里就住了一山的妖仙。   白华闭关用的宫殿不在皇城里,而是在离皇城颇远的青平山旁。因着就白华一个住,建得不算太大。   黎澄迈着四条小短腿,把四五个宫室都逛了一遍。晃悠着晃悠着,倒也不会左腿绊右腿,跌跌撞撞的了。他不皮实,但特别耐疼,在庆柠崩溃的目光下摔过几下后就能娴熟地跑跳了。   庆柠跟在他后面转了好几圈,终于反应过来了:“您是在找琅嬛帝君吗?”   黎澄蹲在下来点点头。   刚才白华因为自己凶了朝阙,黎澄得过去看看。   庆柠也蹲下来尽量和黎澄平视,“帝君积压的公务太多就先回去了,我陪着小公子好吗?”见黎澄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于是道:“两位帝君都很喜欢后山上的一种果子,我们去摘些回来好不好?”   白小姐为他疗伤很辛苦,朝阙去批公文也很辛苦。等他摘完果子,朝阙大概也能回来了吧,正好和白小姐一起吃果子。   见黎澄点头,庆柠不动声色地松口气——这位小公子是帝君亲自抱回来的,极为疼爱,幸好不是个难相处的性子,否则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说是后山其实离得也很远,黎澄走了一上午,中间还让庆柠抱着飞了好一段,才在中午的时候到达半山腰。   庆柠说的果子就长在后山的山腰上,结在三四米高的树上,黎澄跳上去摘的时候,庆柠担心的要命。   “小公子小心!底下是空的别踩!”   “小公子注意,别滑倒了!”   “小公子……有虫子啊!!”   黎澄正在摘一颗特别饱满的果实,被庆柠突然的一声尖叫吓得爪子一滑,那果子就咕噜噜滚下去了。黎澄从树枝上跳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去跟在果子后面。   果子直接滚进了草丛里,黎澄一头钻进去,刚刚扑住果子就被一只绣鞋踢个正着。   这一脚踢得不轻,黎澄抱着果子滚了约莫六七圈,才在地面摩擦力的帮助下停住。   黎澄稳住身子后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是哪个踢了自己,就听见一声尖叫:“啊!哪来的老鼠?好脏!”   黎澄:“……”白小姐说自己是个漂亮的小狐狸难道是骗自己的?他长得很像老鼠吗? 第13章 舔毛   黎澄化成的狐狸本来就又瘦又小,加上被雷劈了一次身上的毛还没长齐全,其实是有点丑丑的,此时更是在地上滚了一身灰,确实挺像小老鼠的。   庆柠在草丛里找到黎澄的时候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想抱住黎澄又怕碰到伤口之类的,只好眼泪汪汪地问:“小公子你怎么了?是摔到哪儿了吗?”黎澄从树上蹿下去的速度太快,庆柠愣一下神才去找黎澄,并没有看见黎澄被踢到。   绣鞋的主人是个衣着华美,挽着凌虚髻的年轻仙子。她惊叫过后才发现自己踢到的是一只巴掌大的奶狐狸,连连道歉:“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她迟疑着想上前查看黎澄情况,但一打量到对方身上的灰尘和枯叶,又低头看看自己白皙细嫩的手,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黎澄正巧抬头,蜜金色的眼睛和对方目光相触了一瞬,将那点没来得及收敛的嫌恶收入眼底。他眨眨眼,低头看看自己,连耳朵都忍不住蔫耷下来了——他这个样子好像是挺丑的。黎澄愁得很,这幅样子怎么勾引朝阙啊?   他这边走了下神,绣鞋主人以为他想着法子要讹上自己,目光露出几分警惕。   见绣鞋主人的表情不太对劲,黎澄摇摇头,任由庆柠轻手轻脚地抱他起来。   庆柠这才反应过来黎澄应该是被踢到了,一张小脸煞白——可别踢出个好歹来!她本来有些生气,但对面那人及时道了歉黎澄也没恼,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笑笑说:“小公子说没事。这路上并不平整,姑娘还请小心些吧。”说着就要离开。   绣鞋主人身后的丫鬟听后颇为不忿,道:“我们家公主又不是故意的。”   也没人说你家公主是故意的啊。庆柠自觉方才的语气并没泄露分好不悦,言辞上应该也不激烈,被这丫鬟一说到好像自己有意怪罪她家公主一样。   庆柠在白华身边虽只是个小小侍女,但是出身不凡,乃是灵猫一族的嫡公主,绝不是软包子的性子,当下就直接呛了回去:“你倒是说说我那句话指责你家公主是故意的了?”   丫鬟委屈地抿抿嘴。   公主急忙道:“碧波平时就是心直口快,不是故意的。”   庆柠不想再呈口舌之快,她急着把小公子带回去给帝君瞧瞧,小公子身体弱,万一伤到就不好了。   冷冷瞧了丫鬟一眼,庆柠直接告辞回去了。走的时候黎澄拍拍她的小臂示意带着地上那些果子。   丫鬟瞧着庆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云雾间,才委屈道:“我也没说什么,她那么凶做什么!”   公主道:“好啦好啦,你也别计较了。”   看那女子的装扮,也不过就是个丫鬟。和一个下人斤斤计较,未免有失身份。   庆柠抱着黎澄腾云回了主殿,小心敲了敲主殿的大门:“帝君。”   殿内   一黑发黑衣的俊美男子正环着白华的腰,浅浅的吐息落在白华颈间,一双修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白华腰间的带子。   听到敲门声,白华立即推开环着她腰的俊美男子,抚了抚衣衫道:“进来吧。”   俊美男子一笑,唇红齿白,颇为无辜的样子,然而他就是带着这副甜软的表情趁白华整理衣裳的时候在她侧脸上落下一吻。   这人不规矩不是一天两天了,白华懒得管他,说了没用,索性由着他去。   男子见好就收,再闹白华恐怕就要生气了,于是笑笑退进了屏风里。   庆柠一进来,白华的目光就落在身上还沾了点灰的黎澄身上,她从主殿金嵌玉镶的王座上匆匆站起身,白如雪的衣角掠过深色的地面。   “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顾自己一身华贵至极也难打理至极的白色衣衫,小心抱起黎澄,“摔着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璇光帝君的洁癖和她的绝世容貌一样闻名,小公子滚了一身灰,帝君居然还分毫都不犹豫地上手抱。庆柠吃惊之余不免多想了:小公子这样受宠,莫不是帝君的……私生子?   庆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边连忙垂下头收敛了神色以免被看出不妥,一边忍不住觉得自己触摸到了某种真相。   小公子和帝君一样都是白毛金瞳啊,可美了。   黎澄瘦巴巴的,毛也没长齐全,那一脚踢在身上一点缓冲都没有。刚被踢到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现下缓过劲来就觉得疼痛加重了,毛毛下肯定是一片青紫。   黎澄暂时说不了话,庆柠小声说了自己猜到的前因后果,说完看向黎澄。   黎澄点头:没夸大,就是这样的。   白华道:“我这后山都是自己修炼上来的散仙,哪来的公主?八成是外面的来青丘玩耍,可知是哪家的?”白华问这话的时候,给黎澄擦洗顺毛的动作不停,声音平静,完全听不出喜怒。   庆柠下意识避开目光垂下头,莫名觉得冷:“不知。”   屏风后的俊美男子将来龙去脉听个一清二楚,知道白华此刻的心情不太美妙——白华素来是护短的,但绝非不明事理,会这样生气肯定是因为那名公主一脚踢得很重。   是很重,黎澄肋骨处淤青一片,白华伤药的动作再轻,占着药膏的软布落下时都能感觉到手里的小身子抖上一下。而且黎澄身上还有被踢滚出去时撞出的大小伤口,青青紫紫一片,还有些地方出了血,原本细细软软的毛被灰尘和着一点鲜血粘成一缕缕。   黎澄从小跌跌摔摔惯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没断过,这点磕碰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当然最主要的是,白小姐贵为青丘帝君,是长辈,不能为了他去为难一个可能身份贵重的公主,他不想给给白小姐惹麻烦。   庆柠却不这么想,她颇为恼怒——那个什么公主就算不是故意的,这么重一脚踢下去就只有一句道歉吗?   白华一低头,黎澄正睁着一双蜜金色的眼睛望着她。   那眼神十足的温和从容了,可见黎澄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这双眼生得不像白凝,眼尾勾人甜软的弧度和白华一模一样。流转目光总是活泼的,有点好奇的,但又绝对温柔。   白华是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的。   真奇怪,这孩子的性子到底像谁呢?他的养父母一个严厉过头,一个慈爱过头。和白凝更是没什么相似了,白凝文静寡言,黎澄的性子温柔活泼,唯一相似大概就是温柔了。也不像她,她年纪小的时候再骄矜冷漠不过,哪有黎澄这么好的脾气。   黎澄见她走神,粉色的肉垫轻轻拍了白华的手臂一下。   白华回神,嘲笑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想法——黎澄的性子自然是像黎澄的,难道还非要像别人不成?   捏住黎澄的肉垫上下晃晃,白华道:“我们去睡午觉吧,下午让朝阙带你出去玩。”她不再提那公主便是不打算追究,否则凭她的性子,上天入地将这六界翻个底朝天也是要将这公主找出来的。   出去玩当然好,有朝阙陪着更好。黎澄拿肉垫挠挠白华的手心,蜜金色的眼睛盈满了琥珀光,又甜又软。   白华莞尔。   示意庆柠退下,白华抱着黎澄往寝殿走,路过屏风的时候被截了胡——黎澄被屏风后的俊美男子捞到怀里了。   “你别乱摸他。”白华很不高兴。   突然腾空落入一个陌生男子怀抱的黎澄赶忙用尾巴绕住了白华的手腕,用眼神求救:白小姐快救命,我不想被男人抱!   白小姐拒绝了他的眼神求救,并且思考着要在黑衣男子的哪个地方坐下比较好。   出乎意料,这位秀丽异常的黑衣男子抱小狐狸的姿势很熟练,特意避开了黎澄的伤口,还给黎澄调整了一个十分舒适的姿势。   见黎澄的毛毛有些凌乱,男子轻柔地帮他整理好,忍不住笑道:“走了,我们睡午觉去。”   白华变回原形,踩着男子的肩膀上抖抖毛,勉为其难地蹲坐下了。   黎澄觉得假如这男子没有戴冠,白小姐恐怕会直接坐在人家头上。   于是黑衣男子肩上趴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进了寝殿,然后同样变成一只墨玉色的狐狸搂着一大一小两只白毛狐狸滚上了云丝软床。   黎澄埋在毛毛里不知所措,被白华叼住后颈皮拖进了软被里。   “好好睡觉,下午让朝阙带你出去。”白华一边给他舔毛,一边还不忘挤兑旁边的墨狐狸,“牧瑟你不要舔他。”   于是牧瑟掉头舔了白华一口。   白华颇不高兴。   牧瑟低头正对上黎澄好奇的眼神,一双红瞳里不禁露出几分笑意,“快睡吧。”   黎澄认出这只俊秀得过分的墨玉狐就是白小姐经常抱在怀里的那只,这位九尾狐和白小姐的关系定然十分亲近。迷迷糊糊想到这个,他把头埋进被子里打了个呵欠,很快睡着了。   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半睡半醒间渴得厉害,下意识伸手去床头柜上摸水。   侍立在一旁的侍女见他伸手摸索,便将托盘上温着的水递上去。   朝阙握住他的手,示意侍女先把水放回去——喝完水,黎澄肯定会接着睡,但青丘的医官说了,黎澄现在不能睡太长时间。   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反而被握住了手,黎澄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朝阙低垂的眉眼。   他还懵着,眼见朝阙低下头,殷红唇色便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黎澄:说实话,我比较喜欢小姐姐的怀抱。   蠢作者:那个,你萌有没有一个叫哄作者专用收藏夹啊?如果有的话,可不可以哄哄我呀?超想要收藏。 第14章 百日宴   黎澄彻底醒了,下意识蜷起手指,这才发现自己一双狐狸爪子已经变回修长纤瘦的手指了。他立刻低头,松口气地发现身上套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衣物。   衣服被他睡得领口敞开,要不是被子遮着,半个胸膛都会露出来,广袖滑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臂——除了这件衣服,他里面是什么都没有的。   当着这一屋子里六七个美貌小姐姐的面,黎澄默默收回手,拢好领子坐起来。   “先退下。”   朝阙侧身遮住黎澄,对侍女开口。   能在白华寝殿里伺候的未必有高贵出身,但都是心腹亲信。领头的侍女正是和黎澄有过一面之缘的镜虹。   镜虹长白华三百岁,算是白华年幼时的半个玩伴,和白华感情极好,现司赤白宫大小琐事,在外面,位阶低的小仙还要尊称她一声“娘娘”。所谓爱屋及乌,她对和白华有几分相像的黎澄十分喜爱。   见黎澄害羞,镜虹抿着嘴角笑笑,唇边漾起两个小小的梨涡,欠欠身带着侍女出去了。   朝阙递水给他,黎澄接来喝完,道:“帝君都忙完了吗?”   朝阙点头:“嗯,今天要处理的不多。”他顺手摸摸黎澄的脸,“蛛娘子做的衣裳送来了,你试试。”   柔软的织物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压着浅金的配饰。衣物并不繁琐,黎澄避到屏风后自己穿好,看着配饰犯了难——他不知道这些配饰到底是怎么戴的。   最后还是让朝阙帮忙戴好了配饰,那些细细的金链子一圈一圈地绕在腕上,压着白如雪的衣物,格外显眼。   “东海龙君的嫡次子百日,请帖送过来了,要去瞧瞧吗?”   白华带回黎澄后就封锁了赤白宫的消息,半点风声都不走漏,敖秩一道落雷误伤了黎澄又愧疚又忐忑,偏偏还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只好借着嫡次子的百日宴试试朝阙白华的态度了。   “白小姐不去吗?”   朝阙道:“她不去。”牧瑟缠她缠得厉害,哪有空管什么百日宴?   黎澄点头。   东海龙君在天界颇有脸面,嫡次子的百日宴也广撒请帖,应邀的仙家成千上万。朝阙无意摆出身份,带着黎澄随大流跟在一堆小仙里往东海去。   “敖茗怎么样?”黎澄想起那条可怜巴巴的小白龙,问了一句。   朝阙才不关心什么敖茗不敖茗的,他想了想,觉得东海龙君这当口还能大办宴席,就说明敖茗活得好好的,于是斩钉截铁道:“挺好的!”   黎澄挺欣慰。   见黎澄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一旁掠过的浮云流光上,朝阙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黎澄笑着转头:“嗯?”   朝阙眼睛清亮,倒映着流光星云。他微微勾唇:“没事。”   身侧不断掠过流光,每一道流光里都是一位赶往东海赴宴的仙家。大约是离开宴的时间近了,各色流光都是急速划过,生怕迟到。   黎澄对着一道道流光研究了一会儿就丧失了兴趣:“我们这么慢,会迟到吧?”   朝阙道:“迟到也没关系,没人会等我们的。”整个天界办宴会的都会邀请他和白华,但从来没几个人觉得他们会真的来。   若不是带黎澄出来散心,他也懒得参加百日宴。不过他记得东海的明珠很好,等黎澄看完敖茗可以跟着鲛族一起去采珠。   拜黎澄旺盛的好奇心所赐,他们一路上停停走走,这座山上逛逛,那片林子里晃晃,等他们到东海龙宫的时候宴会已经进行大半了。   黎澄从朝阙的衣襟里冒个头出来——没错,他又变回狐狸了。不是因为灵力不支不能保持人形,而是在山上撒欢儿跑累了,体力不支才让朝阙揣着走。   递上请帖进门,朝阙把试图挣扎出来的黎澄按回去,走两步,拐弯,黎澄正好重新冒出个头来,对上对面女子的眼睛。   女子身后的丫鬟惊呼道:“这不是上午的野老鼠吗?”说完自觉失言,老老实实垂着头退到自家公主身后躲着。   这一行人里领头的姑娘正是昨天遇见的那位公主!   公主看清朝阙,恨不能缩在丫鬟后面或者直接化出龙形奔回西海才好!   什么野老鼠?朝阙疑惑。黎澄自己没和他说上午的事,白华留在黎澄身边伺候的都不是多嘴之人,因而朝阙对上午的那件事情竟是半点不知。   公主心下一紧,俏丽的小脸都白了,勉强摆出个笑容道:“见过琅嬛帝君。”   这种心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朝阙冷淡的目光落在她笑容牵强的脸上,直将她看得面色惨白,身形打晃,才道:“嗯。”   嗯?嗯是几个意思?公主咬着唇心里害怕,她对朝阙当真是半点绮旎心思也无的。当年方定天宫朝阙成名一战,她亲眼目睹。彼时她尚年幼,只记得青天血河里黑衣的琅嬛帝君忽而转过身来,向她藏身处递来的一眼——如深潭水,至清至冷。   万一、万一那狐狸告了状,琅嬛帝君定然会震怒!到时候,父王绝不会饶了自己!不,琅嬛帝君就不会放过她了!   公主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到后来连天界中的各种酷刑都想到了,生生把自己逼得双目含泪。   黎澄:“……”这姑娘是怎么了?居然吓成这个样子?他无意扯出上午的事,咬着朝阙的衣襟一拽。朝阙低头,黎澄冲他晃晃耳朵,意思是“快走吧,别把人姑娘吓出个好歹来。”   朝阙不明所以,他还没说话呢,她哭什么?好在他对无关之人向来不上心,没有研究的打算便直接抱着黎澄往主殿去。   另一边,敖秩也知道了琅嬛帝君带着只白毛狐狸亲临的消息。当下揣着儿子从宴会上溜了,独留王妃一人面对诸位仙家。   王妃微笑着决定让敖秩带着他儿子滚到外面的珊瑚礁上睡个百八十年。   敖秩揣着出壳没多久的小儿子一路溜溜达达,顺着朝阙并未遮掩的气息找过去。   “帝君。”敖秩揣着小儿子神色庄重地行了个礼。   朝阙:“嗯。”   敖秩又从袖子里拎出另一个儿子,敖茗忽然被老爹拎出来慌得缠紧老爹的手腕不下来。   敖茗双目含泪:“父王!你当真不要儿子了吗?!”他说话时一直紧缠着敖秩的手腕,四只小爪爪死死扒着敖秩的袖口半点不敢放松。   敖秩:“……你先下来。”   敖茗:“我不!”   几日不见,这可怜孩子是受了什么刺激啊?难道东海龙君嫌弃儿子丢龙,准备断绝父子关系?不至于吧。   黎澄之前狠狠坑了这孩子两次,既愧疚又心虚,悄咪咪窝在朝阙怀里琢磨着怎么安慰敖茗。   敖秩咳了一声,端端正正给黎澄道歉说:“先前误伤了小殿下,还请小殿下见谅。”璇光帝君抱回了黎澄后似乎就忘了他误伤的事情,一直没追究。敖秩被晾得心慌,他不觉得璇光帝君忘了这件事,更不会以为璇光帝君真的宽宏大量到了不计较此事的地步。   他是误伤不假,但伤到了就是伤到了。   黎澄诧异——他还以为白小姐都处理好了呢。   朝阙见他疑惑,解释道:“白华等你决定呢。”毕竟受伤的是黎澄,这件事白华不会替他决定。虽然依黎澄的性子,这事八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敖秩专心等他决定。   黎澄抖抖耳朵,一只毛爪子搭在外边,特别痛快地张嘴:“啊……!!”糟糕忘了自己不会说话!   朝阙唇边露出点笑意,低头轻柔地挠挠黎澄的耳根。   黎澄掉头不轻不重咬了他一口:笑什么!   他这模样如何也不像要追究的样子,敖秩笑笑,蹲下来道:“说起来我还欠着小殿下呢,敖茗还是小殿下救的呢。”   被点名的敖茗连忙从袖子里冒个头出来上下晃晃脑袋附和。   敖秩顺手捏捏自家儿子。   黎澄严肃地动了下尾巴,抬头,朝阙猜着他的意思道:“赔礼和谢礼一并送到青丘赤白宫就行了。”他一副极正经的样子,要不是敖秩发现了黎澄惊讶的表情几乎都要信了他的胡说八道。   黎澄:“!!”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你的意思!他抖着两只耳朵,蜜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你不要无理取闹”七个字。   朝阙没忍住在他两只绒绒的耳朵尖儿上亲了一下,黎澄却像是被温热的唇烫了,耳朵往下一拉变成飞机耳。   这地方是不能待了。黎澄两只后腿蹬啊蹬地从朝阙领口钻出来,很严肃地蹲坐在石桌上,最后还不忘示意朝阙把衣服整理好。   敖秩默默把两个儿子一起塞进袖子里——儿子还小,非礼勿视。龙君新出炉的小儿子被粗暴地团成一个球塞进在袖子里,惊喜地发现袖子里居然还有一条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白龙,啊啊啊张着嘴啃着哥哥的龙角,吧嗒吧嗒舔的起劲。   敖茗:“……”新弟弟这是把他当玩具了吗?在他刚知道自己不是龙君亲生的同一天,居然被新弟弟当成玩具了!敖茗委屈地缩起来——龙生无望!也许今天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喜欢 第15章 吸狐狸   敖秩试探着开口:“听闻帝君琅嬛洞天还缺一个扫撒的书童?”   专心盯着黎澄的朝阙分了点注意力给敖秩,凤眼微抬:“嗯。”   敖秩斟酌片刻,道:“敖茗素日里……还算机敏,帝君若是不嫌弃……”剩下的话在朝阙无波无澜的目光中收回,敖秩苦笑——敖茗虽然性子讨喜,但资质实在普通。琅嬛洞天共八十一层,每层设有一掌教先生,三十书童。说是书童,其实是各掌教先生的弟子,未来掌教先生就是从这三十人中选的。八十一位掌教先生,哪一位不是手段非常?所收的书童都是资质不凡,八面玲珑的后辈。敖茗脾气软和,却没什么心机,实在不适合在琅嬛洞天待着。   可他实在没办法了,这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却也是他养大的,和亲子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他护不住敖茗,若是敖茗进了琅嬛洞天,兴许还能保住现在的身份。他新生的孩子有姓名之忧,敖茗要是出事,他恐怕来不及护他。   敖茗在袖子里如遭雷劈——父王还真的打算不要他了?!那他娘亲怎么办?他试图钻出袖子,但敖秩施了法,任凭他如何呼喊冲撞,袖子外面都看不出任何异常。很快敖茗发现自己的五感都被封住,听不到看不见更是让他心急如焚——他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胡思乱想,越想越恐慌——假如父王终于厌烦他和娘亲了该怎么办?   敖秩走到朝阙面前,单膝跪下:“帝君,您可还记得当年的‘十里新妆’?”   人皮锦,骨铃铛,十里新妆迎嫁娘。这是四千多年前人界的一个噩梦。   朝阙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转而看向黎澄。   黎澄没等他开口就自己跳下桌子,往外走了两步,又做了个玩球的姿势,表示:“我出去玩会儿,你们聊。”   朝阙将自己的袖中剑往下一丢,精巧的袖中剑落地变化为一青衣男子,利落地给朝阙行了礼:“参见帝君!”   朝阙点头:“你跟着小殿下,任何人不许靠近!”   青衣男子垂首:“是。”   敖秩道:“宴会还没散,小殿下去那儿玩吧。”   黎澄点点头,青衣男子僵硬了一下,弯腰去抱黎澄却被朝阙制止了。   “别抱他。”   正准备躲的黎澄蹲在原地赞同地点点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便抱呢?   朝阙凤眼中聚起的那点阴郁淡了些许,他给黎澄顺顺毛,看着小小的一只白团子贴着东海龙宫巍巍的高墙下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你说。”   朝阙再次开口,声音里涌动的杀意让敖秩生生打了个寒颤。   黎澄走在前面,青衣男子和他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一声不吭,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连脚步声都没有。   “怎么称呼你呢?”黎澄边走边回头。   青衣男子道:“言秋。”   好冷淡。黎澄疑惑地抖了下耳朵,他怎么觉得言秋对他十分反感?错觉吗?如果讨厌自己的话,凑上去跟他说话反而让两个人都不痛快。想到这点,黎澄转过头,专心走自己的路。   言秋心情不佳,竭力把自己的目光从前面的白团子身上挪到地面上,以免自己的憎恨泄露出来。保护这只半妖是帝君亲自下的命令,作为忠诚的护身袖剑,他必须将主人的命令执行到底且不能出任何差错。哪怕……哪怕是保护自己最憎恶的家伙……也一样。   黎澄四条小短腿走不快,晃晃悠悠走了一刻钟才看到设宴的钟灵宫。主殿海晏殿前是一块极大的空地,各殿间隔很大,整个钟灵宫开阔巍峨。   宴会和黎澄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跟秩序井然半分钱关系没有,摆着吃食的桌子随意安放在大殿中的各个地方,衣着各异的仙家坐在桌后,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玉阶上坐着高位阶的仙家以及东海龙君的王妃。   黎澄进来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殿中多的是酒酣后化出原形的仙家。黎澄这么小小的一只一点也不扎眼。   黎澄费力地蹦上凳子,两只前爪搭在桌子上,对着一桌佳肴水果发愁——朝阙不在,他变回人形的话毛毛变的衣服不适合在宴会上穿出来,只能保持狐狸样,怎么吃?   言秋冷冷站在一旁,眼睛钉在虚空中的某一点。黎澄见他没注意自己,右前爪在桌上划了划,叼起一枚鸡蛋大小的果子抱着吃。   言秋余光瞥见了,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   黎澄自己不过两个巴掌大,一枚果子就能吃撑了。小肚子涨得溜圆,要不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黎澄简直想尊从本心打个滚把肚子翻上来仰躺着。   又瞄一眼目不斜视的言秋,黎澄叹气——不行,他完全放不开。他一边混乱地思考十里新妆是什么东西,一边无意识地摊成一张皮毛毯子。   嗯,吃得好撑压到肚子了,得换个姿势。   黎澄的身体还是只幼兽,吃饱就睡是本能。他现在就困得不行,言秋忽然冷冷道:“别再这儿睡,冻着了我不好向帝君交代。”   黎澄困得整只狐都懵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表示自己不会睡的,然后打了个呵欠。   玉阶上端坐着保持微笑的王妃注意黎澄很久了,看他毛茸茸的一只摊成一张毯子,心都要化了。她抿起嘴唇优雅地从玉阶上走下来,对着言秋浅笑。   “王妃?”言秋不明所以,这位出身不错的王妃向来矜持清贵,并不是容易相熟的人,怎么会对他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假以颜色?   王妃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目光抚摸黎澄,快睡过去的黎澄很警觉的立起耳朵,发现是应该端坐在玉阶上的王妃后缓缓放松,为了不再王妃面前失礼地直接睡着,黎澄晃晃头,站起来。   王妃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怜惜疼爱了,一直在心里尖叫:“他好漂亮!毛茸茸的!这么困吗?眼睛都水汪汪的了,我的小可怜,一定是困坏了!”   黎澄毛骨悚然,王妃这眼神也太热情了吧!   王妃的目光彻底黏在黎澄身上,柔声问:“这位是?”   言秋愣了,踌躇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黎澄身份尴尬,璇光帝君没有将黎澄记入族谱,黎澄就还算不得青丘九尾狐,但是他又不能说这是他主子养的灵物……沉默半天,言秋道:“小……公子的身份不便透露。”   王妃点头不再追问,心道恐怕是身份不凡。原形为狐狸且身份尊贵,其实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青丘九尾的某一位了好吗?欲盖弥彰反而让人猜出来了!她温柔地捏了捏黎澄的爪尖,“小公子玩得还开心吗?”   黎澄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把爪子撤回来——如果是温柔的女性的话,摸摸捏捏什么的……也可以的。   王妃脾气极好,对黎澄温声细语,目光一直流连在黎澄粉嫩嫩的肉垫还有偶尔抖动的耳朵上。黎澄好笑,这位王妃大约是个绒毛控,看见小动物就走不动路,他就是奇怪自己一副小老鼠样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瘦巴巴的手感也不好。   王妃沉迷撸狐狸不能自拔,皮毛顺滑,就是太瘦了有点硌手。   言秋在这一会儿时间里已经将整个大殿都观察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常。先前东海龙君提到了十里新妆,他不得不警惕一点。现在什么都没发现,他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他的手从剑柄上放下的一霎那,百十条触手弹射而出,直取王妃!   言秋瞳孔一缩,以最快的速度拔剑出鞘,剑光骤出如银镜乍破,利落地削断了十几条带着倒钩的触手。与此同时,王妃也反应过来了,□□光闪烁只听闻啪的一声炸响,一条银色皮鞭抽回了剩下的触手。   一击不成,触手主人立刻收手隐藏起来。   她这条鞭子乃是用一条数千年修为的妖蛟的外皮所制,是一件杀伤力极强的仙家宝器。只是她刚刚产子,修为受损尚未恢复,这一鞭子下去力道明显不如以往,只有全盛时期六成的力道。幸而这一出闹得大殿中的其他仙家酒醒了大半,纷纷警惕。   云女与王妃向来交好,变故发生后第一时间赶去查看王妃的情况。   王妃长鞭卷起但丝毫没有放松,一旦有任何变故,鞭子绝对会狠狠抽回去!   “没事吧?快着人去寻龙君回来!”云女担忧地扶住王妃,不动声色地传给她温和的灵力。   王妃对云女笑笑,“无妨。”她安抚了忧心忡忡的闺蜜,转而朗声道:“诸位仙家,那偷袭的畜生已经匿了身形,恐怕就藏在诸位仙家之中,请各位小……”   她话尚未说完,殿内四面忽然涌出一股股墨汁般漆黑的液体,迅速污染了清澈的海水。这股黑水无毒,但无法驱散很快蔓延开来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言秋离黎澄有三步远,墨汁一喷出他就感到不妙,但他刚要接近黎澄那些触手又疯狂缠上来,大有誓死不让他挪动寸步的气势。   言秋紧抿嘴唇,一剑比一剑狠厉。   王妃自顾不暇,那些触手似乎就是冲着王妃来的,拼死也要从她身上抢走某样东西。   墨汁蔓延的速度太快,他们触手尚未杀完,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一片黑暗里只能听到一众仙家斗法的声音,渐渐的连打斗声也没有了,只余让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谁都不知道对面、身边到底是敌是友。 第16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身边的水流传来轻微的游动声,黎澄迅速绷紧身体。一条触手戳戳黎澄的后腿,发现不是目标之后正准备转移,却被动作极快的黎澄回身直接抓断。   捆绑就算了,这触手还想往哪儿戳?!黎澄露出尖锐的犬齿,嫩呼呼的嗓子滚出几声颇有威慑力的低吼。   触手断口处流出粉色的血液,很快和漆黑的海水混合在一起。触手蜷曲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另一条探过来的触手抽了它一下,它这才凶狠地扑向黎澄。   另一条触手:“……”不是去抓那只毛团子!快回来!   这些触手应当是章鱼的腕足,吸盘里长满了利齿。要是被咬住,肯定要掉块肉。黎澄不敢掉以轻心,九尾狐的身体颇强悍,但他本身没有实战经验,只能凭着本能撕咬扑杀。   好在其他触手要么在纠缠王妃,要么拦着言秋。黎澄身边只有这一条触手“不务正业”,打算和黎澄死磕到底。九尾狐的战斗力到底强悍,黎澄渐渐占了上风,触手被他咬的七零八落,周围的海水都沾上浓浓的血腥味。   但是章鱼不是只有一条触手的,一条触手的重创让章鱼陷入狂躁,顾不上在纠缠其他人,将触手统统撤回对付黎澄。   新加入的触手让黎澄捉禁见肘,很快落入下风,被缠住后打包带走了。正好其余的章鱼也借着墨汁的掩饰成功顺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黎澄:“……”有病啊,带他干什么?能吃吗?   他张嘴叫了几声,言秋急切道:“你怎么了?”   黎澄不能人言,言秋又没有特殊的狐鸣解读技巧,听到声音却不能了解意思,只能干着急,一片漆黑里,言秋什么都看不见,一剑斩断来不及撤走的触手,慌张张向前摸索!   “你到底在哪儿?!”   黎澄被封口了,被拖走的时候只好在坚硬的桌子上留下几道抓痕算作线索。   海晏殿被困在阵法里,外面的人进不去。朝阙和敖秩早就发现问题赶到殿前,可他二人都不精通阵法,一时竟然看不出这是什么阵法。研究过后也只知道这阵法不能用外力强行破开,否则里面的阵法就会由困阵变为凶阵。   没等他们请来精通阵法的仙家,海晏殿的阵法却自动解开了。   朝阙与敖秩见此心中都是一沉——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阵法自行接触就说明布阵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帝君。”言秋快步走出,单膝跪下,“属下……”   朝阙没看见黎澄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打断言秋,“本君知道了,你去青丘通知白华。”   他面色平静,言秋却觉得心中一寒,赶忙低下头,“是。”   朝阙转身离开了,敖秩已经顾不上其他人了,冲进大殿,一眼就看见受了轻伤的王妃。   “青璃。”敖秩挤开云女,小心环抱着王妃。   云女:“……”   王妃闺名青璃,是三界闻名的美人。云女与她是手帕交,总觉得自家闺蜜哪哪儿都好,结果哪哪儿都好的青璃最后却嫁给一个朝秦暮楚的花心龙,云女看敖秩自然是一千万个不顺眼。   敖秩也不喜欢云女,废话,谁会喜欢一个一门心思跟他抢老婆的人啊?!   青璃顾不上两人的明争暗斗,紧紧揪住敖秩的袖子,面色苍白,“敖秩,蛋壳被夺走了!”   蛋壳?   敖秩脸色变了,龙族刚出生后会吃掉一部分蛋壳,百天后才会吃掉剩下的蛋壳消化其中的能量,如果蛋壳丢失,就会造成后天虚弱。   但是后天虚弱可以补回来,这没什么。真正让敖秩惊怒的是,那枚装着蛋壳的袋子还放着另一枚龙蛋!   青璃这一胎是双生子,只是哥哥抢了大部分营养导致弟弟发育不良至今没有出壳,敖秩也就没有对外公布这个孩子的存在,免得有人打龙蛋的主意。   谁知道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敖秩:“别急,琅嬛帝君跟去了。你先回去休息,让二弟来主持宴会,我这就追上去。”   青璃心中焦急恨不能亲自追过去,但她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跟过去反而是累赘,于是咬唇点头,被云女扶着回了寝殿。   敖秩在一众仙家的描述中猜到了那些章鱼的来历,他十年前曾在某个地方发现过这些章鱼的老巢,还被墨汁困了好几天。当初他还以为这些章鱼是未修成人形的精怪,现在看来应该是当年侥幸存活下的余孽可以创造出来的。   他直接来到发现章鱼的那座偏僻的海岛,岛屿的地理位置特殊,处于三界的交汇处也就是所谓的三不管地带,没有任何法规条例可言。但也正因此,此处成为三界中人心照不宣的交易场所。   敖秩收敛好自身的气息,混进了人群里。街道上行走着看不清容貌且收敛气息的妖仙鬼怪。那厢朝阙已经追着黎澄的气息来到了岛屿的入口处,他手腕上带着一个坠子,用编织细致的昂贵玉线穿起,吊在腕下来回晃动。这坠子是成对的,即便两块玉坠分开数万里也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离得越近玉坠的温度越高,而另一半被他系在黎澄扇子上了。   黎澄上一次受伤后他就去库房翻出了这对玉坠子,并且给黎澄的扇子系上,剩下一只坠子自己也贴身带着。他自然是希望坠子派不上用场,可是这才多久就又出事了……看来当年的余孽蛰伏百多年恢复了不少元气,开始四处招人嫌了。   此次过后,该和三界商量着联合围剿一番了。   他在找的人正叼着只袋子趴在床底下躲避章鱼。   章鱼按理说是很聪明的生物,但这些章鱼怪仿佛没有脑子这种东西,智商低,颜值……对不起它们也没有颜值这种东西。   断手章鱼拖回了黎澄,把他和从王妃身上顺来的布袋子装到一起。黎澄尾巴一伸,将布袋子圈到自己怀里,伸爪子在里面探了探,摸到一个温热光滑的球形物体后顿时僵硬了。   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个……蛋?   黎澄半个身子都探进袋子里,蜜金色的眼睛顿时睁大——还真是个蛋!袋子里的空间不小,黎澄身子往前倾的太多,没控制好重心一头栽进袋子里。   进了袋子才发现这颗蛋跟黎澄自己差不多大,袋子里的空间矮而宽阔,黎澄转了一圈发现除了一颗完好无损的蛋还有一些被整理收拾好的蛋壳碎片。   这个袋子是从王妃身上拿来的吧。黎澄绕着蛋转了两圈,灵光一闪——这蛋难道是龙蛋?这个袋子材质特殊应该就是专门用来孵蛋的,可以很好地把王妃身上的热量传给龙蛋。黎澄记得章鱼围堵他的时候,王妃还不顾自己,从一群章鱼的围攻中抽空保护他。   不论如何,绝对不能把蛋就这么晾着。   黎澄抱着蛋,用自己肚子上的毛保证龙蛋的温度。   他抱着蛋忽然感觉一阵天翻地覆,连忙从袋子里翻出来,将袋子圈起来护住。一阵翻滚后,黎澄团着袋子掉下来,头一抬,一只全身粉色的章鱼瞪着两只透明的眼球看着他。   黎澄条件反射地叼着袋子往后退了一步,奓毛。   他回身迅速环顾一圈,发现自己处于一个荒岛上,百十来米外还能看到海水,周围都是全身粉色的章鱼,湿润的触手在地面上蠕动。   十几只章鱼围成一个圈,黎澄颈后的毛完全奓起来,叼着袋子,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声音。   被黎澄咬断触手的章鱼叽咕了一声,一条腕足甩出来。   黎澄弹出爪尖试图抓断腕足,但迟疑一下还是收回爪尖。   如果激怒了对方,他和这颗龙蛋可能都保不住。   放下右前爪,黎澄伏低身体,做出温顺的姿态。章鱼一条腕足缠住黎澄,开始上下晃动。   黎澄:“……”他被晃得头晕,紧紧叼着袋子,生怕掉下来摔坏了龙蛋。   章鱼变本加厉,黎澄这才发现这只章鱼恐怕是想把袋子给晃下来。黎澄明白这一点后,叼得更紧了——这么高,摔下去龙蛋肯定碎!   啪!   不耐烦的章鱼一条触手抽在黎澄背上,同时伸出另一条触手争抢。   黎澄疼得四肢抽搐了一下,一爪子抓断触手护着袋子就地滚了一圈,卸去下落的力道以免伤到龙蛋。   章鱼尖叫,疯狂甩动腕足,吸盘张开露出一圈圈的尖牙利齿。   这些章鱼身材高大,每个大约两米高,八条触手粗壮有力。黎澄不过两个巴掌大,小巧灵活,在蠕动的触手间来回绕圈,章鱼的脑子很不好用,触手跟着黎澄结果自己把自己打成了死结。   断手章鱼原地栽倒,剩余的章鱼互相看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尖叫着探出触手。   一只格外强壮的章鱼却没有动作,发现其它章鱼出现混乱的时候,八条腕足齐动将其它章鱼挨个抽了一顿,等章鱼们全都老实下来的时候,才发出一阵高低不同的细细叫声,像是在训话。等强壮章鱼说教完毕,一低头,发现那只狐狸一早叼着袋子不见了踪影。   强壮章鱼八条腕足疯了一样甩动,力道之大,将地上的石块都击得粉碎。   它格外尖锐地叫了一声,大意是——搜!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了,我要改个名字!我还要改简介!好,现在就改,顺便捉虫。 第17章 活色生香   黎澄咬着袋子狂奔,听到后面章鱼展开搜索是发出的声响,一边继续提高速度一边用余光瞥着四周观察有没有能够躲避的地方。   人越多越好,人多了章鱼才没法大张旗鼓地搜索。黎澄在一片漆黑里看见前方亮光时精神一振。他慢下速度,在一处茂盛的草丛里蹲下仔细观察那片亮光。   亮光的来源是十几只高悬的灯笼,灯笼底下是黑洞洞的城门,且无人守卫,要进去应该很容易。   黎澄扭头仔细听了会后面的动静,章鱼在地面上腕足在地面上蠕动前行的声音在夜里愈发明显,它们在靠近。黎澄不再犹豫,压低身子躲在草丛里小碎步跑向城门。   靠近了才发现城门处并非空无一人——一条碗口粗的黑鳞巨盘在城门口,和漆黑的城门岩石肉融为一体,难怪黎澄之前没有看见。它听到动静,巨大黑色脑袋上嵌着的两只黄灯笼般的眼睛睁开,直勾勾盯着黎澄。   黎澄叼着袋子急刹车,仰头和黑蟒对视。   黑蟒吐出信子,慢动作一样转了个头。   黎澄立刻狂奔进门,他刚躲进城门,一扭头,已经有三两只速度快的章鱼追上来了。黎澄踌躇地左右看看,城门内繁华景象与城外野草丛生截然不同。   沿路红墙绿瓦,摊贩满街。行走在路上的不知是人是鬼,妖仙难辨。黎澄这样一只小狐狸看上去如□□为不够还未化形的小妖,倒也不扎眼。   爪子在地上划拉两下,黎澄咬牙往人最多的花楼一窜。   倚门卖笑的女子惊叫,“哪来的野狐狸?别往里面钻!”   黎澄完全顾不上,躲开醉醺醺的男人或女人,三两下窜进一间敞开的屋子。他跑得太快,身体温度过高,一定要喝口水歇一会儿,不然要跑的时候跑不动。   放下袋子,黎澄跃上凳子,顿时为难——桌上的水都在茶壶里,他这个样子不可能倒得出来。算了,吃个果子吧。黎澄先把袋子拖到床底,再咬着一枚果子爬到袋子旁边。   吃到一半,厢房里突然进来两个人。黎澄立刻停下咀嚼的动作,囫囵吞下去。黎澄眼睁睁看着一男一女进了房间,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床上。   绣鞋和高靴被蹬到床下,粉色的床幔被粗鲁地一把扯开,长长的直接垂至地面,屋内很快响起女人的娇喘和男人的低吼。   黎澄抱着袋子原地僵硬,紧接着低头迅速啃掉了剩下的半个果子。把装果子的盘子偷偷藏到绣鞋后面,黎澄叼起袋子慢慢挪到床边,竖起耳朵听动静,确定床上两个已经专注于鱼水之欢完全顾不上其他的时候,立刻小碎步转移到盆栽后面。   盆栽的盆子一米多高,把黎澄挡得严严实实。最重要的是盆栽旁边就是窗,如果必要黎澄能叼着袋子直接跳窗逃跑。   屋里翻云覆雨的声音渐渐停了,黎澄闻到一股潮湿的腥咸味,和那些章鱼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柔韧的躯体瞬间紧绷,黎澄借着盆栽茂盛的枝叶遮挡轻松跃上窗台。蜜金色的眼睛扫视一圈,黎澄估算了一下高度,看中落脚点后纵身跃下!在柔软的草地上卸去下落的力道,他小心迈出一步,确定没有章鱼后开始狂奔。   跳下窗子后就是一条窄巷,黎澄不认识路不敢在巷子里乱钻,万一进了死胡同就完了。出了巷子,他右转然后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掉头——他和那只断手章鱼打了个照面,还差点扑进对方的怀里。   黎澄一边逃命,一边抽空乐一下——刚才跟恐怖游戏里转角遇到爱的情形简直一样。   章鱼发出犹如被凌~辱了的叫声,黎澄一抖,跑得更快了。章鱼惨叫过后,黎澄发现他碰见章鱼的频率变高了,扭头看一眼后面紧追不舍的断手章鱼,黎澄钻进了人声鼎沸的赌场里。   赌场里的人围成一个,每一个脸上都带着一样的表情,狂热,兴奋到微微扭曲,像是雕刻生动的□□,牢牢粘在赌场所有人的脸上。   这场景叫人毛骨悚然。   黎澄迟疑着后退一步,冷不防被人抓住后腿倒拎起来!   “细皮嫩肉的,拿来煮一煮正好!”抓住黎澄的是个唇红齿白的男子,作书生打扮。他捏了捏黎澄的脖子,细长上挑的凤眼露出惊喜的目光,“还是个有点修为的,炖汤再补不过了!”   黎澄一抬身子抓上他的手腕,他下手极狠,书生痛叫一声将他甩开,手腕上赫然几个血流不止的抓痕。   “这野畜生!”书生破口大骂。   黎澄被甩到了人群中间的空地里,由于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袋子在地上磕了一下,黎澄慌张翻起来又不敢众目睽睽下查看龙蛋,唯恐有人觊觎。   围成圈的一众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老扒皮!这狐狸也算是你的赌注吗?能不能炖出一锅啊?哈哈哈!”   老扒皮被奚落了也不恼,笑嘻嘻道:“当个搭头也不错啊,这刚断奶的还有点修为的小狐妖最滋补不过了!赢回去今晚的宵夜就有了!”   赌注?黎澄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回身一看顿时惊了。后面竟捆着两个妙龄美貌少女,在一群非人之物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老扒皮一说,众人细细一想,都觉得有理,但老扒皮浸淫赌场多年,赌术出神入化寻常根本赢不了。   老扒皮见无人上前,并不着急。他慢悠悠给自己斟了杯茶,边喝边等。   洁净的妙龄少女是上好且难得一见的好物,拿来献祭也好,食用也可,当然,□□好了享用也颇有趣味。现在还有个自己撞上来的搭头,肯定会有按捺不住的蠢货。   果然,他茶还没喝几口,就有一虎背熊腰的虎妖上前了。   “我跟你赌!”   老扒皮呵呵笑道:“你的赌注是什么啊?”   虎妖双掌砰的落在老扒皮面前的桌子上,“老子赌一只一百五十年修为的蛇妖!”   先前抓住黎澄的白面书生吓得腿都软了,“大,大哥!小弟我对你忠心耿耿,你怎么……”   虎妖一瞪眼:“闭嘴,再吵吵我现在就把你炖了!”   白面书生直接摊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扒皮绕着白面书生走了两步,鼻子用力一抽,“好,这种蛇最是鲜美!”   白面书生眼睛一翻,竟是直接晕过去了。   老扒皮舔舔干裂的嘴唇,“好,赌。你想怎么来?”   虎妖并不懂赌坊的规矩,但又不想承认。他眼睛一转,道:“不玩那套花的!就赌大小!”   老扒皮:“赌大小好,赌大小好啊!”   虎妖垂涎的目光往两个姑娘身上落了一下,又忍不住估算了黎澄的身板够不够他一口吃的。   黎澄在这样的目光下非但没有觉得恐惧,反而生出几分战意。九尾狐族本是洪荒时期的神族,自诞生以来便是最顶级的猎食者,生性活泼好斗,有着和美丽外表截然不同的强悍实力。哪怕是幼兽,面对比自己强大的生物的挑衅,也不会退缩。   比起人类,黎澄现在的某些行为已经更倾向于九尾狐族了。   他蜜金竖瞳里跳动的光被两个姑娘误以为是恐惧,其中一个穿着米色针织衫的女孩子伸出手把他抱进怀里,一边抚摸一边极小声的安慰:“别怕……别怕……”   女孩子的手指细长,掌心温暖柔软。分明自己也在颤抖,还竭力想把温暖传递给他。黎澄蹭蹭她的掌心,开始思索逃出去的办法。   实在不行,还可以硬闯。这里妖魔鬼怪太多,修为也普遍不高,制造点混乱不是难事,唯一麻烦的是……黎澄的目光在老扒皮身上一沾即离,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干瘪老头的深浅。   还没等黎澄想出比较稳妥的办法,章鱼循着他的味道找进来了!   还是那只断手章鱼,它闻到味道后再赌坊门口徘徊,却又不敢闯进来,仿佛在畏惧什么东西。   黎澄装作摔到,低低叫了一声。   断手章鱼七条触手顿时绷紧,透明眼睛瞪得溜圆,蠕动着直往人群中间闯。   粉色章鱼在这座岛屿上似乎有特殊地位,人群见章鱼挤进来纷纷让开。   “到这里干什么?”   “这不是薄额的地盘吗?”   “难道是要抢地盘?”   章鱼可怜的脑容量并不能让它迅速听懂这些压低声音的猜测,它现在一腔愤怒,只想撕碎那个可恶的白毛团子,为它的触手报仇雪恨!   老扒皮沉着脸:“滚出去!”   章鱼尖叫,继续搜寻黎澄。   老扒皮站起来,目光阴沉沉的:“你这是代表你家主子向我主公挑衅吗?”   章鱼迟钝的脑子终于运转了两下,摇头,一条触手点点黎澄,尖叫。   “只要这只狐狸?”   章鱼点头。   老扒皮刚想答应,看到黎澄脖子上成色绝佳的玉坠后又改了主意。这帮章鱼虽然没什么脑子,但一直是南边那毒妇直接掌控的,它们要抓回的肯定是那毒妇看上的宝贝。   这只狐狸说不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呢?抓起来献给主公,自己还能从中捞点好处。反正这些章鱼脑子不好是众所周知的,到时候要是出了问题,一股脑推到它们身上就是了。   老扒皮打定主意,道:“这是我养的狐狸,可不能教你们带走了!”   章鱼:“……??” 第18章 气饱了   不讲理的遇上更不讲理的,章鱼也懵了。它原地转了一圈,怎么也不明白自己带回来的狐狸怎么就成了别人养的?   黎澄心情复杂,这些章鱼不是没长脑子就是软包子脾气,人家都当着你面明着抢了,你还没点表示?原地转圈有什么用?   借刀杀人也得借一把锋利的刀才行,这把刀太钝了。   章鱼看了眼黎澄,犹犹豫豫半晌终于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它透明的眼睛鼓起,触手抽打着旁边的桌子,气势汹汹地要来抓黎澄。   老扒皮阴着脸,“这可是你先挑衅的!在赌坊里放肆,未免太不把主公和我放在眼里了!”   章鱼置若罔闻,全身涨成深粉色。鼓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黎澄,食欲和恶意几乎化为实质。   黎澄听到尖叫的时候就抖了一下,牙酸得要命。章鱼的尖叫声就像指甲划过黑板发出等声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米色针织衫的女孩子吓得用力勒住黎澄,拖着他往角落里躲。   黎澄慌张咬住袋子。   老扒皮捻着手指,打算一把火将这东西烧个干净。   章鱼一条触手探出,老扒皮干枯的手掌一伸,攥住湿哒哒布满粘液的触手,往下狠狠一拉!   百来斤的章鱼竟被他直接拽到在地,老扒皮一脚踩上章鱼头部,手上用力将触手生生扯了下来!   章鱼顿时惨叫,粉红的鲜血喷出,腥气让赌场里的其他生灵骚动起来。   刺耳尖锐的叫声很快引来了其他章鱼,老扒皮被闻声赶来的十多只章鱼围在中间陷入苦战。   虎妖看看正在被章鱼围攻的老扒皮,咕咚咽了口口水,慢慢走向黎澄。   其他胆大的生灵也开始有了小动作,剩下某些胆小的、欠债的,不求捞点什么回去,起码都想把帐给赖了。反正老扒皮出不了岛,只要能跑出岛,就可以不用还自己欠赌坊的债了!   赌场一片混乱,虎妖舔着嘴唇靠近。   两个小姑娘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米色针织衫的姑娘试图带走黎澄,却被另一个姑娘拽住,“别带它了!我们连自己都救不了!”   虎妖目露凶光,箭步冲上前准备截住两个姑娘。   黎澄跃到桌子上。虎妖猫科动物的天性发作,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口中发出兽类的粗重喘息,双手变为虎掌,蒲扇一样扇过来。   黎澄身形灵巧,轻松避开这一掌,反过身在虎掌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抓痕。爪子收回的时候还带了虎妖粗糙的毛发,黎澄嫌弃地甩了两下。   虎妖咆哮着撕开衣裳,化为原形,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血口张开,喉咙里的腥气冲的黎澄眯起眼睛。   虎妖昂头咬上来,黎澄跃起,踩着它的头直接跳了出去,三两下窜出了赌坊。   虎妖:“?!!”   “嗷!”虎妖暴怒,它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居然被一只奶狐狸踩着头,当成了跳板!   必须吃了那只狐狸,不然它的脸往哪儿放?!虎妖掉头追上去,两个姑娘一见那只对自己垂涎欲滴的虎妖跑了,立刻哆嗦着往外挪。   章鱼和老扒皮打得不可开交,完全顾不上黎澄。黎澄就干脆踩着一众生灵或硬或软的头顶,三下五除二逃出了赌坊。   虎妖凭着庞大的身躯和执着的毅力,硬是跟着黎澄挤出去了。出了赌坊,虎妖左右看看,勉强在某个巷口看到了已经快消失的白毛团子。   虎妖发足狂奔。   黎澄在几个巷子里绕了几圈,打算甩掉后面的大虫,但虎妖凭着出色的嗅觉紧随其后,根本甩不掉。黎澄蹲在死胡同里,对着面前的袋子看了看,伸爪子进去摸了好几下,确定龙蛋完好无损严丝合缝之后,变回了人形。   他自从完全妖化之后根骨经脉就发生了变化,灵力充沛了很多,朝阙还说他现在这样的资质说不上多顶尖,但确实算得了上乘了。以他现在的灵力,在人形和原形之间已经可以轻松转化,先前不变回去只是因为狐狸的形态跑得更快。   而现在章鱼被他甩掉了,就只剩下一个比较大只的麻烦了。   虎妖嗅着气味来到死胡同,一抬头发现狐狸不见了。   只点了几盏灯笼的昏暗巷子里站着雪衣少年,白发金瞳,手持墨色小扇,他听见声音往巷口看来,眼睛和暮色天光一样动人。   仔细闻了闻味道,虎妖确定面前这个就是那只可恨的狐狸。   “不跑了?你还想往哪儿跑?”虎妖口吐人言,泛黄的牙齿龇在外边。   黎澄将袋子往袖子里一揣,所有法术里他学得最好的就是袖里乾坤。   “我不跑,跑不动了。”黎澄这话真的不假,他累得不行,实在跑不动了,可是虎妖紧追不舍甩不掉,现在只好出下策解决了。   虎妖道:“你放心,就凭你这张小脸,我下口也会利索点,不会叫你太痛的。”   黎澄笑笑:“如此,多谢了。”   他转了转手里的小扇,扇坠莹润的光泽晃了下虎妖的眼睛。虎妖发烫的脑子突然清醒,前进的步子不由一顿,心下莫名发憷,心道这小子好邪门,根本不像是跑不动的样子!莫不是……设了什么陷进,等自己往里面钻?   虎妖举棋不定,小心谨慎地往前落下一步。   黎澄仍是安静地站着。   虎妖犹豫再犹豫,最后心里的不安驱使他停下脚步,“算你小子运气好,老子不吃你了!”   黎澄惊讶:“为什么?”   虎妖理直气壮:“老子被你气饱了,不吃!”   “……”这头老虎也是很有才。   “你不吃我就快走吧。”说着黎澄直接向出口走过去,完全无视了还堵在巷子里的虎妖。   虎妖更肯定这小子手里的扇子一定是什么保命的宝贝,不然他怎么会这么镇定,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虎妖还真是误会了,朝阙送的扇子确实不凡,能把这扇子当做仙器驱使起来少说得有千八百年的修为,黎澄哪来那么高修为?虎妖和上次遇见的那些半吊子人面猴可完全不一样,虎妖有三百多年的修为,一扇子扇过去顶多冻上个一时半刻的,不会要了它性命。黎澄真正的依仗是白华渡给他的五十年修为,璇光帝君的五十年修为完全抵得上旁人三四百年的修为了。   他法术学得还不错,要是真斗法,黎澄的赢面肯定比虎妖大。一个仙家正统,一个歪门邪道,到底是有区别的。   和虎妖擦肩而过,虎妖老老实实没动,等完全看不见黎澄了,才慢吞吞走出去。   黎澄摸着袖里的袋子,发愁。   那些章鱼不知道怎么样了,万一再被它们堵上,他还得跑。没办法,章鱼太多,他怼不过,而且赌坊那个老扒皮估计也还惦记着拿他当彩头,简直狐生灰暗。   也不知道朝阙和白小姐有没有在找他。   黎澄垂头,他真的好饿,感觉能把刚才那只老虎吃完。   忽然闻到一股香气,黎澄精神一振,发现前面有间小小的糖水铺子   “你要喝什么?”   黎澄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铺子前面了,做糖水的阿婆一边问话一边慢吞吞站起来。   “吃什么?”阿婆以为黎澄没听清,于是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   黎澄歪头:“我想吃,可是没带钱。”   阿婆道:“除了金银,纸钱也可以。”   差点忘了现在用不着软妹币了。黎澄吐了口气,从袖子里摸了颗龙眼大的金珠出来,放在台子上。   此金珠非彼金珠,乃是天界一种流金制的,能储存少量阴气,颇为贵重。   这种珠子他有一罐,全是朝阙隔三差五拿来逗他玩的时候存下的。现在居然可以拿来换东西吃,实在太感动了。   “这个可以吗?”   阿婆点点头。   黎澄这才接着昏暗的油灯看木板上写的字,“莲子糖水吧。”   阿婆拿出长柄的勺子在一个桶里捞了几勺,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黎澄接过坐在一边的凳子上慢慢喝。   阿婆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年轻人火气不旺,多喝两碗糖水再走。”   黎澄笑笑,“谢谢阿婆,您大概什么时候收摊?”   阿婆道:“到子时就收,还有半个时辰,不急。”   黎澄一怔,他陪朝阙出来的时候是黄昏,现在居然已经快午夜了?   “阿婆,您知道这附近有住宿的地方吗?而且我头一次来这地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得找个地方休息,虽然可能要警惕着不能睡,但起码得有个地方躺一躺,顺便捂捂龙蛋。   想到龙蛋,黎澄吃糖水的速度默默加快了。   装糖水的说是碗,其实是盆,装得满满的。黎澄要不是饿得狠了,估计都吃不完。莲子糖水炖的又甜又软,一点都不稀,喝到肚子里肠胃都一并暖了。   阿婆道:“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有间客栈,住的时候小心点。要是想离开的话,明天一早城门外边的海岸边会停船,乘船就可以走了。”   黎澄喝完糖水,放下碗,“谢谢阿婆,糖水很好喝。”   阿婆幽幽道:“我做了两百多年的糖水,也就靠这个维持生计了。小伙子要不要再来两碗?   黎澄刚准备摇头,余光瞥见廊柱后面躲着的两个姑娘。   好像是赌坊里的那两个。对方显然是闻着甜香味过来的,目光牢牢钉在糖水铺子上。那两个姑娘是纯的人族,被抓过来之后恐怕是什么东西都没吃,饿到现在估计也有点撑不住了。   黎澄也没法放着她们不管,两个小姑娘放在这儿,明天早上起来恐怕就只能看见两具尸骨了。   “我请那边两位姑娘喝一碗吧。”   黎澄走过去,那两个姑娘吓得站起来要跑,因为缺少糖分的原因差点跌倒。   估计是以为黎澄要吃她们。   黎澄停住步子,捏捏自己白色的发尾,叹了口气。   “别怕,我不吃人。你们饿吗?要不要喝点糖水?”   米色针织衫的女孩子哽咽道:“你真不吃我们?”她中午就被抓过来了,到岛上后水米未进,刚刚还跑了很远的路,被一群非人之物围追堵截,从生理到心理都快崩溃了。   假如这个人肯给她点东西吃……女孩子忍住眼泪,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黎澄。   黎澄歪头,蜜金竖瞳里流露出几许妖异,“我要吃你们,可不会先请你们喝糖水。”   他五官缱绻昳丽,却又是少年模样。米色针织衫姑娘是个不折不扣的颜党,呆呆看了一会儿就跟着黎澄坐在了糖水铺子前。   另一个姑娘穿了一件粉色的长裙,踌躇着也跟上去了。   黎澄对阿婆笑得弯起狭长的眼睛,“劳烦阿婆再盛两碗莲子糖水。”   阿婆盛好糖水端上来,说:“快吃吧,子时之前一定要住下。”   针织衫姑娘咽下最后一口,问,“要是找不到住处怎么办?”   阿婆道:“那就得看运气了,运气好能安全过一晚,运气不好,兴许就成了盘中餐。”   长裙少女一边听一边吃得眼泪直掉。   离子时越来越近了,空无一人的街道里气氛渐渐诡异起来。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猪哼哼着往糖水铺子靠近,黄色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两个姑娘看。   是一头还不会化形的野猪妖。 第19章 我的小狐狸   朝阙站在城门处,,黑色的巨蟒竭尽全力想把自己缩小,最好小到面前这位完全看不见才好。这尊煞星跑这儿来干什么?!要见鬼王也不用亲自上门吧?   “你见过我的小狐狸吗?纯白的,只有两个手掌大,脖子上还带着一个玉坠子,非常漂亮。”朝阙仿佛看不见巨蟒越缩越小的身形,径自问话。   他一路顺着坠子的感应追到这座荒岛来,在入口处被章鱼堵住了。荒岛周围设了阵法,入口在海水中,章鱼虽然在陆地上战斗力一般,但入了海水后喷出的墨汁万分难缠!朝阙碍着大阵束手束脚,被缠了许久现在才得以脱身。   坠子并不能精准定位,只是给个大概方向,朝阙只能确定黎澄在荒岛上,具体在哪儿却是不知道了。   黑蟒忙不迭点头,“小的见过见过!就从这个门进去的!好像还是逃命,后面有章鱼在追!”   看来是从章鱼手里逃出来了。朝阙心里一松,点头。他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如果万一惊动了章鱼背后的主使,黎澄会更危险。   朝阙双手合起将坠子笼在掌心。   天这么晚了,不知道我的小狐狸有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睡一会。   ****   “这么大一头得有五百斤,炖了吃不错。”黎澄还带着笑的目光落在浑身肥肉的野猪身上,生生把野猪看得打了个寒战。   野猪吭嗤吭嗤喘了一会儿,愣是没敢动。等黎澄把目光移开,野猪才撒丫子狂奔离开。   针织衫姑娘盯着狂奔而去的野猪喃喃道:“这不止五百斤啊,能吃好久。”   黎澄:“……”姑娘,你还真打算吃它啊?   这时候,长裙姑娘吃完最后一口。   黎澄站起来:“走吧,去客栈,明天我会送你们走。”   针织衫姑娘不住道谢,黎澄摇头,带着两人快速往客栈前行。   随着时间过去,街道上形容奇异的生灵越来越多。它们到处游荡,垂涎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两个人类姑娘身上。   长裙姑娘双手紧紧拖着针织衫姑娘的胳膊,两条细细瘦瘦的腿直打颤。   黎澄和路过的一只幽魂对视一眼,幽魂烂了一半的脸扭动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慢慢悠悠飘走了。   三人赶在子时之前到了客栈,交了四颗金珠定下两间相邻的上房。   客栈十分破旧,脚踩在楼梯上都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房间的门板更加弱不禁风,勉强挂在门洞上做个遮挡。   “睡吧,不要随便出来。”   黎澄交代了一句就关上了门,房间订好好后就有人送了水上来,黎澄擦洗了一下躺在床上变回原形,小心把龙蛋拿出来团在肚子上捂着。   还好,龙蛋的温度没有降下去。   他不敢睡着,头枕在枕头上,弧线漂亮的眼睛微微合着,耳朵却警觉地竖起。   客栈很破旧,虽说住了上房,可条件也不怎么好。黎澄能清楚地听见左右两间房的动静,左边是两个小姑娘住的,只有很轻微的呼吸声,右边暂时没有声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黎澄右边的房门被推开了,没过多久就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声音很大,根本不是正常的进食能发出的声音。   隔壁的咀嚼声渐渐停了,黎澄倏然睁开眼睛。   嘭!   先是重物从较高处摔下来的声响,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是隔壁门开了,滴滴答答的是口涎或是血水滴下的声音……   黎澄果断变回人形,揣好龙蛋后,他悄无声息地站在浴桶旁。外面粗重的脚步声靠得越来越近,然后在黎澄门前停住了。   门被轻轻拱了一下,黎澄垂目,黏糊的透明液体混合着血丝滴滴答答地落在门板与地面的夹缝里,沉重的喘息带起的气流卷进门内,蔓延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与腐臭。   咕咚。   门板上方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老旧的门板居然就这么轰的倒下来,砸在地面上,激起一圈灰尘。   黑色的猛犬失去了门板的支撑,砰的四肢着地。泛黄的眼睛里毫不遮掩的饥饿与食欲让黎澄瞬间绷紧了身体,猛犬一张嘴,口中的腥臭涎水像开了闸一样往外冒,哗啦啦砸在地上。   猛犬扑上来,黎澄闪到一旁,捏了个诀,浴桶里的水犹如龙吸般卷上来,冲在地板上,瞬间结了一层冰。   猛犬四爪打滑,跑了没两步就重重摔在冰面上,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仰着头冲黎澄呲牙咆哮。   它声音太大,吵醒了隔壁的两个姑娘。   针织衫姑娘凑近墙面,听着隔壁的动静,半晌干涩的嗓子才颤巍巍挤出几个字,“那边好像打起来了。”   长裙姑娘眼泪直往下掉:“那怎么办?万一……万一他出事了,那我们不就完了?!”   针织衫姑娘咬咬牙,贴着墙大声喊:“你没事吧?”   黎澄扬声道:“我没事,你们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   他指尖一挑,冰面消融,猛犬四肢疯狂划动挣扎着还未来得及站起便被尺来长的冰刺贯穿,黑色的毛发很快浸染了鲜血,,猛犬的凶性被完全激发出来,身上扎着三四个碗口粗细的冰刺,居然还能摇摇晃晃站起来,力气十足地前扑!   黎澄托了一团掌心火,见猛犬还有力气便摆手将那团青白色的火焰甩出去了。   解决了猛犬,黎澄松了口气。   “决捏得挺好。”有点甜腻的声音忽然贴在他身后响起。   黎澄转身后退,这才发现身后床榻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俊美的黑衣男子。   “那些章鱼实在太蠢了,要不是……”男子突然住了口,目光在黎澄身上转了一圈,“诶呀呀,我现在才发现你竟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如此,我就不与你计较你杀了我的狗的事了!”   此人和章鱼是一伙的,他之前还在奇怪那些章鱼怎么会轻易就放过自己了,原来是找了援手!黎澄完全看不透此人的修为,心知这次恐怕是遇上真正厉害的了。   男人拍手笑道:“甚好甚好,我去求了娘娘,把你要过来,到时候再剥了皮炼制一番就可以拿来用了!真真是走了好运!”   哦,章鱼的同伙还是个变态。   “那我能不能问问,你家娘娘是谁?”   “你主子是谁?”   两个疑问同时抛出来,黎澄一怔,男子也愣住了,厉声道:“谁?!”   这房间里居然还有第三个存在!   “你主子是不是何静阮?”那声音径自问了一句。   他怎么会知道娘娘的名字?难道是娘娘的朋友?不,不对,此人问起娘娘的语气倒像是仇家!男子心念电转间想通这一点,心顿时提了起来,笑道:“我家娘娘自然是不叫这个的。”其他的则闭口不谈,唯恐言多有失。   那声音没再说话,倒下的门板旁缓缓现出一个白发男子来。   黎澄顿时愣住了,对方白发蓝瞳,穿了一身白胜雪的衣裳,却非纯白,袖口领口以及衣摆上都绣有墨色云纹。   他站在那里,素淡如水墨一笔勾勒。   他是黎澄见过最当得起仙家气度这四个字的人。   黑衣男子莫名觉得不大妙,笑着开口,“阁下怕不是认错人了,我家娘娘并非什么何静阮,阁下还有何贵干?”   “找你家主子。”他偏了下头,目光在黎澄身上沾了一下,“与你无关,离开吧。”   黎澄顿时松了口气,敛了敛衣袖绕开白衣人。   路过白衣人的时候,白衣人突然出声:“站住。”   黎澄转了个身背对着门口,全身都绷起来。他倒是想夺门而出,可斟酌不过瞬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对方根本不是他能反抗的。   白衣人低头在黎澄颈间嗅了嗅,靠得近了,黎澄能闻到他身上松竹般的冷香。   “白华的味道,”白衣人慢慢说了一句,微抬眸,“你是谁?”   黎澄脱口而出:“帝君养着的狐狸。”   白衣人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伸手。   黎澄的动作比思想快,直接躲开了。白衣人以为他想逃,原本伸向他脖颈的手用了点力,黎澄却误认为白衣人要动手,一紧张灵力走岔直接变成了小狐狸。   黎澄:“……”他转身要跑,白衣人眼疾手快,技术娴熟地一把拽住了黎澄的尾巴。然后放轻力道,把黎澄捞到怀里抱着。   黎澄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在刷屏——被陌生的男人抱了……   白衣人勾起他脖子上的玉坠子,又捏住黎澄的爪尖把他翻过来调过去研究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带你去找白华就知道了。”   他看一眼脸上还带着假笑的黑衣男子,道:“劳烦你也跟我走一趟了。”   黑衣男子脸上的表情终于僵住,媚气四溢的眼睛里透出几许杀意,“那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白衣人伸指一点,黑衣男子竟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小狗,啪地掉在地上,整只狗都懵了,软塌塌地趴着半天没动弹。   黎澄探出头,瞪圆了眼睛看着。   “他追着你作甚?”   黎澄楞了一下才明白这是问自己,他抱着自己的尾巴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于是张嘴:“啊~”这件事就是——我不会说话啊!   白衣人沉默着和黎澄对视,黎澄歪头。他白毛金瞳,巴掌大,再可爱不过。白衣人一指戳在他脑门上,薄唇轻启:“你……”   黎澄眨眼:嗯?   “是不是白华在外面生的?”   不是!黎澄摇头,你怎么会产生这么可怕的误会!   白衣人皱了皱眉:“那你……”   黎澄生怕他在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紧张地看着他。   “是白华和牧瑟生的?”   我不是白小姐私生的!也不是白小姐婚生的!我不是白小姐生的!你能放过白小姐吗?! 第20章 因为我弱,所以你应该帮我   “走吧,我们去找白华。”   黎澄立刻要往地上跳,鬼知道这人要把他抱到哪里去。   白衣人很耐心:“你不跟我走?”   黎澄点头。   白衣人将黎澄放在地上,转身把试图偷偷溜走的的小黑狗塞进一个小袋子里放进袖子。   “那我和你一起离开。”   他们闹腾这一阵子,天色已经快亮了。黎澄没办法,他不能在岛上停留太久,万一再被章鱼的同伙逮到,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他重新化为人形,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两个姑娘显然是自醒来后就没睡过,一听到敲门声就立刻问:“谁?!”   黎澄道:“是我。”   “你没事!太好了!”门一开,针织衫姑娘直接冲出来,撞进来不及躲避的黎澄怀里。   针织衫姑娘:“……”她火速离开黎澄身边,躲在一边瑟瑟发:“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脚滑了!真的!”   黎澄表情微妙,虽然他是个弯的,但被漂亮的姑娘这样嫌弃,也是很伤自尊心。   “没关系。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们走。”他定房间的时候和掌柜的聊了几句,打听了点消息。此处是东城门,出城门的港口每天早上都会有一艘开往六界的船,第一站在人界的东海停靠,第二站在妖界的北苍山停靠,第三站停靠在仙界的南天门……   黎澄打算直接在第一站下,东海市离书店所在平津市不远,有直达的客车,三四个小时就能到。只是这样恐怕会和朝阙错开,黎澄手指蹭蹭墨玉小扇,微微叹口气,突然失踪的消息估计也会让白小姐着急。   “那个……”针织衫姑娘小声说话,见黎澄转头看她就抿着嘴唇笑了下,“我叫苏姮,她程年,您怎么称呼?”   黎澄:“我叫黎澄,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出了客栈,黎澄一回头,白衣人依旧跟在身后。   白衣人在黎澄困惑的目光下平静道:“无妨,你不跟我走,我跟你走。”   这叫什么话?   黎澄:“……您请随意。”这话怎么那么暧昧?我可是有家室的狐狸。   客栈离城门很近,黎澄一行很快出了城门,在港口见到了那艘往来于六界的船。   船非常大,长约四十米,宽约八米,乌色的船身泛着金属般的暗沉光泽,在晨曦里显得异常沉重静默,登船的木梯虽然老旧,但木板非常结实。   伸手拉了程年上来,黎澄刚要给苏姮搭把手,就见穿着针织衫的女生一拽衣服,豪迈地三步并两步爬到了甲板上。   黎澄看看自己修长白皙的手,默默收回来。   船很快起航,白衣人一直不离黎澄五步远,但奇怪的是,除了黎澄,整只船上好像没有人注意到这位样貌异常秀冷的男子。   船行了一刻钟的时候收船费,黎澄迟疑了一会儿,默默交了四个人的船费,来收船费的螃蟹精看他的目光跟冤大头似的,黎澄这才明白白衣人恐怕是施了障眼法,旁人是真的看不见他,而非像朝阙白华那般只是收敛气息,淡化存在。   黎澄一行上船迟,船上的厢房已经没有了,只能在甲板上站着。   苏姮兴致勃勃地望着船底卷上来的浪花,然后忽然想起来问:“黎……黎先生,我们在哪儿里下?”   “在东海市下,你们住的离东海市远吗?”   苏姮道:“我家在平津,离得挺近的。那个那个……”苏姮双手交握在心口,直勾勾盯着黎澄:“黎先生你是狐仙吗?”   黎澄摇头:“不是。”   他态度温和但言语很少,苏姮自小就懂得看人脸色知道这是不想深交的意思,遂笑了笑不再搭话,拉着程年一起说悄悄话。   “他真好看。”程年低声说。   苏姮默默点头,是啊太好看了,眉梢眼角,都精致得无处可挑。   “你说,我们要是和他打好关系,是不是也能学点仙法什么的?”程年的目光里有苏姮看不懂的狂热,苏姮打了个寒颤。   苏姮有点害怕,这种目光她熟悉,和赌场那些人的目光一样。   程年和她经历相似,她也因为同病相怜才和程年迅速成为朋友,但程年有时候想法实在过激,为了摆脱自身的困境会不择手段,苏姮无法苟同。   “你学仙法干什么?我们又不修仙。”   “你傻了吧?!你想,如果我学了仙法,家里那些人就不能再欺负我了!而且就算我学不了,能和这样的人相熟,以后也可以请他帮忙,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程年越说越兴奋,呼吸急促紧紧攥着苏姮的手,已经开始琢磨怎么能和黎澄打好关系。   苏姮不敢相信,睁大眼睛:“你都想什么呢?!我们和黎先生看上去就不是一路人好吗?再说人家凭什么管我们的闲事?你有空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以后。”   程年握着的手用力到让苏姮觉得疼痛,苏姮忍不住抽回手。   程年毫无所觉,死死盯着黎澄,“他是神仙,处理一群凡人有什么难的,我做不到的事情,他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了,他这么厉害难道就心狠到连帮帮我这样的可怜人都不肯吗?!”   眼见对方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苏姮默默退到一边。   黎先生离得也不远,她们两个那么大声音应该会被听到吧?估计还会对她们心生戒备,也好,省得黎先生做了好事反而被缠上。   黎澄确实听到了,白衣人也听到了,他问黎澄:“后悔救她们吗?”   当然不后悔。黎澄摇头。   白衣人困惑,问:“为什么?”   “我救了她们,程年顶多缠我一会儿,可我要是不救,她们就得死。”黎澄的逻辑非常清楚,他被缠上又不会死,可他要是不救,那两个姑娘是肯定保不住命的。   白衣人摇头:“白华把你养的好奇怪。”他一只狐狸,居然还会管人类的死活。   黎澄默默扭头,虽然不忍,但还是决定让白小姐背这个锅。   他们说了几句话,程年已经擦干眼泪,整理好心情,面带笑容走过来了。   “黎先生。”   黎澄直接道:“海上不平稳,程小姐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程年脸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红,她咬了咬嘴唇,“黎先生,我只是想来打个招呼,您说话为什么这么难听?”   黎澄微微勾起唇角,蜜金色的眼睛十分无辜:“程小姐,我只是好意提醒而已。”   程年见他态度变了,心知黎澄恐怕是听见她说话了。她眼圈都红了,哽咽道:“黎先生,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你还不如不救我!我让我死了算了,正好一了百了……”   黎澄安静地等她哭完,递上一方柔软的素色帕子,等她整理好仪容,才指了指船下涌动不息的海水。   程年不明白,睁着一双哭得泪水盈莹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他。   黎澄道:“你从这里跳下去,就能死的一了百了了。”他表情特别诚恳,完全不觉得自己说这种话有什么问题。   边上偷听的苏姮:“……”哈哈哈哈,突然想笑。不行,我得憋住,憋住!   程年喃喃道:“你怎么能这样……”   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该、应该是听完自己的遭遇后对自己表示同情和怜惜,主动要求帮助她!然后她再坚强地表示没关系……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这姑娘拿错剧本了,苦情言情剧的画风和黎澄完全不靠边。   黎澄也不再说话,一双蜜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程年,程年也反应过来了,怨恨地看了眼黎澄。   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帮她?!她不过就是小小抱怨两句,他居然就让她去死!她真是瞎了眼睛才会觉得这种男人靠得住!   苏姮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忍不住往边上缩了缩。她一动作,程年怨毒的眼神就如跗骨之蛆般黏上来。苏姮欲哭无泪——关她什么事?不对,关她和黎先生什么事?   苏姮委屈地缩在一边,船行得并不安稳,浪头打过来的时候,船身大弧度地晃动了几下。苏姮没站稳,直接摔下去了。   黎澄和她之间隔了个程年,来不及过去。   而程年和苏姮只有一臂的距离,但却分毫微动,只冷冷看着苏姮。   眼看苏姮就要摔在甲板上,一旁健壮的男人忽然伸手扶了一下。苏姮扶着对方满是肌肉的小臂才勉强站稳,惊魂甫定就赶紧收回手向粗壮男人道谢。   健壮汉子本体是一头极威武的黑熊,自知长得粗鲁,苏姮一站稳就立刻收回手,怕苏姮紧张还特意往后挪了几步。   苏姮扶着船身,感激地不停道谢,船现在行的也不稳当,上下起伏的幅度极大,她要是摔下去了,肯定会顺着甲板滚出去。她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余光瞟见离自己仅有一臂距离的程年,忍不住冷了下脸。   要是不熟悉也就算了,可她自从和程年认识以来,自认对程年尽心尽力,出力许多,可到了现在,这个人连扶她一把都不愿意。   连话都没说过的陌生人都不如。   黎澄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程年这种人,不能当朋友处,离得远点比较好。   白衣人全程一句话没说,安静得过分。黎澄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白衣人眼帘微抬,轻声道:“奇怪,朝阙往这里来干什么?”   朝阙?!   “帝君来了吗?”黎澄诧异地四下看了看。   白衣人歪头,“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神光劈开船只上方的护罩,携瑞气霞光,落于甲板。   待到神光散尽,黑衣束发的神君抬眸,深邃目光掠过一众生灵,准确无误地落在黎澄身上。 第21章 情敌(假的)   朝阙缓缓舒出一口气,眉眼都柔和下来。   他本就俊美得过分,一旦冷下神色,周身便如冰冻三尺。气度容貌,哪一样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方才落在甲板上,一众生灵摄于他森冷威压,能缩则缩,大气尚不敢喘。现在骤然柔和了神情,朝阙身边几个倒霉的船客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伤到了吗?饿不饿?在哪里睡的?有没有冷着?”朝阙将黎澄仔细看了一遍,轻声询问。   黎澄实话实说,“我饿了。”糖水一晚上就消化完了,他早就饿了。   “那群章鱼其实是冲着王妃去的,我只是倒霉被抓了而已。您看见东海龙君了吗?我从章鱼身上带回了它们偷走的东西。”   朝阙神色略微凌厉,轻声道:“无妨,我现在就通知敖秩。”   黎澄赶忙加了一句:“您记得说东西完好无损,让龙君放心。”   朝阙点头,传音给敖秩,让他放心,顺便通知王妃,他和黎澄稍后就带着东西去东海。   再次确定黎澄没有大碍,朝阙松口气,给白华递了个消息。   白华本是想亲自来的,但因为东海的事情闹得不小,还涉及到千年前的余孽,天庭正吵得不可开交,白华作为天界仅存的十二位帝君不得不在方定天宫忍受一众仙家吵成一团的场景。   白华知道黎澄无事之后,冷冷传音回来:“我拖着这群蠢货,你直接把那章鱼的老巢掀了。”   方顶天宫吵得不可开交,大半人都支持先不要深究,以免打草惊蛇,调查一番后再连根拔起。   即便余孽谋划着死灰复燃又如何?他们最大的依仗已经死得不能再死,最顶级的高手更是死绝殆尽,只剩下一群小罗喽,能掀起什么风浪?东山再起不过是笑话罢了!   朝阙一字一顿:“我要活剥了那贱人!”   白华:“嗯?”发生什么了?贱人?哪个贱人?说章鱼吗?   黎澄见他表情愈发凌厉,迟疑一下,抬手搭在朝阙肩上,“怎么了?”   朝阙神色骤然缓和,抬手握住黎澄手腕,踌躇半天,道:“其实……就是十里红妆是个女鬼……她,她……”   朝阙努力半天,还是没把话说全。最后索性闭上嘴,只是默默看着黎澄。   黎澄:“嗯?”是女鬼,然后呢?怎么了?   “这么说确实是何静阮了?”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白衣人忽然轻声道。   朝阙这才诧异道:“垣洲,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垣洲沉默片刻,道:“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样吗?朝阙果断将黎澄手里的袋子丢给垣洲,被黎澄半路接回来。   “小心点,这个不能扔。”   里面放着龙蛋,他连叼着跑都小心翼翼的,朝阙倒好,直接扔。   “我接到了一点消息,本来打算来看看何静阮是不是真的还活着,结果碰见何静阮的手下在追杀这只小狐狸,就顺手救下了,”垣洲解释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顿一下,语气微妙道:“我先前还以为这白华背着牧瑟在外面养的,现在看来不是了。”   朝阙抿唇,他方才接回他的小狐狸一时欣喜竟忘了垣洲这一茬。他的小狐狸从未做过任何错事,奈何有些时候,存在就是一种过错了。   对于垣洲,黎澄的出现简直像是将数千年都未愈合的伤口再度撕开,在最柔软的地方,疼得放肆又隐秘。   朝阙通知了白华,告诉她垣洲和黎澄碰上面了。   方才回到赤白宫的白华失手打碎了琉璃盏,琥珀色的酒液挥发出一室微醺的暖香。白华走了会神,然后道:“告诉垣洲,我在赤白宫等他。”   “怎么了?”朝阙迟迟没有回应,垣洲不禁有些困惑。   朝阙倏然侧脸,目光在黎澄眉眼间流连,片刻后直视着垣洲的眼睛道:“垣洲,去赤白宫,白华在等你。”   垣洲忽然明白点什么,他抬手想摸摸黎澄的头,但不知为什么没有那么做,最后只是轻轻拂了下他白色的发尾,很轻微地笑了下:“好,我知道了。”   他垂下目光,和黎澄对视。对方蜜金色的眼睛倒映着远空与海还有他,清澈的坦坦荡荡。垣洲略微失神,眉宇间终年不化的寒意却消融了。   “没关系。”他这样说。   他没有再微笑,可神色温柔不假。   神光腾起,很快消失在天际。黎澄待彻底看不见神光后,问:“帝君,这位是?”   朝阙道:“垣洲是妖界之主,现任妖帝。也是……缓缓的未婚夫,与缓缓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缓缓是白凝的小字。   白凝直至身死道消都没能和垣洲在一起,那个婚约最后也没能实现。   这也是为什么白华迟迟不将黎澄记入族谱的原因,黎澄若是记入族谱,定然是记在白华或白凝的名下,这么大的事,垣洲作为白华的知交好友,必然要受邀到场,到时候又怎么和垣洲解释黎澄的身份呢?   黎澄的身份太尴尬,白华再如何心疼,也不敢轻易将他记入族谱,否则为难的不止白华还有黎澄自己。   分明两情相悦,却不能天长地久,最后生死两隔永不相见。黎澄默然无语,如果垣洲迁怒他,黎澄也能理解。   但垣洲没有。   “不要担心,垣洲是很好的人。”   黎澄失笑:“我知道啊,他一定温柔。帝君、白小姐还有垣洲帝君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   朝阙点头,妖界、天界、冥界素来交好,白华、现任天帝、垣洲还有他都是从小玩在一块儿的,感情很好。   “垣洲陛下的原形是什么?”黎澄回想起对方撸狐狸时熟练的手法,好奇道。   朝阙道:“垣洲是穷奇。”   穷奇,背生双翼,形似虎。那不就是大猫吗?所以说作为一个毛团,他被另一个同性别的毛团撸了?黎澄仔细想想,然后发现自己其实早就被同性别的其他毛团撸过了,顿时有点崩溃。   他又不是直的,女孩子摸摸捏捏也就算了,男的怎么能随便上手呢?黎澄扶住船身,深感无奈的同时又有点庆幸——作为一只狐狸,很多人见到他总是忍不住上手撸两下,在这么下去,迟早要被撸秃了。还是朝阙好,不是经常摸他。   “怎么了?”朝阙被他看的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不舒服,顿时紧张起来。   黎澄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没事。”   朝阙摸摸他的脸,“那就好。”   黎澄顿时无语——他忘了,朝阙不撸狐狸,但他摸脸啊!   朝阙摸完脸,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船行的极快,黎澄上船不过两刻钟,已经在第一站停靠了。东海熟悉的景色,人类的烟火气让苏姮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她从来没觉得看厌了的俗世生活有这么让人留恋,苏姮捂住嘴,眼泪直往下掉。船刚刚停稳,她就转身和黎澄道谢,黎澄记得这个女孩子还担心过自己,于是笑着叮嘱了路上小心之类的话,想想又把自己的钱包递给对方。   “里面还有一百多块钱,打车到平津应该是够的。”   苏姮感激他的体贴,她的钱包手机早在被抓的时候就丢掉了,东海市离平津市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如果靠走的话,得有一两天。   她收下钱包,哽咽了一下,本来想问黎澄的住址以后好还钱,但觉得对方根本不会在意这点钱,最后艰难地笑了笑,“谢谢黎先生,以后要是能再见,我一定请黎先生吃饭!”   黎澄点头:“好啊,下次见到你可别赖账。”   苏姮摇头,发誓道:“不会!我保证以后一见到您就想到请您吃饭!”   黎澄笑道:“哈哈,好啊。”   苏姮下船的时候转身对黎澄用力挥了挥手,然后三步作两步下了梯子。程年阴沉沉地跟在她身后,苏姮扯扯自己的衣服,离她远点。再一回头,发现那艘巨大的木船居然和周围的小快艇一模一样,分毫不扎眼。   这是传说中的障眼法吧?苏姮惊叹了一声,最后看了几眼,转身离开了。   天地太大,有缘再见。   黎澄本来也是要下船的,但是朝阙阻止了他。   “我带你去出气。”   朝阙握住他手腕,袖子一拂。朔风与神光同起,黎澄只觉得周身一冷,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落在不知名的地方了。   此处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庄园,只是这庄园都已经毁坏,到处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一副枯败的景象。   黎澄却觉得这地方处处透着违和,就比如说杂草,乍看没多大问题,可仔细研究就会发现颇有规律,像是人为引导栽种的。   黎澄心中一动——这里大概布了掩人耳目的阵法。   “帝君。”   一旁等候已久的敖秩上前施礼。他上了岛之后蹲守许久,才跟上章鱼,成功找到这座庄园。   朝阙道:“查清楚了吗?”   敖秩道:“查清楚了,是十里红妆无误。”   看来垣洲帝君找的何静阮就是十里红妆了。黎澄从未见过朝阙这样冷厉的表情,心里好奇这位十里红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不过说起来,带他过来不会累赘吗?   “帝君,里面守卫颇为森严,冒然闯入的话,可能打草惊蛇。”敖秩显然已经事先调查过了,若是不带着黎澄,就他们两个小心点还是能混进去的,但是带上黎澄的话,恐怕会半道上被人拦下来。   十里红妆实力一般,却极擅长阵法毒物。就这座掩人耳目的庄园都是敖秩连续跟丢几波章鱼后才找到的,若是惊动了十里红妆让她跑了,白费功夫不说,之后想再找到就更难了。   朝阙冷冷道:“不用闯。”   敖秩惊讶,正当好奇琅嬛帝君会用什么办法混进去的时候,朝阙一字一顿道:“何静阮,你出来。”   他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方圆百里,清晰可闻!   黎澄:居然这么简单粗暴地叫了门!这么一副仇家找茬算账的样子,谁会给你开门啊? 第22章 特别讨厌   何静阮听到那个熟稔入骨的声音的时候简直不敢置信,玉骨梳子掉在地上一摔两半。她顾不上头上颤巍巍的金钗,转身抱住侍立在旁的女子哽咽道:“安华,你听!是不是他!是不是朝阙!”   安华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喃喃道 “这声音……大约是。”   何静阮泪如雨下:“他来找我了!他一定是后悔了!快,安华,快帮我梳妆,我要去见他!”   她太激动了,完全没想到朝阙为什么突然找到她,更没有注意到安华担忧的神色。   安华努力不让手颤抖得太厉害,四千年前的事情她家公主忘了,她却没忘。琅嬛帝君对公主不仅没有丝毫怜爱之情,反而恨之入骨。   毕竟公主害得琅嬛帝君失了情爱,还曾对琅嬛帝君下过药,虽然最后没有得手,但这一笔帐也绝对记上了!   当年公主假死才逃过一劫,如今踪迹又被琅嬛帝君找到……安华想起朝阙看她家公主如死人般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公主,帝君是怎么找到您的?”   这些年来她们一直在暗中恢复实力,小心翼翼,朝阙怎么知道她们还活着,还找上门来?   何静阮道:“东海敖秩的幼子返祖,有祖龙的血脉,如果将其抓到,扒皮放血炼丹,就能使我的功力再上一层!”说到这里,何静阮的脸上露出几分愤恨,“只可惜失败了,龙蛋已经被带出东海,却被一只蠢狐狸半路劫走!阿阙定是听了这消息才赶来见我的。”   安华震惊:“公主,您什么时候派人做这种事的?若是被东海龙君找上门就完了!”   迟了,敖秩已经在门外了。   何静阮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朝阙,哪儿心思管什么敖秩。她不耐烦道:“莫管这些,你先帮本宫梳妆!”   安华只能给她画好妆容,重新梳发换衣。   何静阮满意地看着镜子里姿容俏丽的年轻女子,抿唇笑了笑,迫不及待地拎起裙摆打开结界,出现在破败的庄园外。   黎澄靠近敖秩,小声问:“这个就是十里红妆?”   敖秩点头,也很小声地说话:“她是个鬼修,还是人的时候是某一国的公主,亡国后化为厉鬼,有点修为。”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他们那么小声干什么,这里都不是凡人,就这个音量,还不是被听得一清二楚!   黎澄当然知道,但他就是享受这种上课讲悄悄话的刺激感觉。   “十里红妆很厉害?”   敖秩摇头:“那倒不是,也就一般般,别说帝君了,就是我都能打十个她这样的。”   黎澄惊讶:“女孩子你也下手啊?”   敖秩幽幽道:“除了王妃,其他女人在我眼里都不是女人。”   突然被塞狗粮的黎澄瞥他一眼,他也是有家室的狐狸。   他们两个在后面嘀嘀咕咕,朝阙心里有点没底,后悔没让敖秩先回东海。当年那档子破事闹得六界皆知,万一敖秩说漏嘴怎么办?   他其实并不多看中面子这东西,但也要看是在谁面前。他宁愿在六界面前丢脸,也不想在黎澄面前有失形象。可是现在把敖秩赶回去,倒显得欲盖弥彰。   “阿阙,你终于来见我了。”   何静阮一身正红洒金长裙,长发梳成堕马髻,白玉似的耳垂上缀着珍珠耳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拍打在她细腻洁白的脸颊上。她一手抵在胸前,一手掩口,眼泪珍珠似的一颗一颗滑落脸庞,泪眼朦胧地盯着朝阙。   黎澄看了一会儿,低声问敖秩:“她是不是……喜欢帝君?”   敖秩提起这个就来劲,拽着黎澄往后走了两步说:“何止啊,何静阮对帝君可谓是痴心一片。当年还给帝君下过药,但最后没成事……小殿下,你说帝君是不是和暖情药有仇啊?连上这次,帝君已经被下过两次药了。”   朝阙:“……”他就知道敖秩管不住这张嘴!   其实是三次,还有一次你不知道。黎澄摇头:“大概是单身久了,老天都看不过吧。”朝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万年单身狗。   敖秩摸着下巴:“帝君年纪也不算大,今年也才六千岁。”   噢,不是万年单身狗,是千年。黎澄捏着自己白色的发尾,突然低声笑了下。   敖秩好奇:“小殿下笑什么?”   黎澄笑而不语,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赚到了,不,是赚大了。发现自己赚大了的黎澄心情特别好,把装着龙蛋的袋子递还给敖秩,还说:“龙君与王妃感情甚笃。”   敖秩接回装着儿子的袋子,听到这话有点心酸。虽然儿子不是他弄丢的,但他当时要是在场,儿子估计就不会丢了,回去之后肯定要被青璃关到外面睡个十几年的珊瑚礁,想想就觉得龙生灰暗。   这么一想,就觉得青丘狐的小殿下笑得好碍眼。   朝阙冷冷道:“我来找你算一算账。”   何静阮愕然止住哭泣,红唇微张,眼神茫然,显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算账是什么意思。   安华听到这句话却如释重负,来了,该来的都来了,终于能有个了解了!她的公主本来也是养在深闺,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一脚踩进深渊里堕落至此!   “算账?阿阙,我做错什么了?”何静阮困惑又有些不安,捻着袖口,鹿似的眼睛湿漉漉的。   以前朝阙见到她,总是恼怒躲过愤恨,她和他最大的仇怨就是害得他七情六欲失了情爱,只是朝阙冷淡惯了,原以为只是丢失一份感情,不太放在心上,可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不是不在意的。   如果他还有情爱,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黎澄,他喜欢他。可他没有,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字斟句酌,不敢轻易开口说喜欢,他只能陪着黎澄,日暮寒暑直至身死道消。   白华说他和黎澄有姻缘,他不想负天道好意,更不愿负黎澄,可朝阙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情爱。朝阙想想觉得很委屈,也不想算账了,他左右看看,默默走回黎澄身边,脸往黎澄颈间一埋。   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狗粮的敖秩:“……”眼睛都要瞎了。   被这神展开惊到的黎澄下意识抱住朝阙,和目瞪口呆的何静阮对上了视线。于是黎澄在对方错愕混合嫉妒的目光下,怡怡然摸了摸朝阙的头。   何静阮的脸彻底扭曲了。   “贱人……”她咬着牙,两个字宛如在唇齿间碾碎了千万遍才狠狠吐出来,“你竟然勾引我的阿阙!”   黎澄道:“不好意思,他是我的。”   何静阮突然平静下来,扶了扶鬓间的八宝钗,抿着唇角冷笑:“我和阿阙相识五千多年,阿阙还救过我,我对他一片真心,连命都可以舍出去,你以为一个外人能插足我们之间吗?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崽子,阿阙一定是被你施法迷住了心窍才会看上你!”   黎澄笑笑:“这个啊,我虽然没有被帝君救过,但我救过帝君啊。”   朝阙把脸抬起来转过身,默默点头。   黎澄一边在心里大笑,一边睁着眼睛继续胡扯:“我对帝君有救命之恩,帝君要以身相许的。而且你对帝君日久生情,帝君对我一见钟情,你有意见吗?”   何静阮哈哈哈大笑道:“一见钟情?贱人,你连阿阙失了情爱都不知道,还敢说阿阙喜欢你?”   失了情爱?什么意思?   黎澄诧异,下意识看向朝阙。   朝阙反应迅速地把脸埋进黎澄颈间,不说话。   黎澄揪揪他耳朵:“帝君,你不是鸵鸟,不要逃避现实,快起来解释。”   朝阙摇头还是没把脸抬起来:“不起来,我回去解释。”   何静阮硬生生掐断了自己的指甲,姣好的脸微微扭曲。她急促地喘息了两下,眼白处鼓起猩红的血丝:“没关系,我来替阿阙解释。五千年前,琅嬛洞天上一任帝君身死道消……”   朝阙默默埋着脸,没有任何动静。黎澄烦得很,打断何静阮:“我不想听,你闭嘴。”   何静阮难以置信:“你不想知道?他瞒着你这么大事情你就不想知道?”   黎澄微微歪头,蜜金眸子眯了一下,他笑笑,雪白的牙齿衬着薄红的唇色,格外动人。   “我要知道,但我要他说。”   他说“我要知道”而非“我想知道”,语气比以往强硬了不知多少。黎澄本身并非强势的人,他喜欢朝阙,但朝阙没有义务要喜欢他。   但朝阙做出了“唯君一人”的承诺。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就总要负起一点责任来吧,这样重要的事他有资格知道。   朝阙拿脸蹭蹭黎澄,不想说话。他在想难怪牧瑟那么喜欢待在白华后面,有人护着的感觉真的是特别好。   何静阮整理了形容,拈着帕子掩唇笑起来:“你看你多可怜,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瞒着你。你现在还觉得他喜欢你吗?我告诉你,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他没有情爱,我对他来说才是特别的!”   黎澄挑眉,索性上前一步,将朝阙档到身后:“估计是特别讨厌吧。”   心安理得待在黎澄身后的朝阙和狗眼都快瞎了的敖秩同时点点头——何静阮确实是特别讨厌! 第23章 解决   发现对方远比自己牙尖嘴利,何静阮过度用力的双手终于撕开了冰蚕丝的帕子。   嘶啦的声音之后全场寂静。   朝阙来这里绝不只是为了说这几句话,何静阮虽然不聪明,但气氛紧绷到这个地步,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朝阙只是带着新养的宠物上门来溜一圈。   敖秩上前一步,道:“何静阮,千年前你残害我龙族幼崽,今日又贼心不死,盗窃龙蛋。此等血仇,我们今天就清算干净!”   黎澄早在敖秩上前的时候就拉着朝阙退到后面去了,好歹是神仙斗法,靠的太近容易殃及池鱼。   “龙君应付得过来吗?”   虽然敖秩放话说他一个能打十个,但黎澄还是有点不放心。   朝阙很放松,“连何静阮都赢不了,他这些年就是白活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那边已经开始斗法。   敖秩直接化出了原形,腾空而起,他乃是一条极为神骏的白龙,数十丈长,鳞甲烁烁。荒岛上原本是晴空烈日,不多时就聚拢了一大片墨黑的乌云,将白龙彻底笼在了雷鸣电闪之中。   黎澄道:“龙君比敖茗威武多了。”   朝阙道:“这不算大。敖秩的真身有百丈,吞云吐雾聚水御雷,实力乃四海龙族翘楚。战功赫赫,也是天界极出名的神将。”   黎澄好奇:“和白小姐比怎样?”   朝阙摇头:“差得远了,敖秩在白华手上连十回合都撑不过。”   天界共十二位帝君,每一位都是修为高深的大能。白华的实力稳压更是稳压其他帝君一头,敖秩离十二帝君的最低线还差一截,哪有能耐和白华斗法?   白华虽然总是一副懒得不行的样子,但说起修为,确确实实是极高深的。   不过就算如此,敖秩对付何静阮也不吃力。若不是何静阮仗着周围布下的阵法,敖秩早就能拿下她了。   何静阮自知实力远不如敖秩,化出血海遮挡身形,并且启动了庄园周围布置的阵法,一股股格外粘稠鲜血犹如地下水般涌上来,破败庄园上的虚像终于撕毁,露出一座华丽精巧的大宅。一只只血红的鬼魂从宅院地下爬出,义无反顾地冲入血海,和无尽的猩红融为一体,让何静阮有和敖秩抗衡的能力。   那些浑身猩红的鬼魂大多孱弱消瘦,没有皮肤,血淋淋的骨肉就暴露在外。偏偏大都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脸上却是血肉模糊,黑白分明的眼睛空洞洞地看着血海,它们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一路摔跌着滚入血海。   “那些鬼魂身前都是年轻貌美的人类女子,被何静阮扒了皮囊,尸骨就埋在地下以养此处的阴邪戾气,魂魄还要受何静阮的驱使,”朝阙低声道,“而且何静阮驭鬼的方式奇特,凡是被她役使的魂魄都无法入轮回,对她们来说魂飞魄散反而是解脱。”   黎澄脸色无比难看,他到底做了二十五年的正常人,面对修罗地狱般的场景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一开口,声音微哑,“何静阮……”   朝阙轻轻“嗯”了一声。   黎澄闭了下眼睛:“她该死。”   那些妙龄少女大多不到二十岁,春天里刚开的花朵似的娇嫩可爱。   只可惜这些花,没有再开放的机会了。   敖秩很快就发现这些浑身血红的鬼魂并非厉鬼,他和何静阮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何静阮对付年轻女子的手段!   她还为人时因嫉妒剥掉了孪生姐姐全身的皮肤,命人制成衣裳,送给偏心的父母,被处火刑后化为厉鬼为祸人间。   现在她的宅邸下涌出这样多的魂魄,敖秩立刻猜到了这些魂魄的来处。   一霎时龙吟震天,暴雨倾盆而下。敖秩一甩龙尾,掀起百丈高的水墙,以高楼倾倒之势轰塌在血海之中。   一瞬间万鬼哀嚎,天地同哭。弥天血海被水幕冲淡一半,隐藏在血海中的何静阮不得不显出身形。   血海受损,何静阮也受到了一点波及。她吐出一口血,冷笑道:“四千年前,六界布下天罗地网尚捉不住本宫,你以为凭你一个就能拿下本宫?”   敖秩撕开乌云,电闪雷鸣中他的声音仍旧清晰可闻,震如洪钟:“能不能你且试试。”   何静阮最善制毒布阵,当年她能成功逃脱,完全是因为忠心部下誓死维护,且六界主力都集中在仙妖两界无力关注人间。   何静阮如今修为受损,也没有精心栽培可堪重用的部下,若还能从他手上逃脱,敖秩这东海龙君也不必做了!   血海被完全压制,何静阮这才惊慌起来。血海一旦耗空,她必然无处可躲!   安华不断向血海倾注新鲜的养料,但即便如此,血海的颜色也以肉眼可辨别的速度减淡,何静阮的血海越来越虚弱,敖秩却毫无吃力之感。   倾盆之雨不歇,海水在敖秩的灵力干预下已经漫上海岸。血海被湛蓝海水包围,已经无力抵抗。   “公主!”   安华撕心裂肺的声音让何静阮找回一点理智,她明白自己和敖秩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现在逃命更重要!   只有活下来,才能赢回朝阙!   何静阮不再恋战,红裙一转,整个人化作血水,眨眼间融入血海,不见踪影。   敖秩摆尾将包围血海的海水化为寒冰,血海中一道格外鲜红的血气几番试图冲破寒冰,但都无功而返,随着时间推移,血气的颜色越发暗淡。   安华眼见公主的出路被封,悲愤与惶恐终于喷薄而出。她死死盯着半空中观战的朝阙与黎澄,大笑道:“贱人,我家公主今日之惨象便是你明日之下场!你不过是琅嬛帝君养着的贱宠!公主作恶多端不假,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琅嬛帝君!他今日能对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子下此狠手,他日对你也绝不会手下留情!哈哈哈哈……”   安华披头散发,一边大笑,一边流泪,状若疯狂。言罢,一指朝阙,杏目含怒:“分明是你先招惹公主,却又要说公主喜欢你与你无干!堂堂帝君,薄情至此!公主何其可怜,痴心错付!”   朝阙凤目一寒:“我未曾招惹她!”不过是给她指了路,这样也称得上招惹?昔时他入凡间处理俗务,偶遇偷逃出宫的何静阮,便给她指了路,如何就算得上招惹?   在黎澄面前这样诋毁他,这女人安的什么心?!朝阙轻轻抚了抚袖口,若不是怕现在动手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他绝对会让这女人永远闭上嘴!   安华置若罔闻,只盯着黎澄:“你不信我说的?”   黎澄却笑笑,道:“给何静阮当了这么多年的伥鬼,你也该还债了。”   安华见他不为所动,竟也安静下来了。她摸索着将自己乌黑秀丽的头发挽好,用一根细腻的白玉簪固定,又取出一张洁白的帕子将头脸擦拭干净。忽而嚎哭一声,直直投进血海!   黎澄早在她整理仪容的时候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于是竟成了三个人当中反应最快的——白色广袖一拂,青白色的火焰无惧朔风急雨,落于安华身上,霎时燃烧起来!   他属火行,修出的本命火颇为厉害,杀伤力极强,白华也是赞赏过的。   安华早已经是阴魂,黎澄的火焰并非阴火,又有九尾狐血统的加持,对阴邪之物有克制作用。故而一沾上安华便熊熊燃烧起来,炽热的温度直接蒸发了半空中飘落的雨水。   安华的阴气不仅没有阻碍火焰燃烧,反而为火焰提供了燃料。青白色的狐火越烧越烈,甚至靠近了血海。   不过何静阮的修为实在高黎澄太多,就算血海缩小了,也不是黎澄一团狐火能奈何的,蔓延的青白火焰在触及血海的没多久就熄灭了。   朝阙无奈:“下次不要出手那么快,安华只是稍厉害些的伥鬼,若是碰上狠角色,你非但伤不到他,还有可能被反伤。”   黎澄幽幽道:“你们反应快些我就不出手了。”   朝阙低头在他脸上蹭了蹭。   黎澄摸摸仿佛被猫附身了的琅嬛帝君,朝阙仰头看他。   朝阙比黎澄高一个头,这个角度黎澄都替他累。   不远处收了云雨的敖秩将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何静阮装进玉葫芦里,随即就揣着儿子和葫芦躲到一边去——琅嬛帝君与青丘狐的小公子实在太过黏糊,他没带夫人,为了避免眼睛疼,还是闪一边比较好。   黎澄不想当着这么大一条龙的面和朝阙亲近,推开意图撒娇的朝阙,道:“劳烦龙君,不知这何静阮要如何处置?”   朝阙答道:“带回方定天宫审问,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已经张开嘴的敖秩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黎澄:“我也能去?”   方定天宫就如同人间皇宫的金銮殿,乃是中仙家议事的重地。他在仙界并无职位品阶,去合适吗?   朝阙道:“此事波及到你,便是不去,天帝也是要招的。”   不会给白小姐和朝阙添麻烦就好,黎澄点头同意。   朝阙立即处理了大战后的狼狈场面,带着黎澄先敖秩一步回了仙界。 第24章 香辣小龙虾   方定天宫   一众仙家争吵半日无果后,敖秩终于回天庭复命。   得知十里红妆已被抓捕,吵作一团的仙家顿时瞪起眼睛——这东海龙君当真是狡猾,趁他们议事,竟亲自擒拿了厉鬼,独吞功劳!   敖秩敛袖行礼,“陛下。”   天帝在重重帘幕后揉了揉眉心,道:“爱卿免礼。”   敖秩取出封着十里红妆的玉葫芦,侍立在帘幕外的近侍立即呈至天帝面前。   天帝挥手示意近侍退下,确定近侍退到帘幕之外后,一巴掌将散发着阴气和血腥味的玉葫芦呼到地上,还骨碌碌滚出去好远。如果不是有厚厚的垫子做缓冲,绝对能把玉葫芦摔出条裂缝!   何静阮在玉葫芦中,不仅要受烈火焚身之苦,还被迫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陛下,十里红妆觊觎我龙族血脉,意图谋害龙族幼子盗取龙血,甚至殃及青丘血脉。此等大罪,不容姑息,望陛下严惩!”   敖秩一开口,整个方定天宫都安静了一瞬。   此次方定天宫议事的共一百八十七位仙家,其中一百五十位皆为新贵,整个天宫吵嚷得最厉害的也是他们。那些经历浩劫的高品仙家,要么没出席,要么躲在角落里不出声。   有什么好吵的?当年的余孽,抓一个杀一个,根本不必多想。放长线钓大鱼?即便真的还有余孽存活,人家躲了四千年你设个陷阱就能一锅端?想得太美!   天帝懒洋洋道:“听闻此次捉拿,亦有琅嬛帝君之功劳?”   敖秩恭敬道:“正是。”   天帝道:“十里红妆与四海龙族积怨已久,与琅嬛洞天之主亦有宿怨。敖秩,此鬼交由四海龙族与琅嬛之主协商处置,天庭不予干涉。”言罢挥袖将玉葫芦送至帘幕外,近侍急忙双手接过,小心至于一旁的琉璃台上。   四水灵君略一皱眉,上前躬身道:“陛下,此法不妥。十里红妆乃浩劫余孽,于六界中素有凶名,此次能将此鬼捉拿,实属不易。天庭应昭告六界,于厄难台处刑才是。如此,方显我天界仙家气度。”   敖秩道:“捉拿区区一厉鬼,竟也要昭告六界?倒显得我天界无人,不过一厉鬼,竟要摆出如此场面?”   他没说的是——昭告六界,她何静阮不配!   四水灵君面上青红交加,敖秩几句话倒衬得他没见过市面一般!他压了压内心的羞恼,退到行列中去。   天帝道:“敖秩所言极是,将十里红妆带下。”他思索片刻,唤道:“文昭元君。”   文昭元君出列:“陛下。”   天帝道:“劳请文昭送信其他四界,务必将此事告与各界主君。”   文昭元君躬身:“是。”   事情处理完毕,天帝起身拂袖:“退朝。”   天宫中百位仙家齐声道:“恭送天帝!”   待天帝的气息在方定天宫的前殿消失,众仙家方才陆续离开。   四水灵君冷冷瞧了眼敖秩,一拂袖,昂头和敖秩擦肩而过。   敖秩笑眯眯的不以为意。   四水灵君是浩劫之后升仙的,原本一条妖蛟,历雷劫之后顺利化龙,资质非凡,才三千年就从普通仙人升至灵君,掌管渭河等四条天河。大概是因为本体是蛟,所以对天生龙形的龙族颇有敌意。   “现在的年轻人哟,诶。”揣着手的文昭元君注视着四水灵君挺直的脊背,摇着头叹气。   这位元君寿有八千,虽是文职,于斗法上却也颇有造诣,乃是一位办事能力强的尽职女仙君。   敖秩与文昭元君素来交好,说话间也就随意许多,他笑道:“嗨,我们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对待后辈要多宽容嘛。”   这话说得客气了,敖秩二三千岁的时候狂的没命,自诩正统神龙,成天六界乱窜,直到某一天撞翻了丹姝帝君的炉子,被美貌非凡的丹姝帝君拽了尾巴毛挂在大殿前接受了殿前来往仙家的“瞻仰”才老实下来。   文昭元君也想起了敖秩年轻时的不靠谱,默默闭上了嘴——和敖秩比起来,四水灵君真的算得上可爱了。哎,不就是有点傲气嘛,总比到处招猫逗鸟,无祸不闯的敖秩好。   敖秩丝毫不知道文昭元君对自己的评价,他带着玉葫芦,火速赶回东海。万一回去晚了,青璃见不到儿子,肯定会揪光他尾巴上的毛!   还得往赤白宫递拜帖,青丘狐的小殿下在东海龙宫被虏,还顺便救了龙君之子,怎么都得亲自上门赔礼道谢。   赤白宫   黎澄先回到青丘的寝殿梳洗换衣,天帝暂无传唤的旨意,朝阙也就没带他去方定天宫。比起天帝,见白华才是更重要点的事情。   此时天界早已天明,通天镜的明光将整个天界照得朗朗,赤白宫的大门却紧紧闭着。镜虹一脸无奈地守在殿外,其他侍女皆不见踪影。   青天白日的,宫门紧闭的是在干什么?   黎澄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什么,拽住了朝阙的袖子。   “怎么了?”朝阙困惑。   黎澄语塞,总不能说他觉得白小姐和牧瑟在里面,不合适进去吧?他咳了一声道:“我……”他卡了下壳,实在不知道要编什么说辞能把朝阙劝回去。一抬眼,镜虹已经走到面前行了一礼,黎澄赶忙扶了她一把。   “小殿下,”镜虹表情无奈,“您可算来了,快进去劝劝帝君。”   啊?   劝劝帝君?发生了什么?白小姐在生气吗?黎澄点头,刚要迈步就被一脸凝重的朝阙拉住了袖子。   “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朝阙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   黎澄有点担心:“可是白小姐现在……”   朝阙听到了点动静,果断打断黎澄:“白华在里面肯定没做好事,我们……”   话音未落,紧闭的大殿门自行开了,门内滚出两只白色的毛团,互相撕咬着一路打到黎澄脚边。最后被黎澄挡住,才没滚下台阶。   黎澄低头,和一双蜜金色的竖瞳对上视线。   白华:“……”   镜虹忍不住掩面避到柱子后,朝阙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白华松开咬着垣洲耳朵的嘴,垣洲把爪子上抓着的一缕毛放开。两只白团子老老实实地分开,蹲坐在黎澄面前。   大概是觉得太丢人了,白华没变回人形,只是用尾巴挡着大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看黎澄。   朝阙很嫌弃:“白日里紧闭宫门,肯定是和别人打架。”   黎澄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弯腰抱起白华,将白华有点凌乱的毛毛梳理好。   另一只白毛团子低头优雅地舔了舔毛,化为人形,正是白发蓝瞳的妖族帝君——越垣洲!   一个是青丘国之主,一个是妖族帝君,居然关在大殿里化出原形打架,也真是够了。   不过两位帝君的感情真的是非常好。   黎澄低头捏了捏白华粉嫩嫩的爪尖儿,白华挡着脸没好意思看他。   朝阙忍无可忍,上手拎起白华的后颈往下扔:“你闲得慌,还和垣洲打架。”   白华翻了个身稳稳落地,冲朝阙亮了亮爪尖儿,扭身回大殿。   黎澄摇头:“你不要总是欺负帝君。”白小姐她有——————那么可爱好吗?总是和她过不去是什么毛病?总不能是嫉妒人家有毛吧?   又因为白华被黎澄说。朝阙暗暗决定回去就把丹姝那瓶子能掉毛的丹药找出来。   白华化为人形,回到正殿的高座上,轻咳了一声对黎澄道:“好孩子,到我这里来。”   黎澄登上陛阶,被白华拉着坐在了高座上。   “我想与你商量件事,”白华道,“你先前身体不好,我又碍着些其他原因,一直没把你记入族谱,你现在身体好了,这事就该办起来,你愿意吗?”   黎澄道:“听帝君的。”他身体不好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就是碍着垣洲了。他忍不住转头看了眼白衣雪发的妖族君主,却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自己,姿态沉静。   垣洲发现了黎澄的实现,表情柔和了些许。   黎澄对他笑了下,白发金瞳像极了白华。   “我是想把你记在白凝名下的,你这名字需得换一换,以白为姓,再重新取个名字。”   黎澄道:“我自己取吗?”   白华点头:“嗯,九尾狐族的名向来是自己取的,字则由长辈赐予。九尾狐族未成年时一般是不唤名只称字的,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唤明兮好不好?”   这话一出,镜虹斟茶的动作不易察觉地停滞了一下——明兮乃是白华的字,在青丘,位高权重的长辈会将自己的字赐给最宠爱的孩子,其中满怀对幼子的祝福和疼爱。   宠爱孩子的长辈大多这么做,但青丘皇族中这样做的甚少。为上者,喜怒不形于色,偏好不应现于表。白华身为帝君,将自己的字赐给黎澄,这疼爱可谓是毫不掩饰了。这样高调,小殿下恐怕不得不应付一些心思不正的族人了。   黎澄并不知道这种习俗,就直接应下来:“谢帝君赐字,至于名,也无需多费心思,就叫白黎。”取如今的姓为名,也勉强算是对过往的一点怀念。   白华点头,温柔地理了理他的衣襟。   这时,门外有侍女轻轻敲了门,“帝君。”   白华问:“何事?”   侍女小步走进来,轻声道:“天帝驾临。”   天帝来与白华等商量围剿之事,下午黎澄就和朝阙回了琅嬛洞天。休息了几天后,东海的拜帖送至。   东海送信的使者是一只修行了两千多年的虾将,他被侍女待到朝阙的面前的时候,黎澄没化出人形,而是一只小狐狸,就蹲在朝阙的书桌上,一边看朝阙批改公文,一边感应天地灵气。   虾将行过礼之后,恭恭敬敬呈上一只檀木盒。   朝阙替黎澄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颗碗口大的明珠,其下压着一封信笺。朝阙打开信封摊在黎澄面前,道:“敖秩说他十二日后来访。”   黎澄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练习了两天已经能在狐狸形态的时候开口人言了。   听到对方答应了,虾将松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缓下去,就见那书桌上的小狐狸动了动鼻子,眼睛清亮地看向琅嬛帝君。   “帝君,待会儿吃麻辣小龙虾吧。”   虾将腿一软,这么荒唐的要求琅嬛帝君一定不会答应的!怎么能吃送信的使者呢?   朝阙点头:“好,我们待会儿去吃。”他看了眼还杵在书桌前的虾将,淡淡道:“带他下去吧?”   虾将:昏、昏君!龙君救命!   黎澄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副随时要昏过去的架势,等虾将下去了,道:“他怎么了?”   朝阙笔尖一顿,“大概是怕你吃他吧,他原形是虾。”   黎澄踩了踩爪子,有点尴尬。 第25章 罪无可恕   最后还是在晚上的时候去吃小龙虾,没想到在夜市遇见了张一岚。他和叶澜在一起,和面前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说话,三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黎澄上前打了个招呼,靠近了才发现那个女孩子居然是苏姮!   苏姮的状态很不好,黑眼圈挂在脸上,唇上没什么血色。不过头发仍旧梳得整整齐齐,衣裳一点不乱,她化了淡妆,勉强遮了点憔悴。   这状态,比当初在荒岛的时候还要糟糕。   “黎先生!”苏姮见了他很惊喜。   张一岚惊讶:“黎先生和苏小姐认识啊?真是太巧了!”   黎澄点头,“之前见过,苏小姐这是身体不适吗?”   苏姮低头苦笑,“回来之后一直觉得自己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家里除了我以外好像又住进了其他人,但到处翻看又什么都没有,我只好来找张先生。”   她回来后第一天就因为程年的竭斯底里而断绝来往了,当晚从合租的房子里搬出来,住进了宾馆,总觉得有东西在暗中窥视自己,睡得并不安稳。搬进新租的房子后,这种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清楚。而与此同时,房子里古怪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她已经几个晚上没睡过觉了,托了许多人才找到张一岚。   黎澄道:“怎么在这里见面,人多眼杂也不好说话。”   苏姮尴尬道:“是我太心急了。”张先生本来是在吃晚饭的,结果自己打通对方的电话后,也不管时间地点就跑过来了。   张一岚笑笑:“没事,你今天要不先睡在宾馆吧,明天再去你家看看,早上八点行吗?”他们几个都是大男人,这么晚了进独居的姑娘家里不太好,邻里有些嘴碎的总喜欢传些闲话。   苏姮感激地点点头,她在一家宾馆开了一个单人间,先凑合一个晚上。几个人等苏姮关上门之后才离开。   张一岚表情凝重,叶澜也皱着眉。   “黎先生,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黎澄仔细回想,摇头:“苏小姐最近应该是运道走低,命犯小人。但如果说撞鬼……我没察觉到阴气。”   张一岚沉着脸:“人心之险恶更甚于鬼神,如果只是鬼祟作怪那倒还好,怕就怕是人为的。”   鬼怪作恶,擒拿不了可以就地斩杀,但如果是人,只能扭送正常机构,然后判个不轻不重的刑了事,要是被记恨上,还会遭到报复。   三人约好第二天碰面,次日清早,黎澄带着早餐敲响了苏姮房间的门,然而连续敲了几下,里面都无人回应。黎澄的心慢慢往下沉,他拿出手机给苏姮打电话。   六个电话都无人接通。   黎澄一边打电话通知张一岚,一边拦下出租车开往苏姮住的小区。下了车根据地址,找到门用力敲了几下。   门内卧室,苏姮抓紧身上薄薄的被子,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情欲的味道。床往下陷了几分,高大俊美的男人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整个人从被褥间拖出来,雪白的身体匍匐在黑色床单上,苏姮已经被折磨到失神的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   男人道:“外面有人找你,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他把睡衣扔在苏姮身上,翘起腿懒洋洋地倚在床上。   苏姮木然捡起睡裙套上,他连内衣都没给她,苏姮只能套着一件空荡荡的睡裙走到客厅。客厅里没有空调,苏姮穿着一件夏天的睡裙冷得打了个哆嗦。   里面没有动静,黎澄再次敲了门,并且扬高声音问:“苏小姐,你在吗?”   是黎先生!苏姮死灰一样的眼睛飞快闪过一抹神采,依靠在冰冷的门上,用力捂住口鼻才忍住汹涌而来的绝望委屈。她飞快收拾好情绪,扬高声音道:“是黎先生吗?”   人还在。黎澄心中骤然一松,“现在方便进来吗?”   苏姮粗鲁地擦掉眼泪,“我还没梳洗,黎先生……”。她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别怕,开门。”   苏姮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转开门把手。   黎澄推门而入,因为对方穿着睡裙的缘故,黎澄刻意避开了视线,将手中的早餐放在了玄关的柜子上。   卧室里的男人半天没等到苏姮,心道不好,推开卧室门一看,一名陌生的男人站在玄关处。   苏姮脸色顿时惨白,慌张往后踩了一步,后腰猛地撞在柜子上,发出哐当一声。   黎澄将她护到身后,卧室外的男人凶狠的目光落在微微发抖的苏姮身上,然而只一瞬就换上另一幅宠爱的神情,“小姮,这是谁?”   黎澄微笑:“我是她男朋友,你是谁?”   男人心里冷笑,面上还是风度翩翩,“哈哈,这位先生开玩笑吧。”他一边说话一边向黎澄靠近,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猛然前扑!   这个进来的男人已经见过自己的脸了,决不能让他活着出去!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他就完了!   他这一扑极有气势,临近黎澄面前的时候甩出一张黄色的符箓。鲜红的朱砂血淋淋地挂在黄色符纸上,无火而自燃!   成了!男人一口气尚未舒出来,就见黎澄伸手将燃烧的符箓握在手中,当着他的面,将跳动着鲜红火焰的符箓揉成了灰烬。   未熄灭的火焰尚在手指间燃烧,黎澄甩了甩手,揪住男人的衣领向下拖拽,男人立刻去抓他的手腕。男人的力气大的古怪,看着瘦长的手指用力收拢,将黎澄的手腕攥出一圈淤青。黎澄屈膝顶在男人小腹上,男人痛的弯下腰。   男人错就错在不该直接动手,他虽然高大,但确实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只是力气大。而黎澄身体还没那么差的时候学过散打,虽然荒废了几年,但底子还在,对付男人不成问题。他三两下将男人摔在地上,拂袖落下一圈赤红的火焰,圈住男人不得动弹。   苏姮终于压抑着哭出声,揪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撕扯。   “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她露出的脖颈手臂上淤青和红痕触目惊心,黎澄别开目光,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递给苏姮。   男人捂着小腹,蜷缩身体唯恐触碰到高温的狐火。但就算狼狈到这个地步,他还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话:“看来你也是玄术界的人,都是同行何必互相为难?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教你顶尖的双修法门!这女人是少见的炉鼎体质,我们……”   黎澄拿起桌上的抹布塞进他嘴里。   苏姮扶着柜子站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露出勉强的笑容,“黎先生进来坐吧,我去梳洗一下。”她匆匆背过身,眼泪狼狈地掉在衣襟上,逃一样进了浴室,依偎在墙角失声痛哭。   黎澄垂下眼睛,黑色眼眸几番变化,终是化作雪亮的金瞳。他蹲下来,一手搭在膝上,一手掐住男人的下巴,欣赏了一会儿对方惊恐到扭曲的表情。薄红唇角一扯,黎澄道:“看着我,”他手上用力,迫使对方直视自己跳跃着蛊惑鬼魅的金瞳,“姓甚名谁?任职何处?谁人指使?”   男人渐渐迷失神智,喃喃道:“程业,任职安管局,无人指使。”   得到需要的消息,黎澄推开男人,擦擦手,接通了电话。   “黎先生,我们到了。”张一岚和叶澜是跑上来的,电话里的声音还夹杂着喘息声。   黎澄打开门,低声把事情说了一遍。说到程业是安管局的人的时候,叶澜身体晃了下,张一岚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叶澜表情还算冷静,推开张一岚,道:“黎先生,我想亲眼看一下。”   黎澄让开,露出身后死猪一样躺倒的程业。   叶澜闭了闭眼,短促地笑了下:“我这些年当真是……瞎了眼!”   安管局!又是安管局!他在张一岚身边的这些天撞见多少次这样不干净的的事情了?   客厅里压低的说话声传进浴室,苏姮听着声音,发烫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她放下手里锋利的刀片,将一瓶药塞进手提包,对着镜子重新整理了仪容,走出浴室。   黎澄将还温烫的奶茶递过去,神色如常:“喝点热的,暖暖身体。”   苏姮接过奶茶,给冰冷的双手带来些许暖意。她吸吸鼻子,忍住眼泪:“谢谢黎先生,您能陪我去一下医院吗?”她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黎先生,可以扶我一下吗?”   黎澄小心扶住她的手,“当然可以,我的荣幸。”   张一岚没敢在看,心里酸涩——这样温柔坚强的姑娘凭什么受这种委屈?   一行人很快到了医院,黎澄扮演着温柔耐心的男友,挂号拿药一应事情没让苏姮烦心。医生担心苏姮的心里状况,强硬要求住院,苏姮架不住医生只能同意住院,但非要睡在一间死过病患的单人病房里。   黎澄根本放不下心,打电话给朝阙告诉他自己晚上不回去,和张一岚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两个人轮换着守夜。   九点多的时候,黎澄和张一岚交换班。黎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心里惴惴的。他犹豫着敲了两下门,无人应答,心中不祥的预感应验,他直接拧坏门把手,破门而入!   张一岚跟进来,脸色难看地按下了急救铃——   白天还鲜活的女孩躺在病床上,面色沉静安详,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瓶打开的安眠药。 第26章 幼女   幸而发现的及时,而且苏姮吞食的剂量也没有达到致命,最后救过来了。黎澄在蓦然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靠在墙上,张一岚递给他两张纸,这是张一岚在安眠药底下拿来的,一张是苏姮留下的遗书,一张是遗体捐献的同意书。   难怪苏姮会主动来医院!原来不是对生命还抱有期待,而是为了遗体捐献证明!   薄薄一张纸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可里面的字句却重胜千金。就这一张纸,几十行字,就交代了苏姮二十六年所积累下的所有资产——刚到手的新房子转到弟弟名下,存款全都献给福利院,有用的身体组织捐献给需要的人……   “她在病房里……就是在写这个……”张一岚摘下眼镜,狼狈扭过头,眼尾已经红了,“我都不敢想她是抱着什么样心情写下这些东西的……”   黎澄望着手里的纸出神,张一岚对苏姮的痛苦不会感同身受,但他可以。可是他是男人,远没有姑娘那样心思细腻,苏姮到底怎么想的他不知道。   张一岚继续说:“一个人真想死,其他人根本拦不住,我们这次侥幸发现了,下次呢?”   “没事,”黎澄仔细叠起手里的遗书。“她不会再想自杀了。”   张一岚有点不信。   黎澄笑笑,苏姮在遗书上写的最后一句是:身无长物,心无所牵,有缘相见,无缘散宴,曲终音消,各自天涯不必怀念。   如果与人世间还有缘分未尽,自然就不会想着自杀了。更何况,这种因为受折辱而产生的自杀意愿,大都是一时的冲动念头,过了那一会儿大脑就能冷静下来了,只要冷静下来,自然能听得进劝。   张一岚转开话题,又递上另一沓纸,“对了,黎先生。我吩咐底下人调查了程业,资料都在这里,您看看吧。”   黎澄道谢接过,一张一张翻过去,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是冷,到了后几页黎澄连仔细看都不敢,只匆匆扫过一遍。合上资料,那些字句都在黎澄脑袋里不断跳动,黎澄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失控地将资料啪一声掷在地上。   资料被摔得翻开几页,露出一张幼女的照片,她神色凄惶,瘦弱的身体竭力蜷缩到最小,以希冀能躲开镜头的窥视。   张一岚捡起资料,一本资料三页纸,他也只看完两页页,剩下一页如何也不忍看下去了。   侵犯幼女、折磨孩童、虐待宠物……一桩一件,整整三页纸的罪行加到一起,程业不是该死,而是应当下十八层地狱受剥皮油锅,业火焚身之苦,镇压于血池下永世不得超生!   程业丧心病狂至此,之前的小日子还能活得逍遥快活,可见是有靠山撑腰的,这个靠山出自哪里根本不肖多想!黎澄冷冷道:“安管局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黎澄顺手布下结界,防止声音泄露出去。   张一岚这才道:“安管局情况复杂,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分为三个势力,程业那一支势力最大,处事张狂,修炼方式偏向邪道。剩下两部分,一部分中立,一部分暗中干预程业所处势力行事,但由于自身规模不大,做事束手束脚。”   叶澜所处的势力就是两不管,谁都不搭理,一心研究自己的玄术,对其他两支实力的明争暗斗视而不见,或者说有心无力。   “这份资料还是安管局中正道之人帮忙搜集的。”   黎澄点点头,这件事他既然见到了,就肯定会管,要他眼睁睁放任这样的畜生祸害无辜人,他做不到。   “安抚苏小姐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如果张先生有需要我的地方,也请不要客气,打我电话就可以。”   这就是愿意帮忙的意思了!每多一份助力,到时候就多一份胜算。   “时间不早,你回去休息吧。”张一岚还是人类的身体,这么熬着难免撑不住。黎澄是九尾狐,熬几个晚上都没问题。   张一岚点头。   等张一岚回去,黎澄推开病房门,苏姮已经醒过来了,侧着身埋在枕头里无声地哭。   黎澄轻声道:“我今天真是被你吓到了。”   苏姮哽咽道:“对不起。”没错,她在医院里自杀,病房外面就守着救了自己的恩人,如果她真的死了,黎先生和张先生心里肯定不好受,她真是太自私了。   “没关系,”黎澄微微笑起来,“能和你聊会天吗?”   苏姮手忙脚乱擦干眼泪,坐起来点头。   黎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从袖子里拿出苏姮留下的两张纸放在桌子上。   苏姮窘迫地绞起了手指。   黎澄觉得一幕特别像教导主任训话新生。“我在你房间里看到了很多猫咪摆件,你喜欢猫吗?”他说话放轻了声音,不希望给对方造成任何压力。   苏姮点头,说到猫的时候表情都柔和了一点,“喜欢的,但租的房子都不许养猫。”   “我也喜欢猫。小时候捡过一只流浪猫,不敢带回去就偷偷养着。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黎澄对她笑笑,“我觉得委屈得不行,想自杀,都走到天台上了,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猫要养,就又回去了。”   苏姮想起自己资助的那些学生,她一死了事,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呢?再等其他人资助他们?她还在窗台上养着文竹和宝石兰,没人照料会不会死掉?她小说还有几章没完结呢,她要是不填了,就让读者在坑底下待着?   什么“身无长物,心无所牵”都是写来骗自己的。   黎澄接着道:“我以前还特别皮,喜欢抱着我的猫到处跑,经常摔得一身青青紫紫,医生就问我‘你是不是不怕疼?’我说我不怕疼。你呢?怕疼吗?”   苏姮老实点头,她要是不怕疼就直接抹脖子了,哪用得着喝药,苦不说,见效还慢。   “医生问我怕什么,我跟他讲我怕丢东西,”黎澄慢条斯理地说话,“我可以疼可以委屈,但只要没失去重要的东西,我就能继续活下去。”   “没什么比失去更可怕,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苏姮捂住脸,低声哭起来。   黎澄其实不会安慰人,他只是乱七八糟扯些小时候的事情,不希望对方太紧绷,现在看来好像有点用处。   强。暴是一辈子的阴影,苏姮不会因为这三两句安慰就得到彻底的救赎。黎澄也不指望嘴炮能治愈苏姮,只要这段话能让苏姮放下轻生的念头就行了。   苏姮止住眼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她望着黎澄,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下来了,“黎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宾馆吗?”   黎澄皱眉,心中一冷。   苏姮咬牙切齿:“是程年!她打电话告诉我她明天要离开平津,走之前想把我的项链还给我,但是去我家的时候从楼梯的时候摔下来了!我就去了,去帮她!我怎么会这么蠢?连这样拙劣的借口都相信?”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她怎么会蠢到相信?!可她就是去了!   其实苏姮未必没有怀疑过,但就是抱有“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真的摔到了呢?”这样的想法,又害怕现在的人太冷漠,对摔到的女孩视若不见,所以她去了!   就这一次心软,就万劫不复!   苏姮粗暴擦掉眼泪,袖子在细嫩的脸上擦过一道红痕,“我做错了吗,黎先生?”   当然没有。不伤害他人为前提的善良怎么会有错呢?   比起侵犯,更让她绝望的是背叛和陷害。   黎澄无话可说,任何安慰都太苍白了。   苏姮也不需要安慰,她只需要发泄。   哭了一会儿,苏姮低声道:“让您见笑了。”   黎澄摇头,递上一张纸巾。苏姮擦干净眼泪捏着纸巾,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收拾好情绪,“黎先生,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黎澄提起的心终于放下去,他站起身,“那就好,你身体不好,别熬夜了,赶紧休息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见苏姮想要开口阻止,黎澄笑道:“我也算不上人类,在外面待一夜没什么。”   苏姮这才点头,黎澄轻轻带上病房门。   此时刚过午夜,整个走廊都冷的厉害。黎澄在凳子上坐下来,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就算是十二月初,走廊也不至于冷到这个地步。而且气温还在下降,很快,黎澄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白色的小水珠。这温度,得有零下了,今天室外最低温度也才四度,医院就算阴气重也不该比室外温度低这么多。   黎澄环顾四周,心知恐怕是撞上鬼了。   啪的几声脆响,走廊的灯接连熄了,只有逃生通道的字牌还亮着,绿光幽冷冷地照亮了一小块地方。黎澄镇定地站起来,看那东西打算玩什么花样。   先是一串轻快的笑声,清清脆脆地在走廊回荡。干净的地面逐渐出现一个个血色的脚印,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东西踩着不断流出的鲜血一路走到黎澄面前。   “你好。”   一个非常悦耳的声音响在耳边,黎澄觉得脖子一冷,蓦然回头,正好对上一双翻起眼白的眼睛,黎澄闻到尸体腐臭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走廊,他飞快后退几步。   紧接着后面又传出一句:“你好。”   黎澄脸色凝重——是两个鬼!   “哈哈哈哈哈——”刺耳尖利的笑声顿时在整个走廊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   四级翻译,温泉差点写了“hot water”,幸好及时打住,改成了“spring water”,嗯,还是错的,但没有错得那么离谱对不对?! 第27章 不得好死   朝阙面前摊着一份需要批改的公文,但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事实上,从黎澄打电话说他晚上不会来的时候,朝阙就已经开始对着公文走神了。   底下的芒席等着这份公文已经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了,但座上一向效率极高的帝君却迟迟没有动静。芒席向来会察言观色,看神色就猜到帝君肯定是在想青丘狐的小殿下,毕竟往常这个时常,明兮殿下都是陪着帝君一起处理公文的。   好吧,其实是帝君一个人处理公务,小殿下在一边自己玩自己的。   诶,就这一会儿帝君都要想,还把公务搁在一边不管,真是活脱脱的昏君!不过作为合格的下属,他必须为主上分忧解难!   “帝君若是惦念小殿下可以将公务放一放,明日再处理也不急。”芒席笑呵呵道。   朝阙面无表情:“这本来就是明日的公务。”今天的早就处理完了。   芒席的笑容突然尴尬——忘了帝君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谁都不会顺眼这件事了,他不作合格下属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朝阙瞥了芒席一眼,“你之前肯定在心里说我昏君。”   芒席恨不能直接给他家帝君跪安。   好在尴尬的气氛很快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   “帝君。”   门外的女声带着明显的焦急。   是秦甄。朝阙放下笔,道:“进来。”   秦甄推门而入,急匆匆行了个礼便道:“帝君,小公子呢?怎么到处找不到?小公子身体不好,这个点该就寝了。”   朝阙低头继续看公文,“他今晚不回来。”   秦甄道:“回青丘了吗?”   朝阙摇头:“不是,他有其它事情需要处理,我不方便跟着。”像他这种完全脱离六界的存在,人界的事情还是少插手为妙。   秦甄急了:“帝君,最近五界正在围剿余孽,漏网之鱼都涌入了人界,您怎么在这个时候让小公子离开身边太远?”   小公子只有璇光帝君渡去的五十年修为,若是碰上余孽,当真危险!   秦甄知道,朝阙更知道。   可是他有别的考虑,人界的事情他不宜插手,黎澄也不需要他帮忙。更重要的是,黎澄需要功德。   所谓乱世英雄,动乱中立下不世功勋的,现如今都是翻手云雨的大能。就如同他和白华,比同时期的其他人强上不知多少,天资非凡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天授道身。所谓天授道身,就是指顺应天道立大功德,天道的恩赐。相比自己修炼出的道身,要强悍得多。而自上一次动乱之后,六界的格局就基本平稳下来,天道有意扶持人族,所以即便在当年的乱象里,人族依然保留了生机,一直发展至今。而今其余五界清扫余孽,是比对人界产生影响,那些原本就蛰伏于人界的余孽必然想办法存活下去,人界一场动乱避无可避。   若是黎澄能在这件事中起到关键作用,襄助人界度过此劫,天授道身以作嘉奖,未尝不可。   秦甄完全不能理解帝君这么做的原因,芒席也不搞不懂,他反倒担心璇光帝君,“若是小殿下……”他刻意顿一下把不好的可能含糊带过,“可如何向璇光帝君交代?”   朝阙淡淡道:“白华知道。”   按人界的说法,白华就是明兮的第一监护人,明兮参与危险的事情,他肯定会通知白华的。   芒席就更搞不懂了——璇光帝君为什么要放任自家宠爱的小辈冒着种危险?大人物的思想实在太复杂。   秦甄忧心忡忡,见朝阙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能行礼下去了。   市医院   前后两只女鬼,面容相同,衣着一般无二,宛如一对双生姐妹。   面前女鬼唇色鲜红,裂开的时候露出其中雪白的牙齿。她睁大杏目,一边微笑一边歪头,脖子发出吱吱嘎嘎的骨骼扭曲声,最后扭曲成九十度,她用甜美清脆的声音和黎澄打了个招呼:“你好。”   黎澄一惊,飞快探出一指点在面前女鬼的额头,一点青白色的火焰出现,炽热的温度直接扭曲了周遭的空气,前方女鬼惨叫着退后,狐火从她眉心燃起,烧着了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无论她如何调动阴气,狐火都无法熄灭。狐火烧灼的是灵体,疼痛让她自顾不暇,滚倒在地。   见前方的女鬼受伤,后方的女鬼指甲暴涨,长至寸许,直冲着黎澄后心挖去!   黎澄回身一掌劈在女鬼肩上,女鬼眼球凸起,这样重的一掌劈下去,她竟然只是攻势稍缓,身形一顿而已!   好厉害的厉鬼。   本命狐火杀伤力虽大,但太耗费灵力,黎澄不敢轻易再使用,谁知道这两只厉鬼之后会不会有更厉害的东西出现。   黎澄甩出七张符纸,掐诀厉声道:“敬请南方朱雀!”   他所用的符纸与人界常用的有所不同,乃是白玉色的纸张,朱砂掺血所画,借来的星宿之力纯粹浩瀚。赤红的星辰之力以符纸为载体,至刚至阳的朱雀灵力一出便蒸发了走廊上的阴气,灼热的灵力让走廊的温度从零下飙升至零上四十多度,女鬼原本柔嫩白皙的皮肤在这样的高温下如同失了水分的苹果,迅速起皱干裂。   她双手捂住脸惨叫着在赤红灵力下化为飞灰。   好像用力过猛了,这两只女鬼不需要这么大的阵仗。黎澄感受了一下走廊上的温度,赶忙撤下符纸。被狐火缠身的另一只女鬼早已烧得没有人形,秀发脱落,粘糊糊的在地上蠕动。黎澄挥手打散空气中久久不散的朱雀灵力,给了那女鬼一个痛快。   女鬼彻底消散,由其阴气构筑的结界也随之崩塌。走廊恢复正常,黎澄看了眼手机,才过了两分钟。   雪白地面上多出一个古旧的铜镜,黎澄清楚地记得之前地上没有这东西。应当是女鬼都带来的了,黎澄上前捡起,铜镜只有手掌大,虽然遍布铜锈,但作为镜子还是光可鉴人,做工精致,小小镜面背后竟刻了足足八十一个恶鬼像,每一个恶鬼眼孔部位都镶嵌了绿色的宝石,在灯光下反射这光芒,乍一看像是燃烧的磷火。   等一下,有两个恶鬼的眼孔中没有宝石。黎澄低头仔细看了片刻,发现这两个特殊的恶鬼和方才攻击黎澄的两个极为相似。   这镜子里该不会封印了八十一只厉鬼吧?黎澄顿觉恶寒,在镜子上贴满了符纸后塞进袖子。好歹是战利品,带回去收藏起来吧。   至此一夜无事,黎澄索性一边警惕一边靠在椅子上打游戏,中途被两个队友坑的差点摔手机。到了差不多早上七点,张一岚带着早饭过来了。   黎澄把镜子拿给他看,张一岚研究了一会儿,道:“这个是封印恶鬼的,您昨晚遇见什么了吗?”   黎澄点点头,将昨晚的事情说了。张一岚沉吟道:“八成是程业给人报了信,所以才会有人来陷害您。”   黎澄摇头:“如果是程业报信,那收到信的人不是应该去救程业吗?你们昨晚有出什么事情吗?”程业在苏姮被带到医院后就交给张一岚背后的人看押了。   张一岚和叶澜互视一眼,皆是摇头,他们昨晚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睡得好的很。   “协会内部哪怕同一势力也未必是铁板一块,收到程业信息的人第一个反应肯定不是去救人而是想从中捞一把好处……比如您,比如苏小姐。”   半妖之体何等滋补,炉鼎对修道不勤之人又有莫大的助力,这两点足以让任何心思不正之人冒险尝试了。   黎澄咬了口汤包,若有所思。   张一岚接着道:“黎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黎澄摇头,“我之前从未接触过安管局这样的组织,了解不深,张先生先做打算吧,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不必客气。”   何止是了解不深,黎澄现在对那个安管局还没什么印象。   “不过那个程业可以交给他的对家,”黎澄笑了笑,“毕竟我们只是升斗小民不能随意处置别人,遵纪守法最重要,对吧?”   程业害人不少,交给对家绝对是生不如死的下场。张一岚干笑道:“是,是这个理。”   黎澄想了想,拿了张便笺,在上面写了几行字递给张一岚,道:“到时候就把这个纸条和程业加上那份资料一起送过去。”   张一岚低头一看,眼角顿时抽了抽——纸条上写着,捉拿潜藏变态罪犯人人有责,落款是雷锋。   这位黎先生,怕不是有毒。   于是一天后,安管局的监察部就收到了一个硕大的包裹。   送包裹的黄鼠狼快递小哥儿挠着头憨笑道:“也不知道啥玩意,怪重的,死猪似的沉。”   死猪→程业:“……唔唔!”   监察部三下五除二拆了包裹,露出其中五花大绑,封住口唇的程业。   “我艹,这是送了头猪妖来吗?”   拆快递的小哥儿爆了句粗口,紧接着就被上司糊了脑袋。   “诶,这什么?”小哥儿捡起飘落在地上的纸张,一张便笺上写着“捉拿潜藏变态罪犯人人有责”,落款雷锋,另一份是装订好的资料,小哥儿匆匆扫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他一把撕开程业嘴上的宽胶带,琉璃一般漂亮的眼珠露出彻骨的森寒及厌恶,他道:“你放心,我要是叫你得一个好死,我对不起我十八辈祖宗!”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才发现进了新晋榜,但前二十里就我数据最惨,你萌能不能给个评论收藏什么的啊?   (小声) 第28章 爱情   “程业这回跑不了了,被监察部的人逮到把柄,上庭受审之前就能脱一层皮。”张一岚坐在书店里,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叶澜点头:“监察部新招的那个心狠手辣,快递到的那天好像就是他值班。”   张一岚默默喝了口茶,他才不信这只是巧合,叶澜肯定是故意的。监察部那个新人他也见过,长了一张娃娃脸,嘴甜手黑,但偏偏疾恶如仇,程业带着那沓资料落到他手里,脱层皮都是轻的。   黎澄笑吟吟道:“那可真是巧了。”他和叶澜对视一眼,叶澜抿着唇角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意。   张一岚赶紧低头喝了一大口茶,嗯,这茶灵气浓郁,多喝有益,多喝有益,喝茶喝茶。   朝阙眼巴巴地坐在黎澄旁边,也不说话就一直盯着黎澄看。   黎澄视而不见,“接下来,张先生打算怎么办?”   张一岚道:“程业犯下的罪行够他在业火池里待到魂飞魄散了,只是程业的师父在安管局颇有地位,他也算是他师父的得意弟子,出了这事,他师父必然全力保他。接下来,我们需要把这件事闹大。程业还曾残杀与人为善的妖修,剖丹取血,极尽残忍之事,把这事捅给非人监管处,让他们面对非人监管处整个部门的怒火!”   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敲定了后续细节。   侍立在一边的秦甄却渐渐明白了帝君为什么不阻止小公子参与人界的事情了,九尾狐族的小殿下不该菟丝子般地依附在帝君身边。帝君希望旁人把小公子当做他附属品,更重要的是,小公子自愿做的事情,帝君不会打着为小公子好的旗号强硬阻拦,这是尊重。   黎澄点头,道:“其实此次请张先生到这里来还有一件事,您还记得那条小白龙吗?”   敖秩送来的请帖还表达了希望能邀请到当时收养敖茗的人类,并且说要当面道谢。   提起这个,张一岚就想起自己那件撕了半个袖子新款衬衫,顿时委屈,又不敢当着叶澜的面表达,只能瞥旁边人一眼,可怜巴巴点头。   只可惜,叶澜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察觉到张一岚视线的时候,他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神经病又想到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黎澄递上请帖。   张一岚打开匆匆看过,请帖用词简练,前半段表达了对黎澄的歉意和谢意,后半段提到了他和叶澜,言辞诚恳地感谢了他们对敖茗的帮助。但看完请帖,张一岚道重点明显歪了——他惊讶道:“敖茗是东海龙君之子?”   那条怂怂的小白龙居然是龙君之子?看上去完全不像!   叶澜也吃了一惊,他见到的敖秩和延掣,一个比一个凌厉冷肃,敖茗那副软萌萌的样子和那两位龙君真是一点都不搭。   敖茗大概没有遗传到他爹的基因吧……想起敖茗通体玉雕般的精致模样,再想想敖秩化出原形后的神骏身姿。黎澄忍不住说:“敖茗……大概是像他娘亲。”   张一岚在心里疯狂点头。   你们这么埋汰人家敖茗,良心真的不会痛吗?芒席捧着手里的公文,双眼放空的同时满脑子都是弹幕一样的神吐槽。   最后还是朝阙把不知道扯到哪里去的话题拉回来,三个人这才说起正事。   张一岚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三个人刚说完。他歉意地笑了下,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话脸上的笑都收了起来。   “陈老板,能说些细节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擦擦汗,点头如捣蒜,片刻后才想起对方看不到,苦笑着说:“张先生,是这样的,我的未婚妻最近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这位陈老板的未婚妻是娱乐圈的一位当红影星。说实话,张一岚不太想管,娱乐圈的水深且浑,会做戏的比比皆是。他接过几个明星的委托,都是自己作孽才被鬼怪纠缠。好在张一岚不是喜欢给陌生人乱下定义,最后还是接下了委托。   叶澜等他挂了电话,问:“有新案子?”   张一岚点头,笑意又重新挂上嘴角,眼神里的凝重却没有消失。   见他们有了新的需要处理的事件,黎澄不再和他们闲聊,叶澜和张一岚很快告辞。整个过程都被完全忽视的朝阙低头蹭蹭黎澄脖颈,他抬头的时候,黎澄躲了一下。   朝阙动作一顿,表情困惑地看着黎澄。他原本是想在黎澄侧脸上蹭蹭的,却被躲开了。黎澄发现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后僵硬了一下。   “在生气吗?”朝阙问。   黎澄摇头。   朝阙握住他的手,“我们去个地方。”   两人扔下仍旧捧着公文,仿佛隐形了的芒席,从书店回了琅嬛洞天。洞天九十九层,最顶层存放着命书,深海明珠的光芒皎洁,他和朝阙穿过一排排书架,最后推开一扇沉重的大门。   “这里是琅嬛洞天最核心的地方内规,跳动着整个洞天的心脏。”   黎澄根本没听见朝阙在说什么,面前的景色已经完全夺走了他的注意——   门后不是雕金镶玉的华丽宫殿,而是没有任何装饰的天然洞穴。翠绿藤蔓旺盛生长,乳白墙壁完全掩映在一片青绿中,淡紫色的花穗从顶上垂下,一朵朵米粒大小的花朵散发着独特香味,温柔却又无孔不入,连坚硬的白石都浸透了这股香。   “在这里。”   朝阙将他的手放在一面墙上,心脏跳动的声音传达到黎澄的耳边。   很慢,但坚定而有力。   “我最柔软的爱情就在这里,你能听到吗,明兮?”   听到,心脏每一次鼓动时的声音都传达脉脉温情。跳动的震颤从冰凉石壁传至掌心,又顺着血肉联动了心脏,黎澄按住胸口,几乎以为自己的心脏和面前这个,跳动在一个频率上。   假如我真的喜欢你,那它每一次跳动的声音都一定是在倾诉爱情。   朝阙心道:一定是的。   他道:“我所有的情爱都在这里,和整个琅嬛洞天融为一体,支撑着洞天的灵力运转,直至我身死道消,都不能将它取出来,但我从来不敢和你讲这样的事。”因为这不公平,青丘狐的小殿下为什么一定要和一个缺失了情爱的人在一起?明兮身份尊贵,样貌出众,天赋上佳,大可以寻个更好的,完全不必耗在他身上。   和天界那些花枝招展仙子相比,朝阙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任何优势。他年纪也比明兮大很多,现在人类都说年轻人和老年人之间有代沟,明兮不会觉得自己难以沟通吧?   越想越颓,朝阙很快就想到明兮功成名就,受封官职之后,沉迷天界各种美人,而自己因为不善言辞,逐渐被明兮忘在身后的悲惨未来了。   眼看朝阙跟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一样蹭在自己身上了,黎澄哭笑不得:“帝君你都想了些什么,表情这么难看?”   朝阙的声音闷闷的:“只闻新人笑哪管旧人哭。”   啊?这都什么话?黎澄揪揪他耳朵:“帝君你不要整个靠在我身上。”   果然,明兮现在就开始嫌弃自己了!朝阙缩了一下,不吭声也不起来。   黎澄靠在墙壁上,表情放空:“帝君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小妖精了?”   朝阙摇头,没有啊,妖族的美人都不喜欢他这种。   黎澄木然道:“哦,我还以为你是想压死我,好把外面的小妖精领回家。”   朝阙这才站好,黎澄如获新生。朝阙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重得要命,压得黎澄气都喘不上。   这样沉重的爱他承受不来。   朝阙定了定神,打算把自己抽走情爱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黎澄摇头,笑道:“别,现在不必说。”他认真道:“我也有瞒着你的事情,等我敢告诉你的时候,你再告诉我吧。”   朝阙点点头。   “明兮,”朝阙轻轻唤了一声,“人界的事情一连串的,绝非两三小鬼作恶,你确定要管?”   黎澄愣了一下,这几件事情居然是一个局的一部分吗?   朝阙道:“人间在天道的几番动作下已经和其余五界偏离了,我们都不能过度干预人界的事情,否则会遭天劫。如果明兮你一定要管人界的事情,我和白华都不能给你提供帮助,就算你遇到生命危险,我们也可能因为天道的着意隐瞒,而无法及时赶到,明兮,你想清楚了吗?”   黎澄摸摸他的脸朝阙在他掌心蹭了蹭,黎澄忍不住笑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我想清楚了,我必须要管。”视而不见,他真的做不到。他还有人类的血统,和人界有关联,所以他可以干预人界,可以为他存在过的世界做零星的事情,他必须做。   我曾爱过这里风景秀丽,人世喧哗。黎澄微笑:“我的心情就如同你当时守护这里的心情一样。”   朝阙微怔,深黑的瞳孔仿佛跳跃着光,他满怀欣悦,在黎澄微翘的唇角一吻:“我知道。”他在乎的人有和他一样的心情,没有比这更让他欢喜的了。   黎澄的电话打破了渐渐暧昧的气氛,他低头一看,顿时惊讶——琅嬛洞天里居然还有信号!   黎澄:“……”   他打个手势示意自己接一下电话。   “喂,老何。”   “橙子啊啊啊啊啊!劳资撞鬼了啊啊啊啊!”   黎澄道:“冷静,你现在在哪儿?”   何盛赶忙道:“我现在没事,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送我手底下一个艺人回去的时候撞鬼的,那鬼可凶了!”说着他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他昨晚的恐怖经历,水都喝了几杯后,他才意犹未尽地闭上嘴,道:“我现在的三观已经完全毁坏了,诶,你说这世界上会不会还有妖怪什么的?”   有啊,黎澄冷漠脸——我就是。   他清了下嗓子,道:“有没有妖怪我不知道,但有一件事我特别肯定。”   何盛傻乎乎地问:“什么?”   黎澄道:“你现在真的是一点破事儿都没有。”昨晚恐怕不是撞了鬼,而是集体磕了药,说话时候的兴奋劲都要掀屋顶了。   何盛不满,嚷嚷着你这人真没同情心。   两人笑着互怼一阵,何盛听到门铃声,拿着手机,爬起来去开门。   何盛在那头笑着说:“估计是外卖到——”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黎澄还没问怎么了,电话里就传来何盛痛哭流涕的声音:“我艹,活见鬼了,有纸人想杀我,橙子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忍住,又改名字了。   这个虫多到恐怖? 第29章 纸人   何盛是辉辰影视公司新晋的经纪人,手底下带出个正当红的女星,还有两个女性艺人也还不错,所以他在公司的日子十分好过。昨天他手底下的那个当红的女星新剧开机,他跟过去看了一下,晚上收工回酒店的时候出了问题。   十几分钟的车程用了半小时还没到,他们还没来得及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回酒店的路明明是一条宽敞的直道,但车开了半小时之后,他们的车如同驶进了一个迷宫。保姆车在连续拐了两个弯之后,司机战战兢兢停下车。   窗外还是路灯高照的明亮道路,车里的何盛和司机再连上女星助理,四个人却觉得前路一片灰暗,女星的脸色从未有过的惨白,神经质地抱着头啜泣:“又来了,还在缠着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放过我吧!”   显然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灵异事件了。   何盛还有点理智,咽了口口水,努力安抚女星的同时试图从女星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但女星的情绪几乎崩溃,何盛安抚无用,忽然灵光一闪,对着其它两人道:“你们身上有没有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司机哆嗦着拿出一个玉观音:“我这个开过光,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拿着玉观音在车内到处挥了挥,玉观音上闪过一点微末的白光,车内响起一道尖利的惨叫,何盛亲眼看着一只紧紧趴在车窗上的白色影子飞灰湮灭。   几个人还没松口气,车窗上传来刺耳的抓挠声。   助理第一个看向窗外,发现窗外的东西后立刻捂住眼睛,放声尖叫!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在耳边,何盛僵硬地扭头,一只只青白的手掌曲着惨白的长指甲,一下一下地抓着玻璃窗。   每一下抓挠,都能在钢化玻璃上留下一道浅白的痕迹。   放任着不管,只要再有个六七分钟,这些鬼手就能抓破玻璃,从外面涌进来!   女星似乎被助理的尖叫唤回了一点神志,她从手包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黄色符纸,贴在玻璃窗上。   符纸一贴在窗上就自动燃烧起来,没有温度,但明亮的光芒直接将车内外照得一清二楚。何盛这才看见车外到底聚集了多少双手——他视线所尽处,密密麻麻,尽是一片青白色,无数双手挣扎着,或向上伸展,或对着虚空抓挠。何盛飞快收回视线,再多看一眼,他恐怕就要对手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了。   好在符纸虽小,但效力很强,燃烧过后,围着他们的手不见了,车外的景象恢复了正常,司机颤巍巍启动车子,一路飙回了酒店。   何盛踩着发飘的步子,一头栽倒在床上,从凌晨两点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订外卖,第二件事就是给黎澄打电话,倾诉昨晚的遭遇。   电话打到一半,门被敲了,他去开门,抬头就看见一只手拿菜刀的纸片人。   纸片人的嘴是用水彩笔画上的,它O型的嘴吐出软绵绵的声音:“您~订~的~外~卖~到~了~”   我艹!这外卖我不敢要!何盛吓得魂飞魄散,一把甩上门,对着手机就开始嚎救命。   电话那头的黎澄连忙询问了他所住的酒店名称,何盛报了个名字,黎澄却没有任何反应,低头一看手机,这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我去!他昨天晚上回来没充电!何盛不知道黎澄有没有听见,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何盛抖着手给手机充上电。   开机的时候,何盛一直盯着门,敲门声又响了几下,然后就停止了。   这是走了?何盛伸头,然后听见了哐当一声!整个门都震了一下!   难怪没有敲门声了,现在不敲门换砍门了!这么暴力的吗?!救命啊!   何盛怀抱着一点希望,拨打了110报警,他不敢说自己被纸人堵在宾馆,只说自己门外有个疯子在砍门,接到报警后,警方迅速出动人手前往酒店。   哐当!   木门这次的震颤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何盛能看见菜刀锋利的刀刃嵌入门板,又被纸人拔出,留下深深的刀痕。   亲娘啊!   眼看纸人就要破门而入,何盛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他要跳楼!他宁愿自杀,也不要死在一个纸片人的菜刀下!   打定主意的何盛一骨碌翻起来,打开窗子,对着坚硬的地面又忍不住怂。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子的时候,纸片人不砍门了。何盛立刻回头查看敌情,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从外推了一下,哐当整个掉下来砸在地面上。   门外进来两个年轻俊美的男人,个高的那个一双桃花眼带笑,四下扫了一圈,确定屋里没什么脏东西后,热情地上前把懵了的何盛拉下来。   “来来,老哥,先坐,跳楼不急。”   何盛坐在床上,左右看看,“纸人呢?”   “烧了。”另一个男人看上去冷清清的,回答何盛的时候,表情也冷淡。   何盛完全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飞扑上前:“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抱着对方的小腿,四十五仰望男人完美的脸,“大师年纪轻轻修为高深,不仅天赋卓绝还有济世救人之心,实乃苍生之福……”   叶澜忍了忍没把他踹开,冷冷道:“是他烧的,不是我。”   啊?噢,抱错人了。何盛迅速换了个方向,张一岚见状迅速躲在了叶澜身后。   “不谢不谢,你先接电话吧。”   何盛抹把脸站起来,接过响的震天的电话:“喂,橙子。”   “没事没事,有大师来救我了”   “我现在在云鼎酒店,啊,你别来了,怪危险的。啊?你有认识的靠谱的?那,那也行,你先去我家吧,我这还有点事,你到的时候给我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警察也进来了。   何盛对叶澜和张一岚歉意地笑了下,硬着头皮上前应付,警方对地上的门仔细看了看,将菜刀封在袋子里带走,最后和酒店的人一起去调监控,临走还不忘安抚何盛,尽职尽责。   送走了警察,张一岚笑道:“别担心,不会有太大问题的。后续的事情我们会帮助解决,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看见,也不要到处说,更不要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何盛赶忙点头,琢磨着待会儿给黎澄打个电话叫他最近几天离自己远点。   张一岚就欣赏这种好奇心不重还识趣的人,递上几张叠好的符纸,叮嘱了对方几句,就准备出去。   “诶,大师,您等等。”何盛连忙叫住人。   张一岚道:“什么事?”   何盛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最近不太好,现在就在同一层楼的房间里,您看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昨晚女艺人的状态明显不对,虽然知道自己自作主张不合适,但他实在放心不下。   张一岚笑了:“我知道,宋颖对吗?我就是接了她的委托来的,到这层发现你门口不对劲,顺手把纸人解决了。” 可怜何盛受了无妄之灾,这纸人本来是要杀宋颖的。也不知道谁做的纸人,居然能蠢到找错门。   何盛顿时松口气,连连点头,把对方送到宋颖门口才回去。   他下楼退了房间,在保安的值班室等调查结果。警察看完监控也懵了,从下午三点十分到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这个时间段内八楼的监控全部失效,其他楼层的监控却没有一点问题。   这监控肯定是被人先一步改掉了!警察迅速找到合理的解释。   何盛去警局做了个笔录就回家了。   黎澄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死里逃生的好友就带着颓废的表情回来开门了。   “我艹啊!橙子!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我会被那纸人直接砍死我靠!”   何盛扑在沙发上,比比划划地描述着那纸人到底多凶猛。   黎澄把奶茶放在他头顶,踢了他一脚,“先吃东西。”   何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后续发展。提到那两个年轻的大师的时候,黎澄莫名觉得熟悉。   一个高点,一个矮点。高的那个戴眼镜,矮的那个冷冰冰,长得都好看……那不是张一岚和叶澜吗?   “你等一会儿,我打个电话。”黎澄拨了张一岚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询问之后才知道何盛见的还真是他们两个。   “我之前不是接了个新的委托吗?委托人就是何盛手底下最红的一个女星。”张一岚感慨道:“真巧。”   黎澄道:“那边情况严重吗?”   张一岚道:“不严重,就是特别蹊跷,调查了也没头绪。那女星死都不肯配合,我也没办法。诶,对了,我能问问何盛吗?”   “能啊,他就在我旁边,”黎澄把电话递给何盛,“你救命恩人问你话,还不快双手接过。”   何盛屁颠颠接过,“恩人呐,有事您只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一岚道:“宋颖宋小姐是你手下的艺人吧?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特别是有没有和别人发生激烈的冲突?”   何盛一边回想一边说:“这两天主要是情绪低落,状态不好。得罪人……有!她未婚夫的前妻特别难缠,宋颖和她未婚夫订婚之后,还受到了匿名恐吓信!”   作者有话要说:   掉下来了,苦笑.jpg   原地躺倒,打滚,疯狂撒娇,求收藏求评论求喜欢!黎橙子给收藏的小可爱送上一枚么么哒。   Mua~   上面那个人想收藏评论想疯了,你们要不要安慰她一下。 第30章 虎毒不食子   黎澄把哆哆嗦嗦的何盛交给了笑眯眯的张一岚,何盛揪着黎澄衣角,巴巴道:“那哥们儿你自己小心啊,我先走了啊。”   黎澄笑道:“你放心,我在家不会出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何盛委屈巴巴。   张一岚明天会处理女星的事情,黎澄和叶澜则会陪同苏姮到安管局,出席审判。   程业目前关押在监察部,所有的罪行资料都已收集整理完毕,张一岚送去的罪证也都一一得到证实,一切准备完毕,定于明天受审。听说今早所有罪证摆在监察部局长的桌上的时候,总是笑呵呵的监察部局长,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第二天,黎澄和叶澜去接苏姮。苏姮正在化妆,描眉梳发,唇红齿白,漂亮得光彩照人。穿上最华美艳丽的长裙,配上最高贵冷艳的高跟鞋,苏姮不像是去法庭,反倒像是参加最盛大的宴会。   “我们走吧。”苏姮对他们笑了笑。   黎澄拉开车门,让苏姮坐进去。安管局的总部设在一栋皮包公司内部,三人在门口遇见了非人监管处的代表,其中一位狐妖黎澄还见过,就是当时在养母家怼过周庭的那位。   胡情还记得黎澄,对他笑了笑。   “安管局的审判会并不是正式的审判,也没有律师到场,所有发言自由。”叶澜说了一些关于审判会的常识,黎澄和苏姮都听得很认真。   “但如果闹事,会被直接赶出去。”   叶澜一边说一边带路,几人一块进了法庭。他们入场的时候,程业也被押着进场了,他双腕带着沉重的锁链,为了拖动链子,他不得不一步拖一步的走。不过四五天,程业就暴瘦了十几斤,他本来就不健壮,一瘦颧骨都凸出来了,脸色惨白,眼底发青,步子一摇三晃。   本来可以带手铐的,但今天监察部的所有手铐都离奇损坏,最后就给程业带上了仓库里最沉重的链子。手铐损坏分明就是人为,但大家有志一同地当作不知道。   他一副惨象,却没几个人同情他,皆是冷眼看着,只觉得痛快!解恨!   程业看见了盛装出席的苏姮,不由自主停下步子,凹陷的眼睛死死钉在苏姮身上,眼底的血丝都透出狰狞。   苏姮深吸一口气,撩了撩头发,对着他展颜一笑。她就是要程业知道,他越惨,她越快活!   他越狼狈不堪,越是能衬托她光彩照人!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押解程业的年轻男子,懒洋洋踢了程业一脚,目光掠过叶澜的时候还笑了笑,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看上去特别可爱特别萌。   程业师父见到程业这幅样子,难掩悲愤!   “你们监察部的人屈打成招!对我弟子动用私刑!方译,你敢发誓没对程业动过手?”方译正是押解程业的年轻男子,是监察部的新秀,最是嘴甜心狠。   程业师父程斐乃是业内有名的风水师,七十多岁至今无子,只有程业一个弟子。他把程业当亲儿子看待,指望对方给他养老送终,可不能让监察部和那几个黄毛丫头把程业毁了!   方译笑嘻嘻道:“诶呀,程老,这也是逼供的必要手段嘛,没办法的。再说了,屈打成招也不可能,咱们监察部靠证据说话,不是凭犯人的一张嘴。”   私刑?不存在的。他们监察部动刑从来都光明正大,也没有那条规矩规定监察部不准动刑。这老头以为监察部是什么地方?只要证据确凿的进去了,最轻都得脱层皮再出来!   程斐被气个倒仰。   八点半,审判正式开始。没有被告原告,程业被关在半人高的栅栏里,手腕上的锁链被取下一只铐在柱子上,防止程业当场失控伤害无辜。   文字资料被当场宣读,一个□□页的册子,桩桩件件,就算语速快,也硬生生读了一个多小时。前几页都只是不大不小的事情,到后两页,每一件罪行都够判他几十年。非人监管处的代表越听越冒火,额角青筋毕露,好悬才忍住没冲出去直接弄死这小子。   这人已经丧心病狂到了残害同族,对异类的残忍可想而知!   宣读资料的人将资料翻到了最后一页,苏姮的手抖了起来。   到了,要到程业最不可饶恕的罪行了!   宣读人喉结上下滚动,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却没有润湿干涩的声音。他说话的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沙哑,“……年三月二十一日,程业于平津市某小区强。暴一七岁……”他又咽了下口水,“幼女……同年四月……”   听众席上已经有几个姑娘捂住了耳朵,不敢再听。   饶是黎澄已经看过一遍,再听也觉得不堪入耳。他担心苏姮,一转头,发现对方坐得腰身笔直,姿态凛然不可侵犯。   黎澄忍不住对着她出神——女孩子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她们有时候像糖果蛋糕那样甜美柔软,细腻娇气得好像碰一下就要化在手心,必要时却又能身披铠甲手持长剑,斩妖魔鬼怪于裙下,一路浴血。   只要给她们一个理由,就能从公主变身女王,猩红地毯,王冠加冕。   苏姮端坐在椅子上,当她听到这辈子最不堪的经历的时候,心里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波澜起伏。她居然会为了这个男人对她犯下的过错寻死?她当时一定是疯了!   她瞥见黎澄的目光,于是轻声询问:“怎么了,黎先生?”   黎澄连忙回神,“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今天特别好看。”   苏姮抿着唇角,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笑了下。   真的好甜。黎澄差点走神,好在及时回想起朝阙的盛世美颜。   你真是个颜狗,黎澄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忏悔两秒后果断抛弃了那点零星的负罪感。   宣读人在一众人烫人的目光中,飞快带着资料滚下去了。心里特别委屈,作孽的又不是他,都瞪他干什么?!瞪正主去好吗?   文字资料宣读完毕,接下来是图片、音频、录像……   程业最大的罪行一是侵犯异性、二是残害非人族、三是虐待宠物、四是诈骗钱财。公布罪行统共用了两个半小时,等所有证据公布完毕,程业已经摇摇欲坠,他从昨天中午之后就没吃过东西,监察部只给他凉水,站了两个多小时,他快要撑不住了。   程斐心急如焚,不断用眼神示意身边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则频频查看手机,终于收到了想要的信息,她对程斐点点头,程斐这才松口气,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安管局内部的审判并非正式法院,证据呈上并确认属实后不会有律师扯皮,直接就会判刑。   法官简单粗暴地提问:“证据呈上,诸位如无异议,现在就开始定罪。”   程斐沉声道:“我有异议。”   法官道:“可以提出。”他也奇怪,铁证如山,证据确凿,他程斐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程斐道:“我们找到了八个受害人,能否请他们出来?”见法官点头同意,他示意女秘书,女秘书立刻离开听众席,将外面等候已久的受害人带入。   一对父母牵着一个幼童,五个少女,还有两个中年男人。   “那五个女孩子体质都有些特殊,和苏小姐相同。”叶澜极力压低声音,告知黎澄的同时希望不要被苏姮听见,再被揭一次伤疤。   黎澄冷冷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接下来打算玩什么把戏。”   最小的是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幼童,懵懵懂懂地牵着母亲的裙角,瑟缩在最后。她实在太小了,以至于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跟上前面成人的步子。   “这两位是所谓的诈骗案中的受害者,”女秘书优雅地介绍了两个男子,“诈骗案不符实情,我们请两位受害人复述一遍当时的情况。”   两个中年男子是一对兄弟,哥哥吞吞吐吐地“解释”了程业并没有诈骗钱财,是他们想赖上起了害人之心,想讹钱才说程业诈骗的。   弟弟低着头,双眼喷火——不是!不是这样的!分明是程业伙同另一个人以看风水的名义骗走了他们几十年的积蓄还家传的宝贝!   哥哥含含糊糊地说完就紧紧闭嘴,脊背佝偻,沉默着和弟弟站在一起。   众人如何都想不到程斐会来这一手!他直接找上了受害人,收买对方否认事件!   方译琉璃珠似的漂亮眼睛几乎要喷火!受害人否认,而且编的谎话万无一失,诈骗罪名就不能成立!他们所收集的证据就像个笑话!   程斐端坐在椅子上,满意地笑笑——果然,女人就是女人,上不得台面,给点钱财就收买了。要不是这些女人露腰露腿的,又怎么会被男人看上?说白了都是她们自己放荡,活该而已。反而害了自己的宝贝弟子。   黎澄的目光落在了最后的小姑娘身上,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下胸口翻涌的杀意——后面的几个女孩子一定是和苏姮一样的了,程斐为了就程业真是下了血本,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把这些小姑娘都找出来,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让她们否认程业犯下的罪行!   果不其然,后面几个女孩说的话都是为程业开脱,有三个女孩说和程业交往时发生了关系,强。暴只是情趣。   最离奇的是,剩下的两个姑娘居然表示自己并不认识程业!而那个幼童的父母竟然表示侵犯自己女儿的不是程业,另有其人,程业还曾经资助过自己的家庭!   别说黎澄等人,就是站在程斐这边的,都觉得不可思议,脸皮烧得慌。   那幼童的母亲还在说:“我们家孩子之前走丢过,多亏程先生把她送回来,这孩子也是作孽,一点点大的丫头,非要穿什么裙子,这不被坏人盯上了吗?要不是程先生,我们可能见不到自己女儿了……”说着,貌似情真意切地抽泣起来。   胡情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虎毒不食子,你们人族肮脏起来竟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连自己亲生女儿受的苦楚都可以置之不顾!” 第31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胡情冷笑道:“你们可以不管自己的孩子,可以被一点利益打动放过罪人,我们可不会!这些罪行你们可以都不算,我们的绝对要算!”   因为她,整个审判室陷入一片死寂。   黎澄紧紧抿唇,现在怎么办?被害人出来否定最新,他们会怎么判?这毕竟不是正经法庭!   苏姮突然紧紧抓住黎澄的手腕,黎澄回头,苏姮咬着嘴唇,直至娇嫩唇角破皮出血才艰难出声:“我作证!”我来作证!我不原谅!   她说话时,握紧的手都在发颤,力气失控到让黎澄觉得疼痛,但就算这样,她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动摇,落在室内,虽轻,然不可忽视。   “胡小姐。”   黎澄的声音突兀地击碎了满室寂静,他站起来,很平静地开口:“可能要劳烦胡小姐等一等,”他在胡情惊讶的目光中,忽然笑了下,轻微而森冷,“我们人族还有一笔帐要算。”   程斐请来的证人被暂时带下休息。   “法官,资料中还有一桩案件的受害人也到场了,能否听一下她的意见?”他的声音又轻又缓,无端听得人脊背发麻,程业在这样的声音下想起此人挥袖落下的狐火,跳跃着的青白光芒里的蜜金竖瞳。黎澄此人美得诡谲艳丽,出手就将他擒拿住,程业对他的畏惧难以消磨。此刻黎澄出面干扰审判,程业心中一慌不由自主看向了自己的师父,程斐向他投来安抚的目光。   程业勉强放下惴惴不安的心。   法官颔首,“可以。”   苏姮深吸一口,黎澄修长的手递到她面前,苏姮握住他的手臂,踩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稳稳站起。   “程业,你要是有胆,就回头看着我说你没有侮辱我!”   程业手足发凉,仿佛整个人都冻住了,骨骼锈蚀,不能动作。   苏姮拿着医院证明,鲜红的指甲压在白纸上,“黑纸白字,铁证如山!程业,你敢不敢认?!”   这一纸DNA证明,手机里十数张照片,每一个都是不容否认的铁证!   证明刚一拿出来,程斐浑浊的眼睛就钉死在那几张纸上,他们居然漏了这个死丫头,让她跑到了审判会上作证!他霍地转头看向女秘书,阴毒的目光让女秘书内心升起一阵恶寒。   这老东西在怨她没把受害者找齐!女秘书低下头,隐藏起不满的目光——他们也试图联系苏姮,但被另一方干扰了,苏姮至始至终都和张家那个天师待在一起,他们也没办法!   DNA证明被拿下去查证,手机里的照片也被一一打印出来摆在了程业面前。   不到十分钟,查证人带着两份DNA证明回到审判室,“证据属实。”   四个字把程业钉死在原地。   程斐拄着拐杖,倏然站起:“我请求私下调解!”   苏姮连目光都不愿施舍给程斐,目不斜视,直视法官:“我拒绝!我不原谅!”   法官直接道:“受害人拒绝调解,审判继续。苏小姐所提供的证据属实,罪名成立。”   程斐气得直捣拐杖,不由自主扫向和自己同一势力的同僚,但同僚们都不约而同避开了目光。监察部很少出手,可是一旦掌握证据就绝不放手,栽在监察部手里,十有八九是跑不掉了。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程斐私下的动作纯属垂死挣扎。   程斐森然道:“我有异议!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充其量就是不丑而已,大街上比你漂亮的女人比比皆是,怎么偏偏就是你?”   苏姮掉头就怼:“你徒弟贱,没见过女人我有什么办法?上不正下粱歪,看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   程斐一个倒仰栽倒在椅子上:“你这丫头连老人都不尊重,可见素质低下到什么地步!她嘴里说的话又有多少可信?指不定是你先勾引程业,还倒打一耙!”   苏姮道:“我尊你?尊你为老不尊?尊你厚颜无耻?还是尊你颠倒是非徇私舞弊包庇罪人?你配不配尊重,你心里没点数?睁着眼睛说瞎话是你家的祖传技能吧?你是专修这门技能的啊?”   这姑娘气场全开,柳眉倒竖,红唇开合,就差直接程斐鼻子骂!   旁边的黎澄和叶澜集体:(°°)   黎澄忍不住惊叹道:“真是……太帅了!”   叶澜不着痕迹地往椅子里缩了缩。   程斐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直接休克过去,女秘书连忙给他顺顺气,防止他被直接气死。程斐缓过劲,抖着干枯树枝般的手指指着苏姮,苏姮横眉冷目,程斐终于眼睛一翻,气晕了。   黎澄赶忙给苏姮递茶。   苏姮三言两语干掉了这个烦人的老苍蝇,胡情掩着红唇露出震惊的表情,被同行的代表戳了两下才回过神,将他们带来的证据送出去。   胡情冷然道:“我不管你们人类到底怎么处理内部问题,就程业残害无辜妖族,刨丹取血一事,你们安管局必须给我们非人监管处一个交代!”   非人监管处的成员大多修为不凡,核心成员更是千年修为的大妖,轻易不能得罪。   法官也深知这一点,“程业侵犯异性,扰乱社会治安,阻碍人妖两族和谐共处,罪大恶极。”   程业腿一软,如果不是链子拴着,他就要跌到在地上了。   “现判处无期徒刑,关押于非人监管处。”   程业终于步上他师父的后尘,两眼一翻,晕了。   终身囚禁不可怕,可怕的是关押于非人监管处。把他交给非人监管处,就意味着只要保证他不死,非人监管处就可以使用任何方法随意折磨他!还不如直接判他死刑更痛快!   胡情对这个结果不能更满意,审判会结束的时候,她对苏姮打包票:“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好过的!每天大刑伺候,绝不松懈!”不如此,如何对得起他手上死去的那些小妖?   程业得到报应,这辈子不能翻身,下辈子估计也不会好过。苏姮从安管局出来的时候,浑身都轻松了。   而被程斐收买的几个人也从大门口出来了,几个姑娘和一对兄弟迅速离开了,只有那份幼童的父母落在了后面。女童的母亲路过苏姮的时候重重呸了一声,指天画地道:“也不知道哪来的小贱人,把这地方的空气都搞臭了!赶紧走!”   这女的是不是有病?叶澜和黎澄对视一眼,都感到莫名奇妙。   苏姮躲开,一回头眉头就直接皱起来了——母亲根本不顾小姑娘年幼腿短,拽着她细细的胳膊,几乎提着她走,小姑娘重心不稳,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被母亲粗鲁地拽起来。整个过程里,小姑娘的父亲就沉默地在一边抽烟,对女儿的摔倒视而不见。   这根本不是亲生的吧?   母亲骂骂咧咧揪着女儿,女孩在台阶上再次磕绊了一下,重重摔倒,这次大概跌得重了,小声哭起来,她实在太疼了,站不起来,她母亲就在旁边指天骂地,捶胸顿足:“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讨债鬼!赔钱货!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弟弟?一天到晚哭哭哭,就知道哭!摆一张死人脸给谁看?”   黎澄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抱起小姑娘,检查她有没有摔伤。   摸摸小姑娘青紫的膝盖,黎澄轻声道:“不哭了,叔叔请你吃糖好不好?”他把灵力运在掌心,疼痛很快消失了,小姑娘软软道:“谢谢叔叔,我不吃糖,叔叔你留着自己吃。”   叶澜在后面终于找到了身上最后一张创可贴,走过来才发现不需要了。   小姑娘的母亲终于止住咒骂,斜着眼睛看黎澄:“丫头片子也有人稀罕。”   苏姮冷笑:“合着你不是女的,去泰国做变性了?不男不女?半男半女?”   苏小姐这张嘴,是真厉害。   小姑娘怯生生地牵住她妈妈的裙子,小声说话:“妈妈,你别生气,我懂事的,会好好照顾弟弟,我们回家吧。”   她母亲掉头就走,也不顾女儿跟不跟得上,而小姑娘的父亲,早就走出老远了。   小姑娘对着黎澄抿着嘴唇笑了下,迈着两条小短腿,一路跑着追上自己的父母。   黎澄淡淡道:“总有人不配为父母。”生而不养,因为孩子的性别就产生歧视,这种父母真的不配养孩子,他们会毁了孩子。   苏姮咬牙道:“还不是因为生来是个女孩子,那家的父母重男轻女!”她自己家就是这样子,父母对她过得去,但小时候要求她什么都让着弟弟,长大了要求她处处帮着弟弟接济弟弟,买车买房,一张嘴就问她要十几二十万,她自己不要过日子吗?她生来是女孩,可这不是她的原罪,她不为此觉得抱歉。   黎澄收好糖,撑着膝盖站起来道:“一样米养百样人,九十九样是父母,这种人其实很多。”孤儿院里的孩子一出生连父母都没见过,天下多的是尽职尽责的父母,可也不会缺少人渣。   黎澄道:“谁手机响了?”   叶澜拿出手机道:“是我的。”   他接起电话,脸色突然白了一下,一边往外跑一边道:“张一岚受伤了,现在在市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我完结之前能不能被翻牌子啊。   最喜欢看收藏涨了。 第32章 鬼宅   张一岚的小臂被人砍了一刀,伤口狭长而深,鲜血横流,到医院缝了十几针。   宋颖的未婚夫陈文愧疚地陪在张一岚身边,端茶倒水,体贴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宋颖坐在一边,默默垂泪。   黎澄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幅场景。   张一岚拒绝了陈文第十三次切水果的建议,叹口气道:“陈先生,我没事。”听到推门声,叶澜和黎澄走进病房。   “怎么伤到的?”叶澜坐在床边,目光落在张一岚的手臂,眉心蹙起。   提起这个,张一岚的脸色凝重许多,整理了一下思绪,一一道来。   陈文家不仅宋颖这个未婚妻出了问题,他的独女陈晚晚单独在别墅的时候也频频见到大堆的黑灰,不知何处来的血水。开始只是一些灵异现象,而近几天,情况越来越严重——只要接近黄昏,整个别墅所有的门都会发出敲门声,响三声,停一下,周而复始,直至天明。后来陈家就都住在宾馆了。   整个别墅,如同鬼屋。   张一岚去了陈家别墅,就在他进门的刹那,打扫卫生的钟点工突然冲出来,手持一把水果刀,刺向陈晚晚。张一岚最先反应过来,虽然最后夺过了对方的水果刀,小臂上还是被结结实实划了一刀,不过好在陈晚晚没事。   伤口深,血根本止不住,直接就送医院了,陈家别墅到底什么情况也没看。   “我不是风水师,不过整个别墅的风水好像是有点问题,叶澜,休息两天我们再过去看看。”张一岚紧紧皱着眉,那栋别墅沉在一团死气里,看不见半点活力生机,陈文忙于公务,很少回家,但经常在家的宋颖和陈晚晚的情绪都受到了死气的影响,情绪濒临崩溃。   如果不是陈文当机立断搬出来,别墅里就不仅仅是灵异现象那么简单了。   陈文感激不已,不断道谢。   幸好黎澄接触炼丹术的时候有做过一些不成丹药,但对于凡人来说药效还不错的上药。两天后,张一岚的伤口拆线,几个人再次来到陈家别墅。   冬天的下午五点,虽然还挂着太阳,却没有多少暖意。黎澄打量了一下,别墅被打理得不错,墙面整洁,地面上干干净净。陈文站在自己的家门口,从心底生出一种畏惧与含义——从两天前出过事情之后,他就辞退了所有的保洁和钟点工,为什么别墅还会这么干净?   “真的是一团死气。”黎澄眼中的景象和陈文眼中的完全不同,草地和花圃浮着一层灰色,进了别墅的院子,如同跟外面隔开一个世界,十步外的风声麻雀鸣都被完全屏蔽。别墅大门紧闭,内里的不祥却笼罩在几个人心头。   “我先进去吧,陈先生,麻烦你站在中间。”叶澜是风水师,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观察,张一岚手伤没完全好,一旦遇上危险,捏决画符可能不太利索,所以由黎澄打头比较安全。   钥匙转了两圈,黎澄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死气让他皱了皱眉。   “咳咳咳,怎么会有这么多灰?”陈文没屏住气,猛地呛住了,一边咳嗽一边试图离开去打开窗户,被黎澄及时拦住。   “这不是灰,小心不要离开队伍中间。”   死气积攒到一定程度,就会由无形变成灰色的气体,正常人吸入太多,会造成一段时间内免疫力下降,轻则感冒,重则要命。   黎澄在袖子里摸了一会儿,找了几块面纱出来:“凑合着戴一下吧,这儿死气太重,这个好歹能当一下。”   陈文二话不说带上了。   叶澜和张一岚对视一眼,张一岚苦唧唧道:“就不能换个口罩吗?”   黎澄嫌弃:“口罩只挡挡PM2.5,你到底戴不戴?”   张一岚连连点头:“戴戴戴!别说是蓝色,就是粉红色我也戴!”说着把黎澄手里蓝色的面纱抢来带上,剩下粉红色的面纱无辜地对着面无表情的叶澜。   叶澜:“……”他拿起面纱,默默戴上。   黎澄找了个口罩给自己戴上,他是半仙之体,不惧这点死气,这口罩是拿来挡灰的。   张一岚对他脸上的医用口罩发射了biubiu的谴责视线,黎澄当做没看见。   大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原本寂静的别墅内部顿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三下……敲门声在空荡荡的别墅各个角落回荡。   陈文顿时一个激灵:“就是这个声音!”   叶澜将所有的杂声全都屏蔽,目光从客厅里的每一样东西上扫过。   “敲门声有规律,不是同时响的。”趁叶澜查看客厅里的摆件的时候,黎澄开始研究敲门声。一楼所有的门都是老实的,二楼的敲门声是从主卧开始的,每一扇门都会响,等所有门都被敲响一遍后,敲门声会再次从主卧响起,此后每次敲门声响起的顺序都是一样的。   每一次门被敲响后都会被推开,只开到一半,就被迅速关上。   “去二楼!”   张一岚也注意到了这点,立即开口。   四个上了楼,很快发现,有一扇门没有被敲响过,也没有打开过。   “这间屋子是谁住的?”叶澜指着门问。   陈文的表情露出几分伤感:“那是我和前妻的房间,我们离婚后我就把这间屋子闲置下来了。”   “方便查看一下吗?这屋子和其他房间不一样。”   陈文迟疑着点头,他主动推开门,“这间屋子一直没锁,之前一切还正常的时候,每个星期都会有人来打扫。里面的布置都和以前一样,晚晚想她妈妈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待着。”   木质房门一推开,里面温馨的布置和外面死寂的气氛格格不入——布艺的沙发,小碎花的窗帘,米色的床单被套,黄花梨的桌椅,屋里还有茂盛生长的多肉植物。门内自成一个安全的小天地,门外那些诡异的现象干扰不到门内分毫。从布置来看,这间卧室的先女主人一定是个热爱生活,性情温柔的女士。   但正是如此,黎澄反而觉得不对,先前何盛说陈文的前妻很不好相处,还给宋颖寄过恐吓信,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起码不会和温柔沾上边。   这间屋子的窗户是开着的,小碎花的窗帘扎得整整齐齐,多肉植物花盆的泥土还有点湿润。   陈文表情怀念地摸了摸床头的小摆件。   如此温馨的屋子,黎澄却觉得处处都充满违和感。   叶澜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异常。张一岚开了门,别墅里的敲门声仍旧在继续,而这间屋子仿佛被什么东西保护着,既不被敲响也不被推开,安详静谧,无人打扰。   别墅内忽然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   低笑逐渐演变为疯狂的大笑,主卧的门被推开后就没有再关上,一个扭曲的黑色影子出现在主卧门口,将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从主卧里拖拽出来,女人乌黑的头发像脸颊两边分开,露出一张清丽的容颜。   “狸狸!”露了个头偷看的陈文在看清对方的脸的瞬间脱口而出!   连衣裙女人看见他,泪水涟涟,拼命冲他们大喊:“快跑!快跑!”   黑影笑道:“不用跑,都来做我的晚餐!”他说话的语调非常古怪,咬字不准,像是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他丢下连衣裙女人,看向黎澄的目光可谓是垂涎欲滴。   “妖族,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张一岚甩出一道符,黑影一把攥住,轻易将其捏成粉末,他对着手里的纸灰闻了闻,声音像是砂纸上磨过一样:“张家的后人?我今天的运气可真好。有了大补药,还能新仇旧恨一起报。”   “既然进来了,那就陪我一起玩玩吧,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机会好好说过话。”说完黑影就消失了。   “你没事吧?”陈文冲过去扶起连衣裙女人。   张一岚叹了口气,道:“陈先生,我必须提醒你,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这位突然出现的李狸,年约三十,虽然秀丽漂亮,但确实是个女鬼无疑。   陈文如遭雷劈:“这不可能!我和狸狸……我和李狸前两天还见过!”他未婚妻的经济人前几天还打电话给他说他前妻李狸给宋颖寄了恐吓信,怎么两天一过,李狸就不是人类了呢?   李狸心急如焚:“我们进房间说,这里不安全!”她率先推开她生前住的屋子,锁上门之后终于放松了一点。   “我是陈文的前妻,离婚后四个月就死了,”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淡淡道:“我死后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这里,一直都在这里。”   离婚后四个月?!陈文浑身冰凉,他们离婚至今已经有五年了,难道他前妻的灵魂就一直囚禁在这个地方?不能投胎转世,眼睁睁地看着他相亲订婚?   黎澄并没有多惊讶,他之前就觉得很奇怪,这屋子不像一星期才打扫一次的房间。两天前张一岚出事,别墅就没人打扫了,算起来,这个房间起码有四天没人整理。可他们进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窗台上没有一点灰,而且花盆里的土是湿的,显然是有什么在打理这间屋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出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有那个黑影子又是什么东西?”陈文满脑子疑惑。   李狸苦笑:“别急,我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从新晋榜上滚下去啦,涨了不少收藏,有人喜欢这本小说真的超高兴。 第33章 咚咚咚   陈文和李狸年幼相识,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读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大学毕业结婚,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然而这个爱情的结晶没能保住。至此以后,李狸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日益暴躁,直至两年后,陈晚晚的降生挽救了濒临崩溃的李狸。   然而陈晚晚十岁之后,李狸的心理问题急速恶化,开始出现幻觉,甚至伤害了年幼的陈晚晚和小心呵护她的陈文。在某一天,清醒状态的李狸提出了离婚,陈文不同意,但李狸坚持,最后陈文没能挽留住李狸。   离婚后三年,李狸完全失联。   后来在再次相遇的时候,李狸性情大变,说话咄咄逼人,几次针对宋颖。对陈晚晚也是不冷不热,对他更是横眉冷目。   “我离开你们没多久就死了,大概是因为放不下晚晚吧,我没被阴差带走,反而留在了别墅。”李狸苦笑道:“这栋别墅地下的酒窖里封印了一直恶鬼,就是你之前看见的那个黑影子。我第一次怀孕后就变得能看见平常看不见的东西,当时从楼梯上摔下来,就是因为被他吓到了,没了孩子,我特别痛苦,后来有了晚晚我才能感到一点安慰,可是我没想到那个黑影又来纠缠!我不能再在别墅里待下去了,我怕我哪一天情绪崩溃会伤害你们!”李狸双手掩面,低声抽泣。   “我劝过你搬离别墅,你怎么都不同意,我去求了茅山的高人,从路上回来的时候就死了,我到现在连自己怎么死的,尸体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死后一直被困在这里,除了别墅,那都不能去。”   陈文苦笑:难怪!难怪李狸离开后没几天就有道士上门,说是他妻子请来的,但他从来不信这些,油盐不进地把人请出去了,当时自己要是让人进来,李狸的灵魂就不会囚禁在这里,日夜受苦了。   张一岚觉得奇怪:“李女士,你说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别墅?”这和他们从何那里得到的信息不同,何盛说他和宋颖曾经在商场里撞见过李狸。何盛和李狸,到底谁在说谎?   李狸摇头。   黎澄和张一岚对视一眼,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鬼提高了警惕。   “一开始黑影只能在酒窖和一楼的角落活动,后来他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到黄昏之后,整个别墅他都可以去,我躲在楼上也不管用。不过好在这栋别墅建造的时候就很奇怪,我作为人的时候,别墅就是别墅,等我变成鬼了,这个别墅就成了迷宫。而且奇怪的是,他进任何屋子都要敲三下门,我逃跑的时间会变多,他很难抓住我。今天如果不是分神关注你们在哪里,我也不会被他抓住。”   看来黄昏之后的开关门的声音就是他们在迷宫里追逐躲避的动静了,   黎澄问:“那为什么这间屋子是安全的?”   李狸摇头:“不知道,黑影好像忌惮这屋子里的东西。我每次躲不过的时候就跑到这屋子里来,不过我也不能在这里待久,不然就会失去神志。”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敲响,几个人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   他来了。   李狸道:“没事,他不敢进来。”   果然,敲门声响过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这间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张一岚在屋子转了一圈什么异常都没发现,他看向叶澜,叶澜摇头示意这屋子的摆设没有问题,更没有阵法一类的东西。   他们几个在屋子里待了近半小时,没感觉到任何异常,但李狸的状态却明显变差了——她的眼睛原本清明有神,而现在视线变得有些涣散,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不能集中精神听陈文的问题。   “我得出去了。”李狸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拉开衣柜门,努力集中注意力看了看,确定黑影不在这个出口后,连忙冲出去。   陈文失落地放下伸出的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出神,对前妻的愧疚简直能把淹没,他突然站起来,打开房间里的一个保险箱,从里取出一块翡翠貔貅,双手捧到张一岚面前,“这块翡翠是我从一位道士手里买下的,您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能不能帮帮李狸?”他当时看中的是这块翡翠料子不错,雕工精湛才买下的。   张一岚仔细查看过后还给他:“就是普通的玉摆件而已。”   叶澜道:“在这里待着不是办法,得出去看看。”   黎澄也点头,“这样,我和张先生出去,您和陈先生待在一起,行吗?”   张一岚和叶澜互视一眼,点头:“好,我们出去看看。叶澜你注意安全,陈老板,别到处跑,就在屋子里待着。”   陈文忙不迭点头,他还盼望着张一岚能帮帮李狸,对张一岚的话自然言听计从,比圣旨还管用。   黎澄拉开房门,别墅内的敲门和开关门声还在继续,黎澄一出门,所有声音突然停了。张一岚迅速关上门,角落里响起尖利的提醒:“他朝你们去了!”   来了!   森冷的阴气从三楼刮下,黎澄和张一岚立刻散开,一道黑色的气流轰地撞在墙面上,而后四散溅开,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黑色的小人,一边咯咯咯笑,一边挥舞着藕节一样的手臂,他们口中长满黑色尖牙,只有眼白没有瞳孔,一旦靠近黎澄或是张一岚,就如同饿了数天的野狼,张开嘴凶狠撕咬。   张一岚拿出准备好的香,点燃后将香灰洒在小人身上,小人惨叫着散开,跑了几步,摔在地上重新化为一滩黑色污渍。   黎澄已经撤下了伪装,蜜金竖瞳里看到的别墅和一开始完全不同,符文画在各个地方,构成一个个连环的阵法,一道道或金或银的光璧将整个别墅变成一座由符阵组成的迷宫,阴性的鬼魂皆不能踏足符文经过的地方,否则就会被符阵的力量灼伤。   竖瞳逡巡,最终定在一楼的沙发上。   找到你了!   张一岚听见一道婴儿啼哭般的叫声,回头的瞬间瞪大了眼睛——   原本立在围栏边的黎澄一撑栏杆,从二楼翻下的刹那由人化狐,携青白灵力将沙发后隐藏的黑影拍出!   爪子落地的时候将地面拍出一个凹坑,青白灵力四溅,黑影躲闪不及被拍个正着,嵌在地板里的样子万分滑稽。   黎澄这一巴掌拍得够狠够结实,灌注了满满的灵力,黑影的身体都淡化了许多,毕竟他现在现在可不是两个巴掌大的奶狐狸,而是足足半人高的九尾狐!完全妖化状态的黎澄,灵力和身体状态都达到了他目前的最佳水准。而令黎澄惊讶的是,黑影一个灵体,受伤之后居然流出了鲜血!   黑影迅速翻出凹坑,双手一撑地面,轻若无物地飘起来,他猩红的眼睛闪了闪,身影蓦地隐在了重重迷宫中。   幸而符阵竖起的光璧虽然阻挡了黎澄的视线,但不会对黎澄造成伤害。黑影和李狸需要小心躲避的光芒,黎澄可以无视。但黎澄对迷宫完全不清楚,对别墅的构造也不熟悉。因此黑影一消失,黎澄就完全不知道对方的行踪了。   黎澄喉间滚出一声咆哮,竖瞳逡巡,三楼传来一阵尖叫,黑影带着李狸从三楼摔下,李狸被黑影按在符阵中,一阵嘶啦的声音伴随着李狸的惨叫,黑影迅速撤开,重新躲在迷宫里。黎澄上前尽量轻柔地将李狸从符阵中叼出来,李狸蜷缩在地毯上,本就透明的灵体越发虚幻起来,张一岚在她周围布下符阵,以防黑影偷袭。   张一岚手指沾了点凹坑中的鲜血,取出空白符纸,从上至下,一笔勾成符文。他拍出符纸,符纸在空中停顿片刻,便自行向某个方向飞去。   “黎先生,跟着符纸!”张一岚道。   黎澄变换身形,缩小后跟着符纸在迷宫中快速穿梭,黑影发现黎澄对自己紧追不舍,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声。   下贱的半妖!还有十分钟!等到了十二点,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黑影咬牙在迷宫中绕圈。然而光璧对黎澄没有丝毫阻碍作用,黑影在二楼被黎澄按在了爪下。黎澄爪上带有烧灼的灵力,黑影被拍个正着,正统的仙家灵力让他无法忍受,疯狂扭动着尖叫起来,轰的在爪下炸成一团鲜血。   黑影断尾求生,出现在黎澄身后,黎澄看都不看甩了下尾巴,还没来得及喘息,就被雪白的尾巴甩下了楼。楼下等候已久的张一岚祭出一柄赤红的玉尺,一尺落下掀起层层热浪,黑影抓起李狸,试图找个替死鬼,被蹿下楼的黎澄叼走,只能不甘心地堕入热浪。   黑影竭力蜷缩身体,希望能减小和热浪接触的面积,翻滚的热浪烧烂了他红色的眼珠子,他一边惨叫一边恶毒咒骂:   “要不是被这大阵困住,你们根本就是我口中的餐点!不过也没什么,已经到点了,你们陪我一起永世不得超生吧!”   黑影的尾音和他自身一起在热浪中蒸发,黎澄和张一岚站在一起,感受着地板的震颤,表情越来越凝重。   正在这时,别墅的大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你将会收到一条信息:   圣诞快乐,嘿嘿嘿。   ——来自掉了收藏有点难过,但是还是很感谢喜欢收藏的鱼之水。 第34章 锁链、男人   现在十二点过两分,这个点出现的非鬼即妖!   黎澄和张一岚都没去开门,谁知道会放进来个什么东西。而奇异的是,敲门声响起后,地板的震颤就停止了。   没有了剧烈的颤抖,地下却开始渗出浓烈的酒香,只要闻上一口,就骨酥体软,恨不能醉死其中。   黎澄差点昏头,顺着酒香往前走了一步,胸口玉坠却传来一阵刺骨凉意,他猛地清醒,一把拽住张一岚。张一岚晕乎乎回头,黎澄二话不说端起桌上的水泼了他一脸。   张一岚:“我艹!我醒了你还泼我!”   黎澄幽幽怼回去:“我听你说话的语气,就觉得你还没醒。”   张一岚想起此人一巴掌一个坑的凶悍程度,秒怂。   好在黎澄此人还有点良心,自己弯腰抱起了李狸,没使唤张一岚这个伤患。   “能感觉到是什么东西吗?”上楼的时候张一岚低声问。   黎澄摇摇头:“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次恐怕要栽。”   他和张一岚一起退回了房间,然而两人刚刚坐下喘口气,就听见楼下发出巨大的撕裂声,锁链在地板上拖行的声音清脆可闻。   几人不禁毛骨悚然。   陈文慌张道:“能不能出去?在这会死的!”   张一岚死死盯着门,冷冷道:“出不了,整个别墅都被结界罩住了。”   别说出去,就算他们现在把别墅拆了,放火烧了,也离不开别墅的范围。结界还将别墅与外界的联系完全切断,他们在里面作天作地炸房子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他们被困死在这别墅里了。   哗啦哗啦的清脆声音在一楼客厅徘徊。   陈文两条大腿都在打颤,睁大眼睛盯着门板,生怕下一秒楼下不知名的怪物就会破门而入。   哗啦哗啦的声音渐渐接近,黎澄对张一岚做了个口型:“上来了。”   张一岚点点头,夹着符纸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他完全感受不到底下那东西的气息,无从判别是鬼是妖,哗啦哗啦的声响一下下敲在他心上,张一岚凝重表情下,内心的后悔简直快凝成实质了——早知道这事情如此棘手,就不带叶澜和黎澄来了,还白搭两条性命。   在三人一狐的注视,房门被人轻柔地拧开了。   黎澄看似冷静,实际上他颈后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门被一双骨掌推开,腕骨上拴着一对镣铐,他们听见的哗啦声就是锁链发出来的。陈文的双眼瞪大到极致,尖叫卡在喉咙里。   门被完全推开,消瘦的青年男子垂首站在门内,半长的头发遮住脸颊,看不见长相表情,他宽大袖中露出的双手只剩白骨,一对漆黑的沉重镣铐拴在双腕,长而累赘地拖拽在地面上。   他抬头,露出一对猩红的眼睛,忽然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黎澄面前,骨手揪住黎澄衣领,黎澄被他直接从座椅上拎起来。   他艰难地转头,发现屋子里除了他和男子,其他所有人都被凝固了。而他自己也因为对方过于强大的威压而不得动弹。   揪住衣领的手越收越紧,黎澄呼吸困难,来自对方的强大威压不经任何缓冲全部压在他身上,黎澄连灵力都无法运转。男子弯下腰,冰凉的头发落在黎澄脸上,一股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腔中,正是黎澄和张一岚在客厅闻到的味道,只是要淡许多。   “缓……缓,缓——白华——”男子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名字,眼睛里一片茫然。   男子含糊的声音渐渐低柔,黎澄模糊的视线也重新清晰,   “我的……缓缓……”仿佛被口中这个名字唤醒了神志,男子迷茫的神情变化一点,他松开手,黎澄跌在椅子上,小臂撑着桌子剧烈地喘息。男子抚摸着黎澄的脸颊,猩红从他眼睛中褪去,露出清明纯粹的黑色,只是那一片纯黑中弥漫着悲哀。他忽然注意到自己□□在外的白骨手掌,急忙缩回袖中。   黎澄压低声音咳嗽,这声音仿佛惊醒了男子,他猛地站起来,哐的一声撞在小桌上,他分明慌张到这个地步,居然还顺手扶稳桌上的花瓶,才拖着锁链消失在门外。   确定男子彻底消失了,黎澄才伏在桌上剧烈咳嗽起来,因缺氧而苍白的脸颊渐渐染上一点血色。   凝固解除后,叶澜第一个清醒,从随身的药包里拿出一瓶伤药递给黎澄。   黎澄咳得太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摆手。等咳嗽缓下,黎澄压下喉间腥甜,这才道:“我没事,底下那东西走了。”   张一岚想着前一秒黎澄还完好无损,后一秒就受了伤,顿时不敢置信道:“那东西不会进来过了吧?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黎澄嗓子疼,瞥他一眼,摇摇头不说话。   陈文颤抖的声音拉回了张一岚的注意力。   “张先生,你快来看看李狸,她好像不太对劲!”陈文一头撞过来,扯住张一岚指着床上的李狸。   张一岚回头,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李狸白色的连衣裙边缘已经变成了纯黑色,那黑色还在不断向衣裙其他地方蔓延,李狸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在床上无声哀嚎,脸孔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扭曲,白皙的面颊如同开裂的上等瓷具,一道道裂缝中透出不祥的血色。   这是被怨气沾染转化为厉鬼了!   张一岚拽开陈文,手中玉尺一抛,赤红的光芒笼罩在床上方,李狸承受着炙烤般的灵力照耀,痛苦万分,但转化好歹停下来了。   屋里弥漫着阴气和怨气,张一岚原先以为是李狸带来的,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了——这股阴气未免太强了,李狸还不是厉鬼,不会有这样浓重的阴气。   黎澄打开房门,别墅里已是怨魂夜游,百鬼偕行的场景。一个个十几厘米高的小人儿,皆捧着一盏血灯,路过房门的时候,便对倚在门上的黎澄露出充满渴望的目光。   黎澄忽然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朝声源望去,只觉得心头恶寒,二楼的拐角蹲着一只格外巨大的黑色怪物,它伸臂在一地的小人儿中随手抓起一个塞进嘴里,那小人儿还有半截身子在外边,它便开始咀嚼。   黎澄招呼了一声,去楼下查看大门处的结界是否松动的时候,张一岚的镇压失败了。   骤然爆发的巨大怨气冲破玉尺的红光,李狸白色的连衣裙已经沾满了血迹,一条胳膊以奇怪的姿势弯折着,就以这样扭曲的姿势四肢齐动向离得最近的陈文爬去!   陈文连滚带爬躲到叶澜身后,张一岚上前一尺抽在李狸脸上。   李狸脸颊上被玉尺抽得皮肉外翻,张一岚眼睛都没抬一下。反倒是陈文不忍,但他知道面前这个已经不是温柔熟悉的前妻,而是失去神志的厉鬼,所以闭紧了嘴,别开眼睛不看。   李狸发出哀嚎野兽般的叫声,宁肯结结实实挨上一下玉尺,也要冲到桌子边,撞倒了桌上的花瓶。   叶澜被陈文扯着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花瓶摔落破碎。   碎片混合着一捧灰落在地上,彻骨的寒意顷刻封住了整个房间,李狸脸上痛苦的神情也消失了,安详地化成一撮白色的灰烬,而碎片里的灰则带着惨死后爬过忘川奈何的怨毒,新生出一个鲜红的厉鬼。   原来这间屋子里封印了这种东西,难怪那黑影死都不肯进来!这厉鬼恐怕积攒了李狸生前死后所有的怨恨,又在别墅里养了五年的煞气阴功,带着同归于尽的态度重回阳世。   李狸的厉鬼将整个房间罩在了自己的结界里,张一岚自身的能力受到了抑制。   “陈文?”   厉鬼微笑,温柔模样一如当年,“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我看着你移情别恋,看着我的女儿叫别的女人妈妈,而我为了你们的安全,不得不在那个丑陋的影子手下苟延残喘地躲了五年……”   李狸每说一句话,陈文脸上的愧疚便多一分,最后屈膝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她忽然拔高了声音,凄厉的语调挂着陈文的耳膜:“你不知道!你只贪恋宋颖的美貌!而我,”她指着自己,“我的身体在荒郊野外被蛇鼠撕咬,魂魄不得安宁!她却倚在你身边锦衣华服!凭什么?!还有我的晚晚!你和宋颖有了孩子,连晚晚在外面受了委屈都不管,全心扑在宋颖的肚子上!”   她的声音又转为甜腻:“你看,你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好好地活在世上呢?”尾音尚未消散在空气中,李狸的指甲暴涨直取陈文心口,而陈文居然跪在原地动也不动,任由处置!   好在叶澜反应快,一把拽开了陈文,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暴露在李狸面前。眼看着陈文被推开,李狸睚眦欲裂,一掌劈向叶澜!   张一岚撞开叶澜,玉尺横在身前,李狸的指甲刮在玉尺上,火花四溅。   李狸冷冷道:“别人的家务事你也要管,狗拿耗子!”   张一岚反唇相讥:“都离婚了,你和他算哪门子的家务事?”他都开了口索性不闭嘴了,言语挑衅不断,盼望着对方急火攻心,露出破绽。   李狸大笑:“你不用激怒我,我跟那些没有多少理智的厉鬼不一样!”   张一岚闻言心中更沉,只能希望黎澄尽快赶回来。   李狸却道:“你也不必指望那只野狐狸,他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七点半还有一更哦。   我只要有一点喜欢就超级开心了,谢谢。(认真.jpg) 第35章 尘归尘土归土   黎澄拧动大门把手,发现打不开,他推开窗户,伸出去的手摸到了一层阴冷冷的结界。别墅里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十度,满地都是捧着血灯乱跑的小鬼,角落里则盘踞着大小各异的黑色怪物,不时抓捕小鬼充作口粮,一边咀嚼一边用充满渴望的黄绿色眼睛盯着黎澄。   一楼酒窖的入口已经被完全撕开,血糊糊的大手从酒窖中伸出,搭在破损的地板上,无精打采。黎澄提高警惕上前查看,大手突然诈尸,高高抬起,落下时甚至带起呼呼的风声。   黎澄灵巧避开,甩出一道火符。火符沾在大手手心,大手一掌拍空落在地板上,火符瞬间引动,赤红的火焰包裹着大手开始燃烧。   酒窖里传出沉闷的哀嚎,大手胡乱挥舞着,将博物架上的瓷器全部扫落在地。黎澄不再管它,径自查看其他的出口。   别墅里乱跑的小鬼似乎变多了。   黎澄避开脚边的一只小鬼,小鬼捧着灯,两颗尖牙抵着下唇,口涎顺着唇角滴落,对黎澄充沛纯粹的灵力垂涎欲滴。   符文画的到处都是,那男子离开后符文形成的光璧消失了,威力也远不如之前,除了捧着灯的小鬼,其余怨魂甚至可以直接从符文上方飘过去。黎澄从另一边楼梯上了别墅,在一间房间前停下,这里聚集了最多的小鬼,蹲守在房门前寸步不离,见黎澄来到门前,小鬼也不四散躲避,反而对黎澄亮出尖牙。   黎澄转下门把手,房间布置童趣温馨,一看便知道是一间儿童房,可是陈文唯一的孩子陈晚晚已经是十五岁的漂亮姑娘了,不会住这种满墙星光的房间。   黎澄两步进了房间,门在身后自行关上。黎澄拧了下门把手,纹丝不动。   “咯咯咯。”   角落里忽然传来脆脆的孩童笑声,黎澄低头,一个小鬼举着灯从脚边跑过。   咯咯咯   咯咯咯   笑声渐渐充满整个房间,原本快乐天真的笑声居然也平添几分诡谲阴冷,桌子,柜子,床底……所有能躲藏的地方都涌出了捧着血灯或白灯的小鬼,在屋里奔跑欢笑。   伴随着笑声的还有窃窃私语,有的小鬼只是发出恶意的笑声,有的却看着黎澄低声耳语。说话的都是捧白灯的小鬼,他们的眼神算不上善意却也并非充满食欲。   “他来了!他来了!”   遍地都是的小鬼们忽然四散奔逃,纷纷远离儿童床。   谁来了?   黎澄警觉地看向儿童床,床底咕噜咕噜滚出来一个血糊糊的肉球,表面都是鼓包,它艰难地滚了一圈,露出一张五官模糊的婴儿脸,鼓包吧唧破了,血水顺着肉球流到地板上,一只只藕节般的手臂从鼓包里长出来,支撑着肉球走动。   黎澄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这玩意儿和哪吒什么关系?   肉球转了转眼珠子,闻着生人的味道抬起眼睛,一眼就看见黎澄站在门前,连模糊的五官都透出了欢喜,甚至手舞足蹈着跑动起来。   “啊!啊啊!”   肉球张着嘴,露出一副利齿,口涎挂在嘴边欲滴不滴,充当四足的手臂交替着奔跑,速度很快,所过处便留下四个血淋淋的掌印。   这不是找他要奶,而是找他要肉。   黎澄拍出十二张符纸,肉团立时尖叫,房内的阴气陡然密集,悬空的符纸居然被着阴气沾染,还未点燃就已经化成黑色,掉落在地。   什么鬼!符纸居然不能用!黎澄差点被肉团咬住裤脚,索性灵光一现变回原形在房间里和肉团绕圈,观察对方的弱点。   白色的九尾狐狸灵活地避开一个又一个小鬼,踩着桌子凳子和肉团周旋,肉团不断发出尖利的叫声,一团团凝成实质的黑色怨气便啪唧砸落。   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黎澄一蹬桌子,朝肉团扑过去。   天降夜宵,肉团大喜,缩起手脚,炮弹般弹射起来撞向黎澄,黎澄半空中扭了下身体,踩着肉团跳到边上,肉团发出愤怒的尖叫,地板天花冒出无数黑色水泡,哗啦啦倾倒出黑色液体。   地板几乎没有能立足的空隙,黑色液体落雨一样密集,黎澄只能耗费灵力撑起一个防护罩,局面顿时僵住了,黎澄伤害不了肉团,肉团也拿黎澄没办法,但这只是暂时的,等黎澄的灵力耗尽,肉团就是最终赢家了。   那些捧白灯的小鬼忽然开始尖叫:   “骨灰!骨灰!在床底!”   先是一只小鬼,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所有捧着白灯的小鬼都开始尖叫,那声音拧成一线,极具穿透力。   肉团对白灯小鬼的背叛表现了无比的愤怒,它冲着血灯小鬼呲牙,血灯小鬼捧着灯尖叫着驱逐白灯小鬼,扑在它们身上噬咬,推搡它们的灯,白灯一旦离开小鬼的手,就立刻熄灭,而失去白灯的小鬼也会无声无息地化成一缕烟,转瞬消失。   床底的骨灰是弱点!黎澄毫不犹豫钻进床底,果然在床底看见一个白色的小瓷坛,黎澄一爪将其拍碎,带着青白色的火焰瞬时点燃了骨灰。   肉团手足扭曲,从内部开始崩裂,肉球剥离成一瓣一瓣的血块,掉在地上变成血淋淋的小鬼,只有两条胳膊,拖着半截身子爬行,肠穿肚烂,就算如此,也仍旧坚持不懈地爬向床底。   房间里无处不在的黑色液体干涸,黎澄跃出床底,挥出炽热的青白灵力,三两下将肉团抓成一滩碎肉,不防腿边一只小鬼狠狠咬住了黎澄,撕下一块肉囫囵咽下。   黎澄甩开小鬼,尾巴将其抽成碎肉。   捧血灯的小鬼炸成一滩滩血肉,床底爬出一只小小的婴儿鬼,它捧了一盏白色的灯,火焰摇曳不定,脆弱得风吹即灭,剩下没有消失的白灯小鬼纷纷聚集在婴儿鬼身边,护着那盏白灯。   隔壁凄厉尖叫穿透墙壁,婴儿鬼迈起小短腿,带点婴儿肥的小脸严肃,对黎澄点点头,在一众白灯小鬼的簇拥下推开门迈进了隔壁。   李狸化作的厉鬼已经从张一岚手里抢走陈文,将他抵在墙上,利爪将将下落,门便被婴儿鬼及时推开。   李狸无意识松了手劲,陈文脱力跌倒。   “妈妈?”婴儿鬼抱灯,小心上前,牵住了李狸沾满血的裙摆。   这是李狸那个流掉的孩子?魂魄居然被囚禁在别墅?   李狸难以置信,她在干净的袖子上反复擦手,然后一点点伸出手,指尖触及婴儿鬼的脸颊时,终于确认了对方的真实存在,而非是愤怒到极致出现的幻觉。   她蹲下身子抱住婴儿鬼,失声痛哭。   婴儿鬼满足地依偎在她怀里,揪住她的裙摆,“妈妈,我们走吧。”   不要在这里停留了,一切都该走到尽头了,不要怨恨了,我们都好累,结束吧,都结束吧。   母性唤回李狸的神志,她抱起婴儿鬼,前一刻还疯狂的脸转为平静,她对陈文说:“你曾经处心积虑拿走了我手里的公司股份,也曾经出轨,现在都算了,我不恨了,各自走好吧。对了,我很对不起晚晚和宋颖,你照顾好晚晚。宋颖是个好女人,我不该恐吓她,希望你能好好待她。爱情大多是假的,我只希望你冷淡的时候,能顾念一下亲情和责任。”   陈文拼命点头——他谋取过发妻手里的股份,虽然使了手段,编了谎言,但到底没有伤害李狸。他也出过轨,可是很快又回到发妻身边,安稳度日,他和这世上绝大多数有钱的男人一样,有些不检点,幸而不算太坏。   他爱过李狸,正在爱宋颖,也许将来还会爱别人,但就像那次出轨,他的爱到底不如亲情稳固。   李狸对张一岚等人鞠躬:“给你们添麻烦了,这间屋子就是核心,毁掉这间屋子就可以出去了。”她再次鞠躬,抱着她的孩子和一众白灯小鬼,化为尘埃。   她是厉鬼,婴儿鬼是地缚灵,早已被鬼界抛弃,转生无望,怨气执念一散,便归尘归土,重回天地。   陈文抱头痛哭。   张一岚一件白衬衫上血迹斑斑,有李狸的,但更多的是他的,叶澜也好不到哪里,两个人都完全脱力,相互搀扶了一下。   李狸和婴儿鬼消散了,屋里的阴气怨恨却没消失。   黎澄疲惫道:“这屋子不能住人了,阴气太重,陈先生打算怎么办?”   陈文呆呆道:“烧了吧,烧干净吧,人走了,屋子就空了,没必要留着。”   黎澄道:“你们退到大门出口,结界崩毁后你们尽快离开。”   大门是整个结界最脆弱的地方,结界最先崩坏的一定是大门那个地方。   叶澜道:“那你怎么办?”   黎澄道:“没关系,别墅烧了,我自然就出来了。”   三人撤到大门,黎澄化为狐狸,张口喷出青白狐火。   别墅很快淹没在火海中,黎澄化出最大的形态,撑起结界,将整个别墅圈在怀里,别墅的结界正在崩坏,狐火热量太高,他如果不挡着,狐火恐怕会殃及池鱼。   张一岚扶着叶澜,看着眼前的别墅一点点坍塌,疲惫地闭了下眼镜。   陈文跪倒在地,无声哭号。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第二更! 第36章 小短腿   大火烧了三个小时,整个别墅的阴气蒸发一空,别墅也化为灰烬。张一岚对付李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现在正尸体一样挂在叶澜身上。黎澄为了维持狐火耗尽了灵力,连人形都变不回去,维持着小狐狸的样子和张一岚以及叶澜告别。   陈文留下来处理剩下的事情。   黎澄吭嗤吭嗤迈着小短腿走了一段路,肚子上一热,他被人抱起来熟练地撸了撸毛,黎澄不用看都知道是朝阙。   他腿上一块肉被生生咬掉了,朝阙心疼地给他包扎好,抱着自家小狐狸回了琅嬛洞天。   后来发生了什么黎澄完全没印象,他已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不在自己房间,屋子里弥漫着朝阙身上的有点苦涩的矜贵味道。   是朝阙的房间。   伤口被好好处理过,已经不疼了。黎澄在桌子上看到一个琉璃的小瓶子,里面粉色的液体看上去十分可口。   他坐在桌边一边吃点心一边把瓶子打开了——他以为这是能喝的,但闻了一下就觉得不对劲,赶紧塞上盖子放回去。   什么鬼!闻了一下,整只狐狸的灵力都空了!   朝阙推门进来就看见黎澄如临大敌地对着桌上的小瓶子。   “怎么了?”   黎澄咬着点心,表情还是错愕的,喃喃道:“帝君你屋子里为什么会放这么危险的东西,我就闻了一下,灵力就没有了。”   朝阙拿起瓶子仔细看了看,表情顿时不好:“我拿错了,本来是打算取一瓶雾花琼浆的。这个是……是,”朝阙似乎难以启齿。   黎澄:“是什么?”催。情药啊?不会吧。   朝阙道:“单独用会使灵力暂时清空,服了解药……就和暖情药差不多。”   黎澄:“……”   朝阙特别生气:“白华就是拿这个坑我!我去东泽取神草,被看守的古蛇咬了一口,体内的灵力被蛇毒污染,她找来这东西清除灵力,谁知道服了解药后就出问题了!她肯定故意的!”其实璇光帝君她还真不是故意的,故意的是丹姝帝君。   新品总要测试一下嘛,反正又吃不死人。   黎澄默默顺毛,朝阙贴在他耳边用气音问:“那你要解药吗?”   黎澄压低声音笑了下,“帝君不就是我的解药吗?”   朝阙的眼睛已是一片沉沉暗色,凶狠地压上来亲吻,黎澄伸出舌尖在朝阙耳边舔吻,朝阙的喉结上下滚动,自制力被抛到九霄云外。   在大殿里等候朝阙处理公文的芒席抱着比他还高的一摞纸,仰头望天——昏君啊昏君!再看看大殿里的巨型爬架,芒席痛心疾首——妖妃啊妖妃!   青天白日的,两个人在屋里混账了一整天,黎澄才推开身上的人形膏药,“好了,帝君,别闹了,明日东海龙君要来,再乱来我要起不了床了。”   朝阙缠上来,“那就让他后日再来。”   黎澄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发现朝阙是认真的,于是甩开他,撂下两个字:“昏君!”梳洗吃饭去了。   昏君朝阙乖乖起床,他和黎澄胡闹了一天,什么事都没做呢。   妖妃黎澄吃过晚饭,叼着自己的术法书爬到爬架最顶端,看书看累了就看一会儿朝阙,劳逸结合,小日子不要太舒心。   他今天看的是一本《符阵录》,在别墅的时候,满地都是各种符阵,他完全看不懂,现在来补补符阵,不求都会破解,但起码都要认识。   翻了几页,书里掉下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符文,黎澄低头只看了一眼就僵住了,这符文和别墅里出现的黑衣男子衣袖上的符文一模一样!他叼着那张纸,三两下跃到朝阙的书桌上。   朝阙接过纸张,道:“这不是符文,是个标记,怎么了?你在哪里见过?”   黎澄点头,形容了黑衣男子的外貌衣着,发现朝阙的表情越来越沉。   居然是他!他居然还活着!朝阙缓缓吐出一口气,挠了挠黎澄耳朵:“他不会伤害你,但是明兮,离他远一点,白华很讨厌他。”   白小姐很讨厌的人。黎澄无意识咬着一页书磨牙,直至咬穿了书页。察觉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黎澄踩踩爪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书合起来,溜达到外面去了。   他回房间刷手机,一条新闻血淋淋地往首页上一挂,标题简直看的人毛骨悚然,黎澄戳进去,新闻底下一水儿的“我被图片吓到了。”“什么鬼!”“我在吃饭啊靠,想吐。”之类的评论。   黎澄翻上去看,写新闻的人文笔平平,但随文附上的一张图却是惊悚至极。图中的人死状极其凄惨,四肢分离,眼口鼻舌被挖去,左胸口开了一道口子,心脏不翼而飞,光秃秃的身子躺在一地鲜血里。   过了两分钟,黎澄刷新界面,底下的评论已经挤爆了。   网上的东西一向似是而非,这则新闻除了一张貌似真实的图片以外,任何现实信息都没提供,时间地点一概没有,估计是编出来博人眼球的。黎澄没把新闻放在心上,手机一丢,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敖秩揣着两儿子上门了。由于朝阙不喜喧哗,敖秩也没摆排场,几架车送来厚礼,通报之后敖秩就溜溜达达进来了。   他先去拜见了朝阙,才来找黎澄。   张一岚和叶澜一早到了,正和黎澄说话。   “龙君。”黎澄笑着点点头。   敖秩把儿子丢在桌上,让他们两个打架,道:“小殿下晨安。”紧接着又和张一岚两人打招呼,八面玲珑,分毫不摆架子。   他在说话,敖茗就抱着自己弟弟从桌上一路打到地毯上,片刻不消停,撞倒叶澜后也没停,扭在一起继续打,叶澜的眼睛就控制不住地往两条漂亮的小白龙身上飘。   敖秩郑重地谢过了两人对敖茗的救命之恩,尤其是张一岚,在公寓的时候一力挡住了十几个人族修士的围攻,给了敖茗逃命的机会。   敖茗呸呸吐掉弟弟尾巴上的毛,抓着叶澜的裤子往上爬。他跟叶澜挺熟的,之前住在张一岚家的时候,那个手残不会做饭就找叶澜来,叶澜长得好不说做饭也好吃,嘴还不毒,比张一岚讨喜。   叶澜摸摸敖茗。   送上谢礼,敖秩转向黎澄,正色行了一礼,见黎澄要躲,便道:“还请小殿下受我一拜,家中幼子幸得小殿下庇佑,方能回到东海,此等大恩,无以为报。”   他之前还失手伤了黎澄,结果敖茗是黎澄救的,还没破壳的小儿子也是黎澄救的,欠人家欠大发了。   黎澄停下动作,稳稳站在原地,等敖秩行完礼,才笑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他逗了下爬到自己肩上的小龙,小白龙摇头晃脑咬他的手指,憨态可掬,黎澄的表情不禁更温柔一点,“任是谁看到了,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道歉到了,该谢的也谢完,敖秩重新坐下,正色道:“小殿下缺不缺坐骑?”他从叶澜肩上拎回敖茗,把儿子拉成一长条,全方位向黎澄展示,“您看敖茗,虽然不是膘肥体壮,但是这孩子逃命可快了……”   生无可恋的敖茗:“……”   黎澄一口热茶好险没喷出来,推销儿子给人家当坐骑,龙君你有毒吧?你考虑过你儿子的想法吗?   他放下杯子,诚恳道:“龙君,我能知道你必须把儿子送到别人家去的理由吗?上次在东海,您说的都是真的?”保不住敖茗什么的。   敖秩表情也很诚恳:“半真半假吧。”   黎澄:“……龙君你确实非同一般。”对着琅嬛帝君说一半留一半,简直六。   敖秩幽幽叹气:“这事儿说来话长,能再上点茶吗?”   在他前半句话出来的时候,黎澄和张一岚已经打算听故事了,叶澜还沉迷撸龙不能自拔,他后半句话出来的时候,黎澄简直想直接送客。   我要是青璃王妃,哪天睡觉的时候就弄死这头龙!   斟了新茶,敖秩道:“青璃一直都觉得这事儿丢人,我倒无所谓。我也知道外面那些仙家都是怎么传我的,什么风流成性朝秦暮楚,其实那都不是真的,我像那种人吗?”   张一岚和黎澄把到嘴的 “你就像啊。”默默咽下去。   敖秩说起这个就生气,平缓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   听完之后,张一岚已经醉了,叶澜一脸茫然完全被敖秩搞晕,至于黎澄,他看着敖秩缓缓道:“龙君,你真是龙族数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敖秩谦虚道:“过奖过奖。”   他干的事,一般的龙做不出来。   外面那些传言还真误会他了,敖秩不仅不是个花心萝卜,他简直就是个情种,钟情青梅竹马的王妃,成婚前守身如玉,他的长子和敖茗都不是亲生的,长子的生父他没透露,只说会一直瞒着,而敖茗,是晋水龙君的孩子。   晋水龙君曾受过重伤,大部分魂魄都收在了孕魂灯里修养,一部分留在身体里,结果某一天,身体里沉睡的魂魄醒了,带着身体跑到东海,与东海蚌族的公主蕙依,也就是敖茗生母相爱,   只是蚌族一心想把自己女儿送给敖秩做妾,希望能与东海龙族打好关系,而最狗血的是,延掣的主魂醒了召回了身体和残魂,融合的时候,数千年的记忆将这短短十数年遮得严严实实,只余好感和爱意,却始终不记得那段相恋里的点滴,理所当然的,他总觉得自己动过情,却又始终想不起,于是将这件忘在了身后。   等不到恋人的公主心如死灰,带着肚里未成形的孩子求到了青璃王妃面前,她想留住这个孩子,但蚌族组长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生下一个生父不明的孩子,一旦知道这件事绝对会打掉这个孩子并且把她送给别的高位仙家做妾。   她本意是进来之后假死,去别的地方度过余生。然而她生性温柔隐忍,法力又不算强,带着一个孩子必然辛苦,当时临近生产的青璃心一软,竟然将她送进了敖秩的后宫,将敖茗当做龙族的皇子抚养长大。   这位王妃也不是一般龙啊。黎澄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第37章 吵架   敖秩无奈道:“可这种事情到底纸包不住火,被我那几个好事的好兄弟捅出来了。非说我强娶蚌族公主,有失德行,闹得不可开交,按说我可以把敖茗送回去,”他揉着眉心,一看敖茗要炸,赶忙道,“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青璃看着敖茗长大,素来娇宠他,跟亲子没有区别。而且蕙依对延掣冷透了心,断然不愿意回延掣身边的,再者,他们三个从小就是我带着身上长大的,走哪个我都舍不得。”   敖茗飞快地游回敖秩身边,拿头拼命蹭他。   黎澄挑眉:“所以?”   敖秩道:“我想借帝君的名头把这事压下去。”闹事的那几个根本不确定敖茗到底是不是延掣的,只要把敖茗往琅嬛洞天一塞,那几个怂货摄于琅嬛帝君之名,也就不敢再继续调查下去,自动偃旗息鼓了。   至于延掣,那就是个木头,他有的是办法搪塞过去。   黎澄无语:“那你让他给我当坐骑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我帮你问问帝君吧。”   敖秩赶忙道:“只要能留在琅嬛洞天就好了,在谁身边不要紧。”现在仙界谁不知道璇光帝君带回来的九尾狐乃是琅嬛帝君的心尖子?给小殿下脸子看,那不就是下琅嬛帝君的面子吗?   敖茗就先留在琅嬛洞天,敖秩临走的时候拎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酸道:“儿子啊,你记得想我啊。”   敖茗泪汪汪地点头:“父王你也注意身体,别老是睡在珊瑚礁上。”   敖秩:“……”猝不及防被儿子捅了一刀,他愿意睡珊瑚礁啊?还不是青璃嫌他烦,把他赶出去了!你就是这么心疼你爹的吗,儿子?果然不是亲生的!   从敖秩的表情里,张一岚和黎澄几乎能看见他的辛酸,不禁心生同情——东海龙君真不容易,被人传成朝秦暮楚的种马不说,还天天睡在珊瑚礁上。   敖秩顿时怒了:“不是天天啊喂,你们都在乱想什么!”   不知不觉把话念叨出来的张一岚无比尴尬。   敖秩揣着小儿子走了,张一岚看着天边消失的祥瑞之气,道:“这位龙君,真是个神奇的存在。”   敖茗咬了他一口,张一岚怒道:“我夸他你也咬我啊!”   敖茗摆摆尾巴,不屑道:“你说反话指望我听不懂?”   张一岚:“……”这孩子居然变聪明了,以前傻白甜得都没眼看。   三个人又转回去坐着,撸龙的撸龙,刷手机的刷手机,在美好的阳光里颓废在琅嬛洞天。黎澄一边盯着手机一边伸手在桌子上摸来摸去,白华蹲在桌子上,把堆着点心的碟子推到黎澄手边,黎澄一转头,瞧见白毛金瞳的璇光帝君正歪着头看着自己。再往后看,镜虹正抿着唇角看着自己笑。   黎澄诧异:白小姐最近忙得很,今天在怎么有空到琅嬛洞天来了?   张一岚凑到叶澜身边,默默垂涎璇光帝君光泽浓密的皮毛。他对动物谈不上多喜欢,但架不住璇光帝君的毛实在太好,旁边的叶澜就不一样了,此人对毛绒可爱的生物简直没有一点抵抗力,看见白华的一瞬间就被征服了,目光就黏在白华身上不动了。   “咳咳。”   张一岚清了清嗓子,黎澄分了点注意力给他,问:“怎么了?”   张一岚指指白华:“能摸吗?”   黎澄道:“不能摸,摸了会折寿,对吧,帝君?”说到最后,他对白华眨眨眼睛。   白华走两步,怡怡然窝进黎澄怀里,探出头打量了张一岚一眼,道:“可以摸,摸一下,受天雷一道,你要摸吗?”   张一岚干笑:“不,不摸了。”我去,帝君?!这又是哪一位帝君啊?他张嘴乱讲话,出门不会被雷劈吧?   他拽拽叶澜的袖子,示意他收敛一下,目光别那么直白,这位狐帝君,不能撸。   叶澜遗憾地垂下眼睛。   黎澄握着白华的爪尖,轻笑着问:“帝君要不要用点什么?”   白华恹恹地趴在他怀里,“没胃口,什么都不想用。”   镜虹道:“帝君从昨日起就没说没胃口,一直到现在,连水都不愿喝。”至于原因,还不是那一位做的孽,没事和帝君吵什么?吵完他痛快走了,帝君却整整几日都提不起来劲!   依白华的修为,饿个几百上千年也没关系。可就这么白白软软的一团窝在怀里,哪里有帝君的非凡气势,黎澄简直要忘了白华贵为帝君,修为高深到可以完全辟谷的事情。低头哄了两句,见白华还是霜打的茄子一样,黎澄心疼,“谁让帝君不高兴了吗?”   白华扒着他袖子不吭声。   黎澄也没想问出什么来,从碟子里取了一块点心哄着白华吃一点。   门被敲了几下,黎澄抬头,见是朝阙,于是道:“有事吗?”   朝阙微微蹙着眉,对黎澄又舒缓了神情,道“没事,你让白华出来一下。”   白华跃下地,眨眼化作白衣雪发的青丘狐帝君,她给黎澄正正衣襟,眉眼柔和,道:“别总是缩在屋里玩,没事多出去走走。”   黎澄乖乖点头。   白华和朝阙在外面找了个亭子坐下,白华一手撑着额,精致绝丽的脸上露出几分疲惫。   “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吵这么凶?”朝阙稳稳斟了杯茶,推到白华面前。   白华垂下眸子,茶水的热气没能驱散她金瞳里的寒意,“也不算吵。当年是我轻狂,现在也是活该,左右我也死心了,他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牧瑟对她是铁石心肠,一腔柔情蜜意全在别人身上,她自作多情了这么久,也该醒悟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半分不显。他就是再烦我,也不会表现出来。我和他待在一起,也分不清真心假意,之前的好,大概都是敷衍吧。”白华淡淡道。   确实,牧瑟的心思太沉。他本是人间开了灵智的野狐,是万余年来唯一一只修得九尾的狐妖,如今更是贵为天界十二位帝君之一,真论起来,和白华是平起平坐的。他素日里都是笑意盈盈,从不动怒,语气姿态和风细雨,内里是喜是怒分毫不显露。   朝阙道:“我听镜虹说你把他的宫室直接抹了?”何止是抹了,里面牧瑟惯用的东西全都被整理好封存到偏殿去了。   白华道:“他自己在陵梧山新起了仙宫,殿里那些东西他要就来取,不要就算。”她揉着眉心,“行了,提起他就心烦。明兮要管人间的事情,你跟他说清楚了吗?”   朝阙点头,“他知道危险,心里有分寸。前两天受了点伤,不过精神很好,回来之后高高兴兴的。”他喜欢明兮眉眼间都是笑意,神采飞扬的样子。   “明兮是很好的孩子,”白华唇角含笑,“他是天道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朝阙淡淡道:“明兮是我的。”   白华:“……”气得拂袖走了。   黎澄几个人就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打着游戏,黎澄中途提了一句昨天看到的新闻,张一岚眼睛紧盯着屏幕,随意道:“假的吧,真出了这种事情警方肯定会介入调查的,能让网上闹得人心惶惶的?现在有些媒体啊,成天编一些博人眼球的文章,不干好事。”   张一岚翻个身,眼睛不离屏幕,完全一副手机中毒的样子。   “我前两天还看到新闻,说当红小花深夜现身屏南三号别墅,疑为被包养……你说平白无故编这种话出来,损人名誉,死后不下拔舌地狱啊?”   黎澄放下手机,想起了另一件事,若有所思道:“你记不记得我们那天晚上听到的敲门声?”   陈文住的不就是屏南别墅区的四号吗?   张一岚悚然一惊,“敲门的难道就是她?”   黎澄道:“你这么揣测人家也是不好的行为,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了,挺蹊跷的。当时别墅罩在结界里,深夜十二点,没有正常人会在那种时候敲门吧?而且一敲门,别墅里的动静就停了一下,很诡异的好吗?”   叶澜问:“什么敲门声?”   张一岚就解释了一下,叶澜道:“两个可能,一个是敲门实属巧合,一个是有什么东西察觉到动静,准备近来查看,但出于其他心思又没有进来。”   黎澄道:“我们当时能逃出来,运气简直逆天。”   张一岚附和一声,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滑开一看,整个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来。   叶澜皱眉:“大惊小怪什么?”   张一岚道:“分尸案是真的,是人为,已经移交安管局!而且程业死了!剜眼割鼻,分尸掏心!”   黎澄的表情严肃起来,“和新闻里那个是相同的死法?”   张一岚将信息发给两人,黎澄低头看完,脸色越来越凝重。连上程业这个月已经有四个人遇害了,这四个人有男有女,死法相同,并且生前都是和这个圈子的风水师或天师。   朝阙说过这是个大局,这些人的死亡可能就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张一岚的手机收到了新的文件,他阅读完,脸色冷凝:“太古怪了,我觉得我们踩进了一个设好的局里。”   作者有话要说:   咦,更新就会掉收藏,出什么问题了吗?陷入沉思。 第38章 想要你   这小半个月来,一共死了六个道家弟子,其中四个专职风水,另外两个则是天师门生。这六个人死状相同,且都死在午夜十二点。   “这六个人生前的资料还在调查,不过从目前已经知道的消息来看,这六个人应该死于同一人之手,监察部已经开始调查。” 张一岚表情凝重,放下手机,“六个人都不是全尸,心脏被取走。从受害人的身份和死状来看,凶手应该也是同行。”   黎澄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杯壁,“如果凶手也是圈子里的,那被取走的心脏应该是被用来做法了,能想办法拘到死者的魂魄调查吗?”   张一岚摇头:“找到死者的第一件事就是请魂,但是找不到魂魄。很有可能是被凶手拘走了,决不可能是阴差,他们的办事效率没那么高。”   莫名其妙地怼了阴差一波。   然而没有人有心情去同情躺枪的阴差,三个人表情都很沉重。张一岚赶着回去调查,和叶澜两个没再多留,告辞回去了。   黎澄把琅嬛洞天的书籍登记薄翻开,从生祭类里找到几十本记录了人间道士使用的生祭术法的书。他坐在原地,花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时间把这些书大概浏览了一遍,最后在一本《生道》中找到了类似的术法——   使修道者堕入□□,杀之取心,再辅以秘法拘其魂魄,如此杀九人,再寻三血亲之人,行如下法术,则死者可以生。   死者可以生!生的自然不是杀的那些人,而是作法者想要复活的那个!   黎澄倏然合上书,站在他身后偷看他的朝阙懵了一下,抽走黎澄手上的书,问道:“在看什么,脸色这么不好?”他翻看了一下封面,道:“明兮要学炼尸吗?”   “炼尸?不是复活的术法吗?”黎澄翻开书,指了指那行字。   朝阙道:“他们人类琢磨出来的都只能使尸体得到永生,而魂魄是无法再回到肉体上的。用这法子,能得到的只有一具没有理智的僵尸而已。”   他解释完就坐在黎澄身边,低头,唇贴着他的耳边压低声音唤他,“明兮。”   “嗯?”   黎澄琢磨着分尸案,半天没等到他说下半句话,疑惑转头,被朝阙压在榻上狠狠吻上来。   “想你,想要你。”朝阙垂下眼睛和黎澄对视,深黑色的眼睛遮了一层雾,没有以往的冷淡自持,压抑着某种欲望。   他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某个人,亲吻拥抱都嫌不够,鱼水之欢又嫌轻浮。   黎澄被他猛地压上来还吓了一跳,闻言忍不住莞尔。   “可以啊,你别往死里折腾就行。”   他以为朝阙会直接扑上来,结果这人只是吧嗒吧嗒亲他。   这干嘛呢?小奶狗似的。黎澄双手插-进朝阙的长发里,耐心十足地给他顺毛。   过了一会儿,朝阙怕把黎澄压麻了,侧过身子,黎澄揪揪他的脸,朝阙也任他上手摸来摸去。   “白华和牧瑟吵架了。”朝阙被黎澄揪着脸,声音含含糊糊的。   啊?黎澄手上顿时松劲,皱眉道:“帝君这两天情绪不好就因为这个?有什么办法哄一哄吗?”   哄白华?她又不是小姑娘,放着不管,叫她自己恹两天就好了。朝阙面无表情地看了黎澄衣服下的玉坠子一眼,道:“不哄她,我的意思是她这两天不高兴,你躲着她,别让她折腾你。”   黎澄把他的手从衣摆下面拿出来,诚恳道:“帝君,只有你会折腾我。”   朝阙镇定地蹭蹭他的脸,仿佛手乱放被抓包的不是他一样。   “我不闹你,你不要不高兴。如果我做什么让你生气,你千万不要一声不吭地回青丘。”不要学白华,受了委屈也懒得说。朝阙轻声道:“牧瑟和白华以前很好,可是说分开也就分开了,我看着总觉得心慌,如果你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   原来是白小姐的事情让朝阙觉得不安了。黎澄笑笑:“我憋不住话的,放心。”   他和朝阙一样,对亲近的人都是有一说一的性子。不可能有什么意见非憋在心里不说,等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幡然悔悟。   而且又不是狗血小说,哪那么多误会。   黎澄安抚了朝阙,心里却一直记挂着白小姐和牧瑟吵架的事情。白华是真疼他,只可惜这样的事情黎澄并不能帮到忙,只好每天都陪着白华,期盼白华的心情能好一点。   张一岚最近一直忙于分尸案的事情,黎澄给他看了自己找到的炼尸的术法,并且说了自己的猜测——凶手是不是想复活什么人。张一岚立刻重新调查除程业外其余五个死者生前作为,然而这几个死者都是普通的修道者,并没有作恶,于是线索又断了,案件一连两个月没有任何进展,而且两个月来,也没有再收到那个修道者惨死的消息。张一岚每天在六个案发现场和监察部之间奔波,整个人都累成狗。   黎澄也经常帮忙,春分那天下午,黎澄从非人监管处回来的时候被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拦住了。   非人监管处地方偏僻,周围鲜少有人走动,只有几家餐馆咖啡厅。可就算这样,这个男人也是墨镜口罩帽子其上,捂得一点缝隙都没有。   “您是黎澄黎先生吧?”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有点哑,是很有魅力的烟嗓。   黎澄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他后退一步,提高警惕的同时笑着问:“我是,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男人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黎先生,我们到那边的咖啡厅谈好吗?”   黎澄挑了下眉,总算想起这把很有辨识度的嗓子了——这不是最近很红的一个男星吗?能唱会演,长得特别好,一天到晚冷着脸很符合小姑娘心目中英俊冰冷的霸道总裁形象。叫什么来着,季深白?还是季深柏啊?   跟着对方进了咖啡厅,选了一个角落里的私密座位,黎澄要了一杯摩卡,等着对方开口。   季深柏双手交握,几番措辞后,道:“黎先生,我听说您是一位天师对吗?”   黎澄摇头:“我不是天师。”我是天师要捉的妖怪。   黎澄喝了口摩卡,说:“您的情报有问题啊,可以问一下您是从谁那里得知我的消息的吗?”   季深柏道:“是我母亲。”他其实根本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可是他母亲信,最近因为他,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母亲心里慌,一定要他找一位道士来家里看看是不是有鬼魂作祟。他觉得是人为,打算找到黎澄应付一下母亲就报警。   “您的母亲是怎么得知我的消息的?”   季深柏继续摇头。   “如果您今天有空的话,能不能到我家看一看?”季深柏试探着问。   黎澄笑着拒绝,除了张一岚和叶澜,没几个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况,鬼知道季深柏的消息是谁给的,而且他从踏入这个圈子以来得罪了几拨人,这件事说不准就和程业那帮人有关,设了个局等自己往里面钻呢。   见他拒绝了,季深柏反倒松了口气。要不是他母亲非逼着他找什么天师,他根本不想来的。就算来找了,也只是敷衍一下,黎澄要是真答应了,他反倒头疼。   黎澄准备离开,走的时候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先生你最近命犯小人,祸从口出,不适宜和别人独处。还有一点,神鬼之道可不信,但万万要敬。”   他于算命上并不精通,不过他天生神兽,能看出对方最近可能要倒大霉,很委婉地提醒,“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出了事,要找警察叔叔。”   季深柏:“……”这位先生如果是天师,那也应该是天师界的泥石流了。   和黎澄分别后,季深柏飞快钻进车里。一回家,打开门就看见他母亲端坐在沙发上热切地看向他身后,发现是儿子一个人回来的时候,脸色顿时不好。   “不是让你去请天师吗?”   季深柏一边换鞋一边无奈道:“我去请了,人家不愿意来。”   季母怀疑地盯着自家儿子,“该不会是你态度不好,得罪人家了吧。”   季深柏无语,坐到季母身边给她捏肩,“我是那种没礼貌的人吗?我是不信这个,但也不至于给人家脸色看啊,又不是没教养。”   季母皱眉:“我老是觉得心慌,总感觉要出什么事。你不知道,我最近老觉得有人在偷看,尤其是你在家的时候,这种感觉特别明显。”她一回身,紧紧盯着季深柏,“不管怎么样,你最近拍戏小心点,晚上也别搞什么聚餐了,同事联络感情重要,但是你的安全更重要,戏分完了就赶紧回酒店,别再外面晃。”   季深柏嗯嗯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结果当晚,季深柏睡觉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他在床上翻了几遍,最终还是坐起身,发现自己的窗帘没拉,季深柏赶紧下床拉窗帘,窗帘即将合上的一瞬间在窗户底下看见了一双翻起的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定错时间了。 第39章 季云斟   第二天,季深柏进组的时候脸色差到一向严苛的导演都没多为难他。   和他关系一向不错的宋颖走过来,表情担忧,“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   季深柏回想起昨晚看到的眼睛,一股恶寒从脊背升起,他狠狠打了寒颤,握紧手里的一次性纸杯半天每说一句话。   宋颖和他是一间公司的艺人,合作过几部电影电视剧,私下里也有联络,算是不错的朋友。见他这个样子,也很担忧,道:“你要是不舒服就先回酒店歇歇,反正你今天也就两场不重要的戏,可以都挪到上午来拍。”   季深柏回过神,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把他的戏份提前的话,会导致和他对手戏的演员行程撞车,他不好意思这么干。   宋颖觉得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跟她前一阵撞鬼的样子差不多,想到前段时间的经历,宋颖无端觉得有点冷,她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作为艺人,隐私随时都有可能被曝光,但你千万别为了面子死撑着,有什么事该报警还得报警,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请一些特殊人来看看,没坏处的。”她含含糊糊提醒了一句,就拎着裙摆走了。陈文前妻的事情解决之后,她的生活又重归正常,而且陈文对她比以往更好了,以前是流水样的送首饰包包,现在却会努力抽出时间陪她和晚晚,这比源源不断地送这送那更让她心安。   她说完话就回去准备下一场戏,季深柏坐在塑料椅子上,陷入了沉思。他想起昨天黎澄对他说的话,命犯小人,他最近确实逞口头威风得罪了人,那昨天晚上看见的,会不会是恶作剧?或许他真的应该考虑一下报警。   **************   非人协会   一沓密封好的资料被送到会议室中,张一岚没去翻资料,而是疲倦地撑着额头,“这是第七个人。”   就在前天,一位并不隶属安管局的风水师被杀害,同样是分尸的手法,只不过这次,心脏没有被取走,然而死者的魂魄也不见了。   偷偷从安管局溜过来的方译顶着一众妖怪不善的目光,正定自若地拿起资料翻看几遍,道:“现场我也看了,和之前几次有所不同的是,我们在这次现场发现了打斗的痕迹。以往几次,现场都是没有任何反抗痕迹的。”   黎澄道:“有个问题,为什么他的心脏没有被取走?”   方译点头,“我们反复调查了现场,最终确定和凶手发生打斗的不是死者,另有其人,而且对方的灵力非常恐怖。我们赶到的时候,现场还残留着很浓郁的灵力。”   整个案件变成了一团乱麻,零零散散得出的线索彼此之间无法串联。几个人追查了两个月,然而凶手的痕迹一点都不露。   整个会议室陷入沉默,方译接了个电话,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好的,我这就赶过去!”   他挂断电话,双臂撑着桌子,环视一周,道:“诸位,我刚刚接到消息,绿湖小区的一位住户在家中被发现已经死亡,四肢完好,但心脏不翼而飞。”   几人立即赶往绿湖小区。   绿湖小区是一座私密性极好的高档住宅小区,里面的住户大多是明星一类。现在绿湖小区死了人,而且死状极其凄惨,自然引起轩然大波。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两天了,被害人是被其婶婶发现死亡的。   方译等人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被警察和特殊小组成员保护起来了。好在周围也没什么人围观,然而现场的气氛却很不好,特殊小组和警方起了冲突。   特警小队的队长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严肃且刚正不阿。   特殊小组的负责人虽然被他气得牙痒痒,但并没有选择继续呛声,就是因为这位队长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虽然性格过于刚正,办事能力却不弱,而且是真心实意为人民服务。   因此负责人一看到方译,简直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迎上去,感动道:“方先生!”   方译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上前和张队长交流,并且用眼神示意张一岚赶紧查看现场。   趁着张一岚检查,黎澄绕着屋子看了一圈,然后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抱膝坐着的少年,黎澄蹲在他面前。   这是个虚弱的残魂,因为执念才没有消散。   少年瑟缩一下,黎澄发现对方有点眼熟,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少年。   黎澄笑笑:“别紧张,你是屋主吗?”   少年犹豫着露出脸,点点头。   黎澄更放柔了声音,“那你记得杀你的人是谁吗?”   少年满面茫然,回忆半晌后摇摇头,“不知道,你是阴差带我去投胎的吗?”   黎澄在心里吐槽:阴差的效率真的没那么高。   他整理好表情,笑着道,“我不是阴差,但是可以帮你查到杀你的人,你愿意帮忙吗?”   少年顿时兴奋,“那你就是天师吧?你会不会那种让你失忆的法术啊?”   啊?黎澄不懂这个神展开,一脸懵地看着少年,少年不管他,凑到他面前,鹿似的眼睛可怜巴巴得盯着他。   少年一激动,就露出左胸拳头大的伤口,里面空荡荡的,心脏已经看不见了。   “我,我昨天偷看我偶像,结果吓到他了,你能让他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忘掉吗?”   黎澄冷漠脸:哦,原来这是个小迷弟啊,变成鬼了都要追星。对方没被你吓死就算很有胆了,谁发现自己被一只鬼偷窥都会吓得七魂丢了六魂吧。   那边方译解决了张队长不肯配合的问题,路过他的时候问:“你跟谁说话呢?”他不像张一岚天生阴阳眼,所以看不见少年。   黎澄道:“被害人的魂魄没有被拘走,还留在屋子里,就在我面前。而且被害人也不是玄术界的人,好奇怪,这跟之前的案子好像又没有多大关联。”   方译摸出装备给自己开了天眼,蹲下来开始诱导少年回忆当时的场景。   他们这边动静实在太诡异,一直关注着方译的张队长也不禁从内心升起一阵寒意,他不信鬼神,可方译嘀嘀咕咕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作假,张队长心里难免毛毛的。   张一岚已经把屋子转遍了,蹲在黎澄旁边,低声道:“上次你看的那个术法里面提到要用九个作恶的修道者的心与魂魄,还要三个血亲心头血,我们不如从这孩子的亲戚里查查看,我觉得他可能是个突破口。”死去的修道者中程业是确认作恶的,最近还查到两个修道者手上似乎也不怎么干净。现在又死了普通人,似乎越来越符合那个术法的条件了。   黎澄点点头。   那边方译已经问出了点有用的信息,少年叫季恒,父母双亡,这间房子是遗产,他还有两个叔叔,季北季南,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二叔季南的独生女季云斟。   黎澄仔细端详少年的轮廓,问:“季深柏和你什么关系?”   少年羞涩道:“他是我堂哥兼偶像。”   这就对了,难怪他会觉得这孩子眼熟。这么说,这孩子昨天吓到的应该就是季深柏了,可怜的季深柏,最近不光犯小人,还要被痴汉小堂弟偷窥。   方译仔细记下“季云斟”这个名字,现场没有其它线索,几个人也就不再逗留,带着少年的魂魄回到了非人监管处。   季北季南以及他们的子女都可能是接下来的受害者,张一岚拜托了非人监管处几位已经开了灵智的鸟妖,请他们多多留意这两家的情况,以防万一,张一岚还做了几个纸人,跟着鸟妖一起去。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的案子还没有完结,非人监管处登记在册的四十五名正统妖修失踪。   张一岚忙得头昏脑涨,黎澄索性从他手里接了两个委托来做。   第二个委托就来自季深柏。自从上一次在窗户底下见到鬼眼之后,季深柏就开始频频撞鬼,家里也开始出现各种诡异的现象。   桌子柜子会自己移动,镜子无端破碎,浴缸渗出鲜血,半夜会突然响起惨叫……   黎澄听着总觉得这些灵异现象太低级,就跟人为的一样,但是季深柏身上又确确实实占有阴气,鉴于季深柏目前是他们的重点保护对象,黎澄收拾了点东西,跟着季深柏去了他在绿湖小区的家。   房子装修得很有品味,但角落里藏着不干净的东西,都是些小角色,黎澄把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揪出六七个邪祟,统统打一遍扔进袋子里装好。   解决了这些小角色,黎澄扎好袋子,对季深柏和季母道:“就这些了,我在房间的其它地方画了符阵,平常不要动它,这样也没有别的问题了。”他走两步,像是突然想起,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您是从什么地方得知我的消息的?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名气,骤然被推荐给别人,我也很惊奇啊。”   季母看着精神不大好,侄子的逝世让她憔悴了点,闻言勉强笑着道:“就是我和我侄女闲聊的时候,她说听过您处理这些事情很厉害,正好家里不□□宁,我就上了心。”   黎澄一边搭话一边捉邪祟,也并没有避着他们。于是季深柏和季母就看着这个好看得过分的年轻男人从角落抓出一团团黑气,黑气在他手里不断扭动,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全被他团两下塞进一个布袋子里,眼睛都不眨。   这位黎先生虽然年轻,但真的是一位有真才实学的大师。季母不停道谢,又道,“黎先生,我侄女儿家里也出了点事情,能请您去看一下吗?”   季深柏的堂妹,季云斟?不就是那个在屏南别墅深夜现身结果被媒体拍到大书特书的那个当红花旦吗?黎澄点点头,季母连忙打电话给季云斟,电话那头的声音虚弱无力,却泠泠如流水。   “可以的,婶婶,你带他来吧。”   季云斟的态度并不好,季母挂断电话后对黎澄道歉:“不好意思,黎先生,云斟她最近精神很不好,所以……”她尴尬地笑笑。   黎澄表示理解,并和季深柏出门前往季云斟家。季云斟家就在楼上,季深柏敲门,开门的一瞬间,黎澄在客厅里看见某个极眼熟的背影。   似乎是,牧瑟? 第40章 你居然是这种狐狸   然而客厅里修长的背影瞬间消失,黎澄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概真的看错了,牧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那个身影,那个侧脸又和牧瑟一般无二……   “黎先生?”   季深柏见他自顾自地陷入沉思,于是叫了一声。   黎澄显然还是没回过神来,于是季深柏就看见走神的大师把手里鼓囊囊的一个布口袋随意塞进了袖子里。   塞进袖子里了!怎么做到的?袖子里藏了一个异世界吗?就这么直接塞进去啊?里面都是鬼吧?!大师你没有心理阴影的啊?季深柏在自己家就快碎成渣渣的三观掉了一地,满脑子都是弹幕一样的神吐槽。   季云斟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父母都不在。   季云斟的声音是静夜流水亦或空谷碎冰,说话时如同在耳边喃喃低语,无端温柔。她长得很符合她的声音,五官脸型都恰到好处,整个人冰雕雪砌一样干净清澈。   最干净的气质却最让人着迷,季深柏深知这个堂妹的邪门,进门后就把眼珠子钉在地上了,心里后悔进来的时候忘了提醒黎大师。   他偷眼看着黎大师,心想着万一黎大师被季云斟迷住了,他一定要及时提醒他一下,谁知道黎澄看向季云斟的时候只是晃了下神,便神色如常地和季云斟打了招呼。   季云斟拿出饮料招待两人,说话不快不慢,就像在耳边潺潺流动的小溪,“我最近心烦意乱,黎先生能给我算算吗?”   不是说来捉鬼的吗?怎么改算命了?黎澄心想这个技能我没点亮啊,教练呢,我要学算命!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含笑拒绝了这个请求,“所谓术业有专攻,我也就捉捉妖鬼,算命看风水我不擅长。”   话说到这份上,一般人就该避开算命这话不提了,季云斟却道:“那就不算命了,您能不能看看我的桃花运怎么样,可不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黎澄下意识想皱眉,又忍住了。他并不精通相面,然而季云斟对此十分执着,黎澄也就多打量了两眼,这两眼让黎澄从季云斟身上找到点违和感——   仔细看,季云斟好像是早夭的命啊。   可惜黎澄在面相上实在没用什么功,虽然觉得像,但也不能肯定,不过这个脸出众气质更出众的季云斟确实让他觉得不舒服。   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至于桃花不桃花,长成这样不招桃花都难吧?黎澄张嘴就是一碗心灵鸡汤,“感情是需要培养呵护的,季小姐温柔漂亮,只要坚持,对方就有可能会被打动。”   季云斟又问:“那如果是想挽回以前的爱人呢?”   黎澄道:“前缘未断,则破镜重圆。若不然,则各有白头。”他胡诌几句,发现他冒充神棍居然还有模有样的,高深莫测,挺像那么回事。   事实上他只是在说废话而已,反正废话是不会出错的。毕竟缘分这东西不好说,要是两个人破镜重圆了,那就是有缘,要是分道扬镳了,那就是无缘呗。   季云斟紧追不舍,“那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   黎澄等的就是在这句,酝酿了片刻深沉地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他要给自己鼓个掌,演得真好!   季云斟露出明显的失望表情,看着茶几苦笑,喃喃道:“各有白头,各有白头……”她喃喃片刻总算回过神,对黎澄说:“大师言之有理,是我太过执着了。”   她表情释然,好像当真放下了心头执念。黎澄却隐隐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位漂亮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季小姐让他百般忌惮,对方的言行举止总有说不出的怪异。   在季云斟的家里,黎澄也翻出了几只邪祟,只是这些邪祟和季深柏那些张牙舞爪的不一样,就算被黎澄抓到了,也是蔫哒哒一团任由搓扁捏圆,有些甚至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黎澄的布袋子里,活像这屋子里住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东西一样。   黎澄告辞的时候,季云斟亲自送到大门口,多次感谢后才放黎澄走,黎澄走远了忽而一回头,发现季云斟竟然还站在原地,她没防黎澄忽然转头,来不及收回自己过于深邃幽冷的视线。   季云斟恐怕有问题,在陈文的别墅那晚敲门的很可能就是她!   被黎澄记挂着的季云斟回到房间,冷冷道:“出来吧,我知道你没走。”   牧瑟在客厅的一角缓缓现出身形,。   季云斟对着镜子耐心地梳理着长发,镜中的面容精致绝丽无可挑剔,她道:“我还以为那小狐狸是你生的,这么宝贝着。”   牧瑟的态度比她还冷淡,开口就三个字:“别动他。”他想起黎澄在客厅里张嘴胡扯的小模样又忍不住柔和了眉眼,黎澄的轮廓和白华相像,爱屋及乌,因为白华的关系,牧瑟自然十分疼爱黎澄。何况那孩子刚刚的样子像极了使坏的白华,看得人心痒痒,恨不得翻开他的白肚子好好揉一顿才满意。   季云斟虽然没有回头,但从镜子里可以看见牧瑟不加掩饰的疼爱神色。她失手掰断了木梳,细碎的木屑刺进柔嫩的手心。季云斟仿佛没感觉到刺痛,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红宝石的发夹在乌发上比划,问:“你看这个合适吗?”   牧瑟淡淡道:“合适。”   季云斟慢条斯理地别上发夹,“我当然不动他,可他要自己撞上来也是没办法的。这么丁点大的小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他想送死,我绝不拦着。”天生神兽最是滋补,拿黎澄生祭,效果比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妖好得多。何况黎澄还是白华的血亲,杀了黎澄绝对会让白华悲恸不已,只要能让白华痛苦,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牧瑟平静了数千年的心再次动了杀意,他往前走了一步,窗外忽然将下一道雷霆,炸裂之声清晰可闻。这是天道示警,他若是再有下一步动作,下一道天雷就会直接劈在他身上了,牧瑟不得不退回原位,压下翻滚的杀意。   “你若敢碰他一下,即便有天道庇佑,我也绝不会放过你。”牧瑟恢复了优雅冷静的姿容,只是眼底的漠然狠狠刺痛了季云斟,她握着半截梳子,倏然回过身,厉声道:“牧瑟!你当年许我生生世世,掉头却又爱上白华,将我置于何地?”   她说着,冷清双目隐隐含泪,却又高傲地昂着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他们青梅竹马,曾许对方生死不相离,现在呢?她夺舍了一具身体重回世间却发现牧瑟心属他人!那个人还是她最讨厌的白华!   “我为了回来见你,苦等了几千年,在最不堪的境地隐忍至今。而你呢,贵为帝君,恐怕早就将我忘在脑后了,我这些年如同笑话!叫我情何以堪?”   牧瑟曾爱过她,曾为她摘过山巅开的最好的花,为她寻过世上最美丽的玉……他曾一见到她,便满心花开,而如今,馥郁花朵败得枯枝残叶,连一点令人怀念的旧景都不见。牧瑟知道自己一向薄情,却没想到再次面对季云斟,他竟真的连零星的情谊都提不起来。   面对季云斟的质问,他解释都懒得。   “你若要把所有错都推到我身上也可以,随你吧。”先有她无义,再有他绝情。   他转身要走,季云斟急忙站起来去牵他的手,牧瑟后退两步,眉眼间厉色一闪,“别碰我!”他一拂袖子,瞬间消失,徒留季云斟伸手站在原地。   季云斟跪倒,捂着脸失声痛哭——牧瑟一向薄情寡幸,可那是对别人,什么时候这样对过她?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择手段,难道不是为了回到他身边吗?   牧瑟不自觉到了琅嬛洞天的入口,他微微叹口气,白华现在应该在琅嬛洞天陪着明兮,他要是现在进去……不,进不去,朝阙会把他赶出来的。   还是回陵梧山吧,陵梧山什么都好,就是缺了个白华。只可惜白华坐镇青丘国,不会搬到陵梧山的,更何况现在白华还在生他气,连他的宫室都抹了,可见是气恼地厉害。   他罕见地陷入纠结,连黎澄出来了都没感觉到。   黎澄看到牧瑟的时候,顿时惊了——他在季云斟家里看到的难道真的是牧瑟?一想到季云斟的相貌气质,黎澄脸色顿时难看,牧瑟该不会是出轨被白小姐抓到了,两人才吵架的吧?   牧瑟察觉到黎澄的气息,一抬头,发现对方表情奇怪,用一种“你居然是这种狐狸”的目光谴责他。   牧瑟:“……”谁能告诉我这孩子都在想什么,眼神奇怪成这样?   黎澄幽幽唤了一句:“帝君。”   牧瑟预感他接下来不会是好话,果然,黎澄蜜金色的眼睛虚眯着,说:“我真是看错您了。”   感觉自己就算全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了。牧瑟头疼,苦笑着抵住门,“明兮先别恼,你总得听我解释两句吧?”   黎澄瘫着脸,“帝君,论道行我比您差远了,糊弄我容易得很,所以您还是找璇光帝君解释吧。”   于是牧瑟被朝阙家的小狐狸甩了门。   “等一下,帝君,”黎澄忽然又拉开门,“我今天在季云斟家里看见的是你吗?”   牧瑟刚要点头,轰隆的雷声再次响起,牧瑟只得道:“你觉得是就是了。”   黎澄点头表示知道了,再次把门关上。   牧瑟挑眉,半晌莞尔,“这孩子……”可见朝阙是真宠的,小脾气都娇宠出来了。不过挺好,青丘狐的小殿下,是该有这个骄矜气。   然而踌躇片刻,还是没敢上前敲门。   到底是近乡情怯。牧瑟放下手,目光微暗,最后只是微微苦笑,转身回到陵梧山的仙宫。只是他走之前在门前放了一张小笺,上书:小心季云斟。   然而他一走,小笺上的字便被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无痕迹。   黎澄关上门之后就找了朝阙,朝阙正在批阅永远都批阅不完的公文,黎澄变回小狐狸,蹲在桌子边看他。   “饿了吗,明兮?”朝阙笔下不停。   黎澄趴下来,沉思一会儿,道:“帝君,你和沉珩帝君熟吗?”   沉珩乃是牧瑟的封号。   朝阙笔一顿,想想道:“相处了数千年,多少熟悉一点。但牧瑟心思深沉,除了白华,大概也没人能真的懂。想什么。”   牧瑟看上去就是城府深的狐狸。黎澄晃晃尾巴,他和牧瑟也没怎么接触过,但牧瑟看向白小姐的时候,眼波都是温柔的。   那种眼神也会作假吗?黎澄吧嗒吧嗒亲了朝阙一口,心想:还是朝阙好,说话直白。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之前负能量太重啦,大家好好跨年,新年快乐呀,比心。 第41章 铜镜   安管局   黎澄拿出一张画像,放在季恒面前,“你觉得这个人眼熟吗?”   季恒低头,面前是一张水墨画的男子小像,眉眼含笑,温柔俊美。这张寥寥几笔的小像十分传神。季恒专注地看了半天,皱着眉,“好像有印象。”他是因执念而存在的残魂,缺失了大部分的记忆,对自己死时的场景都没什么记忆。   小像画的正是牧瑟,他当时脑子灵光一闪,想起季恒屋子里的打斗痕迹还有莫名出现在季云斟家里的牧瑟,凭直觉认为和凶手打斗的人就算不是牧瑟,和牧瑟也一定有关联。于是他半夜把睡着的眩光帝君薅起来,请半睡半醒的白华画了这张小像。白华撑着脸,狐目半阖一只手拿着笔寥寥几下,便勾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牧瑟。   黎澄给了方译一个眼神。   方译点头,像那天一样梳理着少年的的魂魄,诱导他回想当时的情景。   “我想起来了杀我的人……”少年紧紧盯着小像,忽然抱住头,残魂感到剧烈的疼痛,“是……是一个女生……这个人,我见过……都见过……他们打架……”   方译还想问,黎澄拉住了他。   他打开一个小小的青瓷坛子,季恒的魂魄自动钻入小坛子。青瓷坛子外观像是个腌菜的坛子,但实际上是个法器,对受损的魂魄有一定的温养作用。   季恒的残魂已经开始不稳了,在逼问下去可能致使残魂发生分裂,一旦残魂再次受损,季恒的魂魄再如何温养都不能再次轮回了,何况季恒给的信息足够了。   凶手是认识的女性。季恒生前最后一天见过四个人,只有季云斟一个女性,季云斟又是季恒的堂姐,符合认识这个条件。   而且季恒也见过牧瑟,说明当时和季云斟动手的可能真的是牧瑟。如此,牧瑟和季云斟可能不是一拨的。   季云斟。   黎澄拿起外套,“我们去季深柏家。”他往外走的同时准备给季深柏打电话,这时候,方译接到了新的消息——季南死了。   季云斟和她闺蜜外出逛街的时候,季南死在自家卧室,心脏丢失,魂魄也不见了。与此同时,非人监管处有一位登记在册的妖修失踪。   季南死得悄无声息,鸟妖和张一岚的纸人都没有察觉任何问题,黎澄着重观察了季云斟的表现,她的行为举止完全附和一个丧父的女子,拜托经纪人推掉了所有通告,专心为父亲守灵。   张一岚和黎澄商量一会儿,决定分头调查。黎澄就留在平津市,张一岚则和叶澜奔赴苍南市,失踪的妖修最后的踪迹都是在苍南市发现的。   季家半个月内连死了两个人,两家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重。   季北在外面抽了支烟冷静,他只是出差,回来之后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第一个是季恒,第二个是季南,下一个是自己还是深柏?亦或者是云斟?一支烟夹在指间却没抽几口,季北吹了会儿冷风就进去主持丧事了。   黎澄没有季云斟家,而是一转头和季母一起回了季深柏家。季深柏的状态极差,黑眼圈挂在脸上,唇色惨白。   “黎大师,我已经连着三天做同一个噩梦了,”季深柏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精神濒临崩溃,“连着三天,每个晚上都会做被掏心的噩梦……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就哽在喉咙里。   季母一边不断抚摸着季深柏的脊背,竭力安抚他的情绪,一边急切道:“黎先生,自从您上次来过之后,家里的那些诡异现象就消失了,可最近我们一家三口夜晚频频惊梦,半夜惊醒的时候还能听见女人的哭泣和尖叫。深柏的情况更严重,连着几天都做相同的噩梦,醒来之后就无法入睡……”   季母极力忍着眼泪:“黎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暂时住在我家,我知道这个要求……”   黎澄打断她,“可以。”   “实在太感谢了!”季母一愣后立刻反应过来,连连道谢。   请季母拿了个装半杯水的杯子,黎澄烧了张安神符,淡淡的暖香渐渐弥散在屋子里,符纸燃烧的时候白色的纸灰落在杯里,和水一相遇就完美融化。一张符纸烧完,瓷杯里的水仍旧透明干净,那些纸灰仿佛从被子掉进了异次元。   季母问:“符水要喝掉吗?”   黎澄摇头道:“不是所有符水都能喝,这种安神符里面的成分很可能引发过敏的。”黎澄将杯子递给季母,“把这水分成两份,一份就放在季深柏床边,另一份放在你们床头。还有,请季北季先生尽早回来,不要在季云斟家逗留太久。”   听到最后一句话,季母心里咯噔一声——为什么专门点出季云斟家?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说是“不要再外面逗留”吗?潜意思是季云斟家有问题?还是季云斟有问题?季母越想心越沉。   亲弟弟丧事,哥哥却提早回来。这种事情绝对要落人口舌,可是季母想想季南的死状还是给季北打了电话,外面人传闲话就让他们传,自己的性命要紧!   季北接到电话后十分犹豫,走到外面压低声音说:“可是季南走了,弟妹和云斟两个女人家大晚上的守灵会怕……你在家有深柏陪着……”他和季南的父母都是孤儿,头三天彻夜守灵的只有他们两家,现在深柏病得起不来床要人照顾,只有他一个来守灵了,现在他都要走,不合适吧。   季母哽咽道:“那你在云斟家里多待会吧,啊,深柏!你怎么了!”   情绪有所缓和安稳躺在床上的季深柏:“……”虽然无语,但他还是像模像样地抓住季母的手,沙哑无力的声音包含痛楚,“妈……好难受……”   目睹了这一切的黎澄默默剥了颗糖塞进嘴里,季深柏居然是个披着高冷外皮的戏精,真是没想到,季母也很有一手啊,示弱比强逼着季北回来更有用。   季母打完电话迟疑道:“大师,我知道现在问这话太假了,但是弟妹……”   黎澄道:“应该不会出事。”先前死的季恒季南都是季家人,季云斟施法需要的生祭应该就是季家人。   方译已经开始着手调查季云斟是否有逝世的亲人。   季北放心不下季深柏,还是回来了。他这一回来就走不掉了,季深柏身体虚弱,季母照顾季深柏忙得脚打后脑勺,季北默默接手了照顾季深柏的工作,让季母去休息一会儿。   黎澄当晚就住在临时打扫的客房。   季云斟家。   季北走后,张瑛擦擦眼泪苦笑:“真是人情冷暖,你父亲一走,来悼念的人没几个不说,连亲兄弟都不愿意为他守一晚的灵,就剩我们娘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季云斟连忙安慰她:“堂哥不舒服,婶婶一个人照顾不来也正常。以后的日子还有我啊,我永远都陪着妈。”   张瑛拍拍她的手,因丈夫陡然离世的伤痛心情被抚慰了一点,但很快她又开始担忧,“你季恒表弟也是这么死的,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在报复我们家?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万一那个凶手再来……”   季云斟道:“他敢来我们就报警,爸死得蹊跷,只要我们一报警,警方肯定会高度重视立刻派人手救援的,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张瑛被她劝得稍微放下心,点点头。   季云斟轻轻捏着张瑛的肩膀,垂下的眼睛映出一片血红色,她舔了舔嘴唇,目光落在张瑛的脖颈上,流连许久,最后还是强迫自己撕开了视线。   张瑛对她不错,还是拿其他人做祭品吧,实在不行,再拿张瑛开刀。   至于今晚,当然是不会出事的。她的镜子还没做好,最美味的祭品才刚刚上钩,出手太急可能会引起祭品的警觉。   再等等,很快了,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季云斟忍不住裂开嘴唇,露出两颗格外尖锐的牙齿。   被季云斟惦记着的黎澄一夜未眠,整个晚上绷紧了神经,唯恐一个疏忽让季云斟溜进来,再杀一个。   一整晚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澄蹲在地上,一爪拍死一只胆大包天的邪祟。凶手并不是接连作案,黎澄也没想着昨晚能抓住凶手。   他在屋子里抓了几个小时的邪祟,天亮前伏在床上小憩,七点多就完全清醒了。   季北已经准备好,再次去季云斟家了,黎澄考虑到白天祭奠的人多,凶手应该不会动手,因此没有阻拦。   直到季南下葬,季家没有再死人。   季南等人送葬回来,黎澄就有强烈的不安感。   今晚,大概会发生点什么。黎澄入夜后就化为原形,守在了客厅。   而等待已久的季云斟在张瑛睡下后,拿起了打磨好的镜子,修长的手指在其上反复抚摸,她将脸贴在冰凉的镜面的上,享受似的舒了口气,“你可得争点气,此事能不能成,可就靠你了。”   镜子表面渐渐扭曲出一个模糊的人脸,表情几番变化,最后定格在一个口眼歪斜的笑容上。   作者有话要说:   2018年的第一天~   开开心心呀~   (????ω????)   嘿嘿嘿 第42章 白凝   这是一面青铜镜,背面锈迹斑驳,阴刻浮雕却仍旧鲜明,翻过来镜面映出一张半垂目的绝丽脸庞,季云斟一点点抚摸着镜面,粉色的指甲和白皙的手指压在镜面上,格外妖冶。   季云斟算着时间,抱着青铜镜站起。   今夜无月,楼梯间的小窗只透出暗沉沉的夜色,季云斟推开门,楼梯间的监控顿时全黑,她一路走到季深柏家门前,一手撕开锁好的门。   沙发上的黎澄站起身抖抖毛,蜜金色的眼睛利剑般落在季云斟身上。   “果然是你。”   季云斟微微一笑:“是我啊。”当然是她,杀修士的是她,那些失踪的妖修也都尽数死在她手上,当然,季恒季南也是她杀的。   黎澄优雅地蹲坐,华丽的九条尾巴散在沙发上,他歪了歪头,看上去格外可爱无害,“但是我就搞不懂,你到底为什么做这些。”   听到这句话,季云斟原本冷冷钉在黎澄九尾上的目光收回,她笑着摇头道:“我啊,就算胜券在握,也不会掉以轻心的,所以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消息。”她手一松,青铜镜悬浮在身前,打磨光滑的镜中现出一张五官歪斜的人面。   黎澄顿时戒备,摆出了攻击姿态。   但见季云斟一掌击在铜镜背面,雕刻在铜镜上的古怪恶兽纷纷哀嚎,镜面光芒大盛,将整个客厅笼罩。   黎澄从未见过这东西,一时间竟也不敢轻举妄动。镜面吐出光芒的一瞬间,黎澄便跃起躲开了,但很快,铜镜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客厅。黎澄无处可躲,便在身周撑起一个小小的防护。出乎意料的,铜镜的光芒没有任何杀伤力。   黎澄环视一周,发现周围的摆设竟在一阵虚幻后完全变了——沙发茶几等统统消失,他们从现代化的客厅骤然换到了茂密森林。   枯枝新叶,虫鸣鸟啼,不时有走兽悠然晃过身边,对黎澄视而不见。   “白华一定没告诉你,你身上另一半血统到底有多肮脏。”季云斟的声音犹如破冰,见黎澄望过来,她掩着唇角慢慢地笑了。   “你自己来看。”季云斟让开身子,露出身后蜷缩着的身影。   看背影应当是个人类男子,瘦得脊骨凸出,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狼吞虎咽。   一阵风拂过,周围的草丛立刻沙沙作响,男子立刻警觉地环视,黎澄这才看清他的相貌——那是个还不足二十的少年,蓬头垢面,黎澄一时间竟是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瞧见一个轮廓。   本以为男子是看见自己了,但很快,黎澄就发现不是的,男子的目光穿过他,直直落在他身后。   黎澄回头,发现身后竟悄无身息地伏了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   奇怪,黎澄心道,这么大只猛虎出现,他怎么一点气息都没察觉到?   猛虎后腿中了一只火红的利箭,丈许长的身体上遍布伤口,眼神里除了凶狠还有疲惫,它看见男子后大喜,竟口吐人言道:“好好好,本王的午膳有着落了!”说罢摆尾扑上来。   黎澄刚要动手,忽见半空中射落一道雪亮银光,将猛虎肚腹洞穿,紧接着两道神光落在猛虎前。   待到神光散尽,黎澄看清来人容貌后顿时惊骇。   那个不是年少版的妖帝垣洲吗?他旁边的那个少女……难道是白凝?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季云斟看出他的疑惑,微笑着抚摸着手里的铜镜,“我这面镜子名唤前尘,你现在所看到的,都是白华不愿意让你知道的。”季云斟一指垣洲身边的少女,笑道:“你可猜到她是谁?”   她脸上的笑容奇异,落入黎澄眼中,就是幸灾乐祸了。她都这么说了,黎澄也知道自己没认错,垣洲身边的正是白凝,白华的亲妹妹!   他二人说话间,垣洲已经击杀了虎妖,而白凝则上前查看少年的情况。   黎澄看着轻声说话的白凝,不禁失神——白凝比他想象中要更温柔,眉梢眼角透出的都是柔和的,不知世事的纯净。   恰恰和寒霜冷雪的垣洲,天生一对。   只可惜……   季云斟一直留意他的神色,见他目光晦暗,不禁兴奋地抓住了铜镜,对,就该是这样,黎澄会越来越愧疚,最后会沉浸在自弃当中,到时候就可以把他的魂魄留在这个幻境里永世受苦,而自己就能取走他的肉身,做成自己重生的生祭。等她的肉身重铸后,就把黎澄的死讯传出,白华必定悲愤万分,下界后寻到自己必定动手,届时触怒天道,即便白华修为非凡,九道荒火天雷后也必定飞灰湮灭,白华一死,牧瑟就会回到自己身边了。   她神思转动间,垣洲已经回到白凝身边。   白凝道:“你没事吧?”   她虽不如白华那般美得摄心夺魂,却也是少有的美人。少年看得失了神,被她唤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摇头。   白凝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金子递给少年,“这老虎是受我们驱赶才惊吓到你的,我们出门在外,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只有这点东西聊表歉意。”   少年盯着白凝柔软白皙的手掌,右手在衣服上唯一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反复擦拭后,才小心地用手指拾起白凝掌心的金子,最后他深深看了白凝一眼,攥着金子一低头飞快冲出去。   路过垣洲的时候,他抬了下眼睛,眼底闪过一抹羡慕。   垣洲让开身子,对他的目光恍若未觉。   等少年下山之后,垣洲上前牵住白凝的手,“事情解决了,我们回去吧,再晚白华该担心了。”   白凝点点头,“嗯,走吧,垣洲哥哥。”   二人驾起灵光,很快消失了。山间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碧绿草地上的鲜血依旧刺目。   面前的景象忽而一转,从枝深叶茂的密林变成人声鼎沸的大街,那个躲在山间的少年,正攥着手里的金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家馄饨店前。   他头发蓬乱,不合身的衣服尴尬地遮住身体,小臂和半截小腿都露在外面,手肘膝盖等处更是磨出了破洞,露出干燥皲裂的皮肤。   许多本来打算进店吃点馄饨的客人一见他杵在门口,顿时失了胃口,纷纷掩着鼻子,指指点点地离开了。   被打扰了生意,馄饨店的老板连忙跑出来赶人。   “赶紧走!没钱还在这站着,别在这当我生意,快滚!”   老板一边说话,一边抄起一旁的扫帚驱赶少年。   少年赶忙拿出手里的金子,“有,有钱,可以,可以换吃的。”   馄饨店并不大,老板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金子,发现这小乞儿竟拿出一锭约莫有一两重的金子,顿时转了转眼珠子,拿走乞儿手里的金子,道:“你在外面等着,我下碗馄饨给你!”走两步还掉头道:“你不许跟进来!”   少年连忙点点头,不多时老板端出一碗凉透了的馄饨往少年手里一放:“吃完把碗放桌上!”背过身子掐了掐金子,确定了是真的,转身就要进门,少年连忙拉住老板的袖子,“等,等一下!”   老板急忙拽回自己的袖子,“干什么,别摸我衣服,脏死了!”   少年局促道:“找,找我钱。”   老板不耐烦道:“你这点钱还不值一碗馄饨!”说罢揣起金子小步跑回了店里。   少年也不再争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碗凉透的馄饨。   他吃完馄饨就走了,黎澄不自觉跟着他到了一个脏乱的小巷子,少年被一个俊美高大的锦衣男子拦住了去路。   “苏闻?”男子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少年陡然被人叫了许久未听过的名字,快速抬头,在看清男子的面容后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锦衣男子仔细打量了少年一会儿,不顾少年一身脏污,上前激动地抱住了他,“弟弟!果然是你,你真的还活着!”   苏闻惊讶过后便是狂喜,他抓着男子的袖子询问他这些年过的如何。   男子怜爱地揉揉他的头发,道:“我们先回去洗漱,过会儿再谈这些。”他带着少年转身走了,消失在黎澄的视野里。   面前的画面在一转,一切景象化为虚无。季云斟抚摸着铜镜,清澈纯洁的面容贴着镜面,对黎澄妩媚一笑,“白凝死都想不到,她随手救下的一个人类,会毁了她一辈子。”   黎澄的脸色骤然变了——方才那乞儿难道就是娶了白凝的凡人?   一介凡子,居然还是一文不名的乞儿,竟能求娶青丘狐的帝姬,何其荒谬?然而,白凝确实嫁给了一个凡人,他这个血统杂乱的半妖就是铁打的证据。   季云斟再一击铜镜,镜面的光芒再次笼罩了二人,这次出现在黎澄面前的是一座雕梁画栋的魔宫。   魔宫内,锦衣男子身边坐了一个面容俊美秀丽的少年。   黎澄的脸色在看少年面容的刹那变得异常难看——毁了白凝一辈子的少年竟然就是他在陈文别墅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难怪!难怪朝阙说白华极讨厌他!何止是讨厌,只怕是恨不能生吞活剥寝其皮食其肉!   然而他内心再如何惊涛骇浪也不会影响接下的发展,因为他所看到的,都是已经过去的,无法挽回的前尘孽债。   锦衣男子道:“你今年也十九了,还没有定亲,哥哥现在有能力为你娶亲了,你有喜欢的人吗?就算是天上的神仙,我也想办法为你娶来!”   少年低下头,心头却不可遏止的浮现了一张温柔的面容。 第43章 求婚   黎澄无意识抿起嘴唇,紧紧盯着少年垂下的头颅。   他听见少年小声说:“没有。”   锦衣男子略有遗憾,但立刻便释然了,“无妨,世上漂亮的女子多得很,弟弟你多看看,也不急着定下来。”   画面定格,再一转,原本繁华的人间竟然已是一片人间炼狱,白日夜晚温度差越来越大,白日薄纱都穿不住,到了夜晚却冷得要裹几件棉袄。庄稼颗粒无收,干处旱灾,涝处水灾。青天烈日下,妖魔游荡,苟延残喘的人类蜷缩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以期求得一点阴凉。   而就在这人间炼狱上空,却悬浮着一座雕梁画栋的魔宫。   魔宫内。   香炉里点着名贵的香料,袅袅烟雾婀娜娉婷地漫出来。在现在这个连一口水都价比黄金的灾年里,殿内四角和正中都摆了满满的冰,外面恍若下火,硕大的宫殿里却一片舒适的清凉。   负责给苏闻授课的夫子却在温度适宜的宫殿里,悄然擦了擦汗。   整个人间已经是一片炼狱,落入了一个魔君的手里,凡人们生不如死,而他因为学富五车,被这魔君揪来教导魔君唯一的弟弟。只是苏闻的脑子并不灵光,别说举一反三一点就透,寻常人一盏茶时间能懂的,他得花上半个时辰才反应得过来。   当真蠢笨。夫子从来没见过这样不开窍的学生,若不是碍着杀人如麻的魔君,苏闻这种资质他是决不会多看一眼的!   要说这苏闻也真是奇怪,身为魔君的亲弟弟,居然不寻欢作乐而是苦读圣贤书,哥哥在外作恶多端,弟弟却又信奉圣人言论,简直荒谬可笑!   好不容易挨到下学,夫子收拾完东西,逃也似的走了,头都不回。   见夫子走了,苏闻小心从书底下抽出一张小像。他画技一般,年幼时学过,在这上面也称不上有天赋,可这张小像可谓是极为传神了,画中人眉梢眼角都透着灵气与生气,一双盈盈的眸子简直要穿过画纸望到人心底。   白凝。他画了白凝。   黎澄一时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苏闻大概,真的喜欢白凝,只不过这喜欢里面,到底有几分是对白凝的美貌,又有几分是对白凝这个人呢?他晃了下神,发现苏晋不知何时出现在苏闻的背后,黎澄的心顿时一紧。   离得这么近,苏晋肯定看清画中人的面容了。   果然,苏晋笑着开口:“你喜欢这个姑娘?”   苏闻手中的画顿时倒扣在桌面上,转头看着苏晋,从脸红到脖子,支吾半晌,点了点头。   苏晋道:“如此,哥哥必定为你求娶!”   苏闻想到白凝身边的男子,面露迟疑,然而只是一刹那他便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没有拒绝。   苏晋笑笑,拿起桌上的小像走了。   他走后,苏闻小声道:“我……就是想知道她是谁……我不强迫她……我喜欢她……”只是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他也不知道。   黎澄跟着苏晋出了大殿,苏晋展开小像,跟在他身后的侍从看了一眼当即便笑了,“这不是青丘的帝姬白凝吗?魔君喜欢这样的?”   苏晋挑眉,“青丘?”   侍从点头:“青丘帝君共得了两个女儿,长女白华,幼女白凝,都是少有的好颜色,只不过比起白华,白凝的姿色还是略逊一筹,而且听说白凝和妖族少主还有婚约。魔君要是喜欢,不如娶了白华,白华可是青丘将来的主人,娶她更赚。”   白凝有婚约?苏晋皱了皱眉,苏闻怎么会看上这种和别的男人有沾染的女人?外面干净漂亮的仙子多得很。不过这个白华……苏晋抚着衣袖,眼里露出几许炽热,白凝已是美貌非凡,白华颜色更胜,不知又是何种风情?   侍从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要说青丘这位长公主,乃是高山雪,天上月,寻常人见都不得见的,不过这样的女人,征服起来才有意思。”   苏晋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黎澄恶心的不行,璇光帝君何等姿容气度,又是那样的身份地位,哪里是苏晋这样的东西配得上的?娶白华?说句高攀都是抬举苏晋!   季云斟掩着唇角,眼尾带着恶意的笑,“我看苏晋和白华很般配。”   黎澄微微一笑,“可惜了,你和牧瑟并不般配。”   季云斟紧咬牙关,手指扣着铜镜吱吱作响,才勉强忍下当场杀了黎澄的冲动。她和牧瑟不相配?青梅竹马怎么会不般配!白华插足他们的感情,才是真的不配的那个!   黎澄不再看她,目光转开。苏晋已经离开他的视野了,季云斟忽然笑了笑,冷冷一击铜镜,两人身处的情景又变了。   季云斟道:“这是四十五年后。”   魔宫终年不变的灰暗阴冷骤然一变,黎澄环视一周,微微睁大——这不是青丘吗?   正在他环视的时候,一身战铠的白华裹着寒风与腥气推开了主殿的门。   她着了一身素色,腰悬神剑,白铠沾血,纵然美貌绝世也压不住令人胆寒的杀气。她一推开门,便拂袖道:“都退下。”   殿中使者纷纷躬身,片刻不敢逗留。   “母后。”   白华仰起脸,压在剑柄上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压制濒临爆发的情绪,“为什么要同意缓缓的婚事?”   高高在上的青丘后主疲倦地倚在王座上,合着眼睛道:“你父亲战死江夷。”   白华握紧了腰间的神剑,垂下的金瞳里杀意失控。她没控制好自己的灵气,大殿里的温度迅速上升。   四年前,入侵的魔族和六界全面开战,六界到处都是拉开的战线。六界中的大能先后陨落,而白华的父亲,也就是前任青丘之主一年前和入侵魔族的一位神尊于江夷同归于尽,青丘精锐折损过半,元气大伤。   而现在,六界和入侵魔族的顶级大能死伤殆尽。   而就在这个当口,入侵魔族的魔君苏晋为他弟弟向青丘提亲,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君求娶她的亲妹妹!最荒谬的是,母后居然答应了!   “缓缓和垣洲尚有婚约!更何况,父亲就是死在入侵魔族的手里的!母后!缓缓落在他们手里不会善终!”   白华哽咽一下,那是她的缓缓,她唯一的妹妹,怎么能下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魔族?这么做,和剜她的心有何异!   难道缓缓不是母后亲生的吗?平日里百般宠爱缓缓的难道不是母后吗?   “我不懂,母后,我不同意。”她可以斩千万妖魔而不动声色,而在疼爱自己的母后面前却露出了不与外人知的脆弱。   后主不为所动,只是道:“妖族无暇自保,青丘现在直面入侵魔族,苏晋答应我,只要把白凝许给他弟弟,那么百年内他不会对青丘动手。”   白华死死抓着剑柄,“苏晋小人肚腹,出口之言不可信,出尔反尔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送了缓缓过去,也未必保得住青丘!”   后主平静道:“那你有别的办法吗?人界阴界魔界先后沦陷,妖族勉强自保,下一个就是我们这些先天神族!开战?白华,你的修为高,可青丘新出生的孩子呢?整个青丘呢?你身为青丘少主,将青丘存亡置于何地?你只顾着白凝的安危吗?!”   白华不断摇头,“可是缓缓又能做什么?她还小……”   后主打断她,“她不小了白华。是你和垣洲娇宠怜惜得太过,才由着她长成了这幅娇憨脾性,”后主从陛阶上走下来,她对白华一向严苛,这次的语气却罕有地温柔,只是她出口的话比疾言厉色更让人绝望,“白华,你和缓缓自出生便享受无边尊荣,但这不是无偿的。而今青丘危急,你身为少主,应当与青丘共存亡,而白凝也该担起她身为公主的责任。”   她抚摸着白华的脸颊,道:“我是你们的母亲,我可以为你们去死,可我更是青丘后主,为了青丘,我可以送我的孩子去死,明白吗,白华?”   白华低着头,满脑子都是茫然——她要怎么做?为了青丘把自己的亲妹妹推进火坑?还是为了妹妹置青丘于不顾?   忽然感受到身上一重,白华抬头,发现白凝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   “姐姐,”白凝拎着裙摆,小心依偎在白华身上,“我愿意的。我的子民爱戴我,敬重我,我所享受的尊贵都来自他们,而现在是我回报他们的时候了。”   她抓着白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微微闭着眼睛,很享受这种肌肤相贴的片刻亲近。   “你要看好垣洲呀,我对不起他,更不能放着他胡来,妖族危急,他身为少主,更不该为了一己之私而和入侵魔族正面硬抗。”   白华几近崩溃,紧紧抱着白凝。   她打造了一个精致绝伦的宫殿,里面放着她最珍贵的宝物。而现在,她要把这个无人能窥视的宝物捧出来,亲手送进燃烧烈火的地狱……   苏晋苏闻,待我修为精进,重整青丘,必然将你二人剥皮抽筋,地狱千百酷刑一一试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4章 化火   白凝还是嫁给了苏闻。   在一个阳光特别好,花开的特别灿烂的天气里,十里铺红,盛装出嫁。垣洲全程没有露面,黎澄猜垣洲是被关起来了。   身为少主,享受无上尊荣,却也背负一族安危,爱恨情仇都不由己。   朝阙送给白凝一柄袖剑,黎澄认出那柄袖剑正是之前见过的言秋。   白凝收下袖剑弯腰行了一礼,朝阙薄唇微启,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最终也只是扶了扶白凝发间颤巍巍的步摇。   “我抱你出去。”   白凝没有兄弟,朝阙是看着她长大的,和亲哥哥也没有多大区别,白凝抿着唇角笑了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朝阙弯腰将她横抱起来,白凝就在他怀里看着白华笑。   白华却狼狈扭过了头。   黎澄可以看到白华的眼尾都红了。   要是没有苏闻就好了。黎澄默默想,他本来就不该存在的。白凝就该和垣洲在一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朝阙抱着白凝出门的时候,白凝还在左顾右盼,秋水一样的眸子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于是收回目光,小小地叹了口气。   他不在也好,可是他要是在,她就能多看他一眼了。   白凝用手帕遮住了眼睛,防止眼泪流出来。   黎澄突然想上前抱抱这个姑娘,但他只是跟在朝阙身后,看着朝阙将白凝送进鸾车。朝阙直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黎澄看见他广袖里缠着的白布和上面透出的血色。黎澄很想扶他一把,但手伸出去,只触到一手冰凉。   黎澄慢慢收回手,和朝阙并肩站着,目送着鸾车架祥云远去。他没有跟上去,不想更不敢跟上去。   “不敢去看是吗?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季云斟冲他微笑,“三年后后白凝就怀孕了,又三年后生下了孩子,而苏晋则背着苏闻举兵攻打青丘。”   黎澄掉头冷冷盯着她,季云斟在这样的眼神下笑得越发开心。   “你不敢知道,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周围的环境再次变了,回到了魔宫。   比起上一次,再次见到的魔宫和当时不可同日而语,占地极广,奢华至极。为了攻打青丘,魔宫精锐尽出,显得有些空荡,若是此时有哪一界能腾出手来攻打,魔宫定然溃败,只可惜,现在六界都是战火连天,疲于应战,就算魔宫空无一人,也不会遭到攻打。   季云斟伸手一指,面前的景象再次变换,他们到了苏闻的寝殿。   苏闻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白凝则疲倦地躺在床上,往日灵动的眼神至于一片木然。   “别怕。”苏闻轻声道。   白凝冷冷看着他。   苏闻笑了笑,“没关系,青丘不会出事的。”   白凝根本不信,只是微微冷笑。   苏闻把孩子放在白凝枕边,在床边跪下来:“我对不起你,兄长更是作恶多端,可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她才是最可怜的,我只求你日后能对这个孩子好一些,若是……若是实在讨厌,就把她托给生活富足的人家,叫她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就好。”   白凝道:“这是我的孩子,跟你没有关系。”   苏闻松了口气,给襁褓中的女儿整了整小被子,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一会儿言秋会进来接你,你带上孩子不要回青丘,先去妖界,我……我通知了垣洲,他会去接你。你,你路上小心。那,我走了。”   他低头,小心在睡着的女儿脸上亲了一口,走出宫殿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白凝却一直背对着孩子,他有点难过,低下头一步拖一步走出去了。   等到殿门被完全关上,白凝费力地撑起身体,她生产不久,身体极度虚弱,身边的孩子闭着眼睛睡得香甜,她看了一会儿,给孩子掖了掖被子,下了床。   “殿下。”言秋推开门,轻声道,“我进来了。”说完闪身入内,关上了门。   一进门,见了消瘦许多的白凝,言秋的心顿时一揪,眼泪险些掉下来。他跪在白凝的床前,哑声道:“公主……。”   白凝道:“时间不多,你现在就带着孩子去找垣洲。”   孩子?言秋咬牙,“公主……”   白凝知道他要说什么,将孩子托起来送到他怀里,“我把孩子交给你了。”   就这一句话把言秋所有的不甘愿都堵住了。言秋接过孩子,就要扶白凝起来,却被白凝推开了。   “公主?”   白凝挽起头发,秀丽的脸还有点憔悴,但眼睛里闪着神采,“姐姐说要来接我的,你先带着孩子走。   言秋不信。   白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谎都不会说的小姑娘了,现编的谎话居然也天衣无缝,成功说服了言秋。等言秋带着孩子离开,白凝用力翻开床下的一个暗格,她被收走的仙剑果然被苏闻放在这里了,她一手持剑,一手推开殿门。   魔宫几乎空了,但这只是假象,在魔宫的核心有重兵把守,一旦有人攻入,在外的魔兵就会立刻回防。这些魔族都是界外的生物,带着毁灭此方所有生灵,争夺天地的心思来到这里。而魔宫的核心,就刻着传送魔兵的阵法。   她知道苏闻去哪儿了,她和他的目的一样——   毁了入侵魔兵的阵法。   只要毁了阵法,五年之内,他们没办法筹集足够的材料和灵气再刻出另一个传送阵,没有了界外的支援,苏晋等魔君必然龟缩不敢动弹,六界就有了喘息的机会……只要她能毁了那个阵法!   这个世界上有我最亲爱的人,我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代价。可以是皮毛骨肉也可以是七魂六魄,她愿意把这一条命压上去!   魔宫核心里仿佛修建了一个迷宫,苏晋曾把这个迷宫的地图拿出来给苏闻看过,而苏闻凭借着强悍的记忆力硬是偷偷把地图重新画了一份,他画地图的时候,白凝就在美人榻上睡着,实际上她没睡,而是放出了神识在背地图。   苏闻应该知道她没睡。   她悄无声息杀了几个看守。避开所有机关,天道眷顾,她一路上有惊无险地进了魔宫核心,阵法与她就只有一门之隔。   门外的两个守卫是没办法引开的,他们没有替换,就是做出来守卫阵法的死侍,而这两个死侍一旦死亡,所有魔兵包括苏闻都会接到讯息,并且第一时间赶回。大概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所有的魔兵就会回防。   她是青丘狐的公主,天资非凡,长姐疼爱母亲怜惜,凡是她想做的事情,最终都会成功,这次也一样。   白凝握紧仙剑,用最快的速度杀掉了守门人,带着一身的鲜血伤口推开了大门。   阵眼!阵眼在哪里?!   她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白凝把自出生以来学过的所有与阵法有关的东西全拿来回想,终于卡着苏晋敢来的前一刻找到了阵眼。   苏晋是第一个赶回魔宫的,看到倒在地上的守卫的时候,眼底都烧起了怒火!   “你敢!”苏晋的爆喝声就在耳边。白凝置若罔闻,她已经没有力气了,生下孩子耗费了她一半的修为,杀死那两个看守后,她就力竭了。白凝靠着长剑坐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从裙摆开始燃烧,一个眨眼都不需要的时间后,她整个人都浸没在了火里。   以此道身化狐火,此间与我共赴尘土!   苏晋睚眦欲裂,就要施法将白凝甩出魔宫,忽而后心一凉,他微微僵硬,难以置信地扭过头,苏闻微低的眉眼映入他眼帘。   苏闻道:“我刚刚毁了你寝宫里的宝镜,从现在开始,界外的灵力没办法再传进来了。”   苏晋咯吱咯吱扭动脖子,头颅和苏晋相对,森然道:“我没想到我竟然养了只白眼狼。”   苏闻不回答,他拔出长剑,剑上的剧毒已经跟着苏晋的血液流淌至全身。剑一□□,苏晋就软到在地上,而他们三个已经被一片火海包围。   苏闻向白凝走过去,但被白凝仅剩的神识喝止了。   “别过来,你快逃吧。苏闻,我从来不恨你,如果不是你尽力劝说苏晋,青丘可能连这几年的休生养息都不会有,我感激你。”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苏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仍旧一步步踩在火里往她身边去。   白凝继续道:“还有孩子,姐姐不会抚养那个孩子的,你千万要对我的女儿好,否则我死都不安心!”   话音未落,她已完全化为一团纯白的狐火,整个大阵淹没在火海里,苏闻快步上前伸手,却只捞到一团火焰,他的手掌在狐火里迅速变成一具白骨。   苏闻却如同察觉不到疼痛,收回手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捡起白凝的仙剑,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黎澄就站在门外,浑身冰凉,季云斟不放过他,在他耳边说:“如果白凝不生下孩子,修为就不会大减,也不至于要以身化火,才能毁了大阵了。”   黎澄的心神剧烈地抖了一下,就这一个分神,季云斟突然上前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掌。黎澄觉得全身一轻,下一秒又蓦然变重,耳边响起季云斟疯狂的大笑:“黎澄,你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吧!” 第45章 孤儿院   饿。   黎澄的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饥饿到了某种难以忍受的地步,胃像是点了一把火,火烧火燎般疼。他蜷缩起来,双手按着胃部,希望能减缓疼痛。   他有很久没有这种饥饿到无法忍受的感觉了,黎澄睁开眼睛,周围全是黑的,他稍微动了动,碰到了其他人的身体。他现在躺在一张床上,而且应该还是一张大通铺。   旁边的人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周围非常暗,只有窗户透进了一点光,虽然有点光,但黎澄仍旧完全看不清。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从他完全妖化的开始,就没有夜盲这个毛病了,就算这一片漆黑里,他照样能看得清清楚楚。   黎澄在身边摸索了一会儿,从枕头下找到了一块有点化的水果糖。是批发市场里最便宜最劣质的那种糖,黎澄把它剥开放进嘴里,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是文馨孤儿院。他当时应该是八岁,养父母有了亲生的孩子,不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把他丢在了一个孤儿院里,就是为了防止他自己找回去。   他枕头底下的糖就是他养母临走给他的,现在只剩一颗了。   嘴里的糖慢慢化开过于甜腻的味道,黎澄的大脑终于不再疯狂反馈饥饿的讯息,他理清了自己现在的情况。白凝死时的场景给了他不小的刺激,季云斟就是挑准了时机动手的。他仔细在身上摸了摸,没有灵力,脖子上的坠子也不见了,黎澄确定这是一幅正常的八岁孩子的瘦弱身体,心底便有了猜测——他因为一时大意,魂魄被季云斟拍出体外,留在了这个由镜子制造出来的既真又假的幻境里。   想到了这一点,黎澄的心缓缓沉了下来。魂魄离体太久的严重后果先不谈,眼下季云斟夺走了他的躯体,不知道会用来干什么。如果附在自己的身体里对朝阙或者白小姐下手……黎澄不敢想象这个后果。   好在九尾狐天生神兽,黎澄的魂魄离体,身体就会自然陷入沉睡,排斥外来魂魄。季云斟想占用自己的身体,除非他的魂魄立刻死亡,或者离魂整整七天。怕就怕季云斟拿到他身体直接剜心放血,那就麻烦了。   黎澄爬下床,摸着墙推开了门。   文馨孤儿院是一家小规模的私人孤儿院,条件很差,不过院长人非常好,偶尔也有来帮忙的志愿者,会带来一些零食和生活用品,不过就算这样,孤儿院的日子仍旧很难过。孩子们在大人面前扮演着天真无邪,背地里却会为了一块糖一杯牛奶互相排挤甚至发生打斗。不合群的孩子会被完全孤立,比如黎澄,因为过于可爱的外表而得到了更多的关注,也理所当然地被其他孩子讨厌和嫉妒。   外面比屋子里亮堂,黎澄在长着杂草的院子里看见了一只雪白的狐狸。黎澄上前试图靠近它,但狐狸轻盈地跑开了,然后蹲下来,不远不近地看着黎澄。   黎澄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好在自己记得的地方到处转悠,小狐狸就缀在他身后,既不靠近也不远离。直到黎澄再次感到饥饿,才不得不回到了大通铺,一觉睡到天亮。   孤儿院七点半开始吃早餐,黎澄洗漱完就跟着其余的孩子一起去食堂。这期间,狐狸一直跟在他身后,但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黎澄隐隐觉得今天很不寻常,直到黎澄被领到一个男人面前的时候,他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六月八号,他被养父母抛弃的第四十七天,见到了他这辈子最感激也最憎恨的男人,他的第二个养父,叶故知。   叶故知蹲下来和黎澄平视,他并不是非常喜欢孩子的人,但看着黎澄就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真心实意地对院长说道:“他实在……太漂亮了。”   是的,太漂亮了,漂亮到你忍不住监守自盗了是吗?黎澄被他抓住手的一瞬间就狠狠甩开了,这个男人的任何触碰都让他难以忍受。   叶故知一愣,完全没想到黎澄的反应会这么大,院长赶忙道:“他可能是太紧张了,黎澄是我们这儿最乖巧懂事,成绩最好的孩子,对不对啊,黎澄?”   黎澄不做声,院长有点尴尬,刚要说点什么,叶故知很温和地摇摇头,“没关系,小澄第一次见到叔叔,肯定紧张了。小澄,你愿不愿意和叔叔住在一起,有大房子,每天都有很多好吃的,还会有其他小朋友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黎澄想摇头,他根本不想和叶故知有任何交集,但他的身体却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他对着叶故知,点头了。   黎澄的内心顿时涌上一阵恐慌,怎么回事?他明明不想答应的,难道说他就算待在幻境里也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去吗?还要重复一遍当时的痛苦?   黎澄试图逃开,但脚下如同生了根,一动不动,被叶故知抱起来,办理了领养手续后带进了车里。   叶故知总想逗他说话,但黎澄却缩在一边,连眼神都不愿意多给他,叶故知很失望,没有强求,而是暂时放弃了与他沟通的打算。   离叶故知的家越近,黎澄就越不安。他拼命想打开车门,哪怕直接摔出去也可以,只要能逃开叶故知,逃开他最讨厌的地方就可以。不过他的身体背叛了思想,他虽然缩在一边不言不语,但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黎澄恐慌得紧紧抱着自己,呼吸越来越急促,那只白色的狐狸就蹲在前座的椅背上,蜜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黎澄伸出手,这次小狐狸没有躲开,而是温顺地在他手心蹭了蹭,然后消失不见。黎澄收回手,莫名安心了许多。   叶故知以为他是想要吊在车上的饰品,特意取下来递给他。   黎澄想了想,接过来紧紧捏在手心。他需要什么东西让他安定一点,他不能一见到叶故知就慌得不知东南西北,他必须镇定下来,想办法从幻境里找到出口。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七天内,他必须出去,再迟,他的魂魄就无法完美地回到肉身了。   然而冷静没有任何用处,接下来的四天里,他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那只白色的小狐狸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幻境天衣无缝,他被完美地困死在里面。每次找到一点线索,但扑过去只找到一团空,黎澄渐渐焦躁起来。被困的时间越久,他就越焦躁,无法冷静思考。   叶故知远比其他男人细心,他发现了黎澄不知由来的焦躁。于是连续加了几天班之后,他空出一个周末,打算带黎澄出去。   “喜欢游乐园吗?我们去那儿玩好不好?”叶故知征询他的意见。   黎澄毫不犹豫地同意,他在叶故知家里找不到任何破除幻境的方法,如果出去了,也许能找到出路也说不定。   见黎澄迫不及待,叶故知笑了笑,平时再稳重也是个小孩子,去游乐园就兴奋成这样。   周末的游乐园人满为患,叶故知拉着他坐过山车,他小小的一只几乎淹没在人海里,没有任何意外的,他和叶故知被人群挤散了。   黎澄并没有去管叶故知,而是追着突然出现的狐狸跑远了。等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人群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   狐狸就蹲在不远处望着自己,黎澄向它走过去,不防狐狸忽然掉头,直接撞进他的身体,再次消失了,黎澄愣在原地。   一只手突然抓住黎澄的手腕,黎澄顺着手看过去,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粗胖的中年女人,女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腰粗膀圆的大汉。   “小朋友,你一个人呀?”女人蹲下来,对黎澄露出善意的微笑。   黎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挑了下眉。他现在看不出对方身上的气场,无从分辨善恶,但他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女人,于是摔开她的手,自顾自地找狐狸。   女人脸色顿时难看,但很快又露出微笑,“你是不是迷路了,阿姨带你去找家里人好不好?”说着伸手去抓黎澄的胳膊,同时对身后的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会意,堵在了黎澄前面。   这是人贩子吧?黎澄现在没有修为,当然不能和两个大人硬碰,于是抬头喊,“爸爸!”   女人悚然一惊,连忙掉头,大汉也吓了一跳,抬头的瞬间,黎澄跑开了。   “艹!你个小崽子!”大汉发现上当,气得大骂,边骂边追。   黎澄爬进了一个入口很小的游乐设施里,大汉一错眼没看见他。女人穿了高跟鞋,根本没追上来。   而此时游乐园各个地方的广播开始响,“黎澄小朋友,如果你听见广播,请立刻跟跟随路上指标到过山车的售票处,你的父亲正在等您。”   黎澄看了眼路两边,都竖有路标。   大汉骂骂咧咧走过来,黎澄缩进旁边一个大型塑料蘑菇的空腔里,还被一块碎砖头绊了一下,探头发现大汉已经靠近,顿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小崽子怎么跑这么快!”大汉唾了一口。   女人气喘吁吁道:“他一个小孩子肯定没跑远,就在这儿躲着呢!你在草丛玩偶后面看看!”   大汉恍然,一路拨着草丛离黎澄越来越近。   “在这儿呢!小崽子,看我逮到你不打死你!”   大汉晃了晃黎澄待着的塑料蘑菇,伸出胳膊往里面掏。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又定错时间了。 第46章 素描   塑料蘑菇里的空间很小,黎澄根本没地方躲,索性抄起脚边的碎砖头对着大汉的手就是一下。   要不是他人小瘦弱没什么力气,否则就他下手的狠劲,能把指骨直接砸断。   这一下砸下去,黎澄都愣了一下。砖头砸下去的时候,带着莫名的怒火,他看到血肉模糊的手的时候,才会觉得痛快。   不对劲,他和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   大汉顿时惨叫,赶忙把手抽出来,黝黑的粗手血肉模糊还带着红砖上掉下的渣子,大汉连忙捧着受伤的手,骂骂咧咧。   女人喘着气走过来,弯腰向塑料蘑菇里面看。   “现在怎么办?”   蘑菇的入口太小,他们两个都进不去,这死小孩肯定也不会出来。可是叫胖女人就这么放弃,她也不愿意,这死小孩长那么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要是卖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人,绝对会赚一大笔。   没等胖女人想出办法,游乐园巡逻的保安朝这边走过来了,大汉顿时慌神,一把揪住胖女人的头发,“快走,保安来了!”   胖女人也顾不得做白日梦了,扭着腰飞快地走了。   走了大概二十多米,胖女人听到一阵不算高的哭声,掉头发现那死小孩已经从塑料蘑菇里出来了,保安发现落单的小孩连忙加快步伐赶上来。胖女人心知不好,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得远远的,脱了高跟鞋就跑。   “怎么了小朋友?”保安三两步跑到黎澄身边,蹲下来焦急地询问,“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有没有摔到?”   黎澄假哭得十分卖力,费力地挤出几滴眼泪后,他可怜兮兮地点头:“走散了,还遇到怪阿姨坏叔叔,要卖掉我。”   保安的眼里顿时开始冒火——人贩子!他生平最恨人贩子,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人渣!   黎澄年幼,美得雌雄莫辨,软乎乎的小脸上还挂着眼泪,任是谁看了都得心软地哄两句,但保安没有,他的情绪仍旧是愤怒。黎澄隐隐觉得奇怪,他一指两条腿抡得飞快的胖女人,“就是她,还有个壮叔叔,要卖了我!”   保安虽然生气但还是很有理智用对讲机通知了附近的保安,他要保证黎澄的安全,先带黎澄去找家长,于是说:“小朋友,叔叔带你去找家长好不好?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是保安,会保护你的。”   黎澄点点头,乖巧地跟在保安后面。   叶故知怕黎澄找不到自己就等在他们走散的售票处,保安带着黎澄到叶故知面前的时候,这个素来不动声色的男人整个人都放松了。   叶故知单膝跪在黎澄面前,轻轻抱着他,“还好你没事,有没有摔倒?”   黎澄摇摇头,目光忽然凝在叶故知身后。消失的白狐狸又出现在了叶故知身后,水蓝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自己,黎澄在那样的目光下满心的焦躁和烦厌都平静下来。   他摸了摸胸口,从醒来后就一直叫嚣着脑子似乎冷静了一点。   我有这么讨厌叶故知吗?黎澄慢慢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目光里带着审视,他不仅仅在看叶故知,更是用这样的目光在看自己。   叶故知一抬头,忽然撞进黎澄幽幽的黑瞳里。叶故知如同灌下一口带冰渣的水,盛夏里居然寒意惊人。黎澄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黎澄微微笑了一下,这是他见到叶故知后第一个笑容。叶故知愣住了,半晌反应不过来。黎澄慢条斯理地抽开手,他想起来了,叶故知不是他这个样子的。他被叶故知领养的头四个月,连叶故知人都没见过,他九岁之后才被送到叶故知的别墅里,和叶故知一起住的。叶故知年幼家变,看似温和实则心硬如铁,一开始根本没把他当做家人,叶故知那颗心是被他硬生生焐热的。   黎澄被这个幻境误导了,从困在幻境开始,他的情绪就被严重影响了,连记忆恐怕都被篡改过。他脑子里现在的那些不知道有多少真的。   他得稳下来。黎澄对自己说,反复安慰了自己几句,他跟着叶故知回了别墅。   他不能急,虽然现在没有任何头绪。洗过澡之后,黎澄在自己的屋子里把书架上所有的书都撤下来,一本一本地整理收拾。三十多本书收拾完,黎澄的脑子也完全清醒了,季云斟是想编造一个温馨幸福的童年,叫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心甘情愿地留在幻境里。   黎澄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他童年最痛苦的回忆就在这里,季云斟的幻境核心肯定也在这里,而且就是叶故知。   杀了叶故知吗?   黎澄否决了这个想法,虽然幻境里的人和物都是季云斟做出来的,但叫他杀叶故知,他不到万不得已还真下不了这个手。当然最重要的是,杀了叶故知他估计也出不去。   季云斟的幻境不会这么简单就能破解。   黎澄一点一点理顺思维,走神的时候碰到了手边的一个杯子,掉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吓得白狐狸猛地往后跳了一步。   黎澄这才注意到狐狸居然跟着自己到了叶故知家里,他在狐狸面前蹲下来,这次狐狸没有躲开,而是好奇地看着他,目光里还带着点羞涩。   黎澄对它伸出手,狐狸羞涩地抬起尾巴遮住脸,犹豫着伸出右前爪搭在黎澄的手心,几乎在它碰到自己的一瞬间,黎澄觉得心陡然软了一下,他捏住手心软软的爪子,上下晃了晃,狐狸也不再看他的脸,而是好奇地盯着黎澄的手。   黎澄再忍不住,直接上前把它给抱在怀里了。可惜他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娃娃,抱一个比自己消不了多少的狐狸是完全不可能的。   狐狸有些惊慌,扒着他的手臂,黎澄只好放它下来,好在狐狸也不生气,蹭蹭他的手心就团在他床上不动了。   黎澄跟着爬上床,给自己和狐狸盖好被子。   他想了想,翻个身和狐狸说:“晚安,狐狸小姐。”然后啪地关上了灯。   狐狸没有闭上眼睛,静静看着黎澄,等黎澄睡熟了,它凑过去,舔了舔黎澄额头,卧在他枕边。   和黎澄推测得相同,接下来的几天里,叶故知照顾他简直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幻境里的一切都太真实,要不是黎澄脑子已经清醒了,没准就一头栽进幻境里永远醒不过来了。   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都真实到可怕的地步,叶故知的一举一动都充满温情疼爱。   黎澄慢慢发现,叶故知是有感情的。他不是幻境里捏造出来木偶,起码不是呆滞的木偶,叶故知和幻境里的其他存在不一样,他不是只知道按照剧本按部就班的木偶。季云斟为了使这个幻境足够真实,必定给叶故知注入了一定智慧情感。比如说游乐园的那个保安,他发现人贩子后只有愤怒这个情绪,因为季云斟给他的设定就是这个,但叶故知就不同了,他有自主情感,再说直白一点,叶故知作为整个幻境的核心,他知道自己是幻境的造物,他表现出来的情感并非事先设计的,而是真实存在的。   叶故知是虚假中的唯一真实。   所以,想要打破幻境,就得让叶故知把感情放到自己身上来。黎澄想通这一点的时候,简直想大笑,温柔体贴让人充分感受到温情这种事情他最擅长,要不然他当初是怎么焐热叶故知那颗冻了将近三十年的心?   叶故知下班之后,发现黎澄居然在客厅里的地毯上坐着。   “在做什么?”叶故知应付完日复一日永不变更的工作,坐在了黎澄身边。虽然很可笑,但黎澄是他有意识以来最亲近的人了。   他在幻境里待得太久了,他厌烦透了每天都一成不变的生活,他想和拥有正常情绪的人说话,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否则他怕哪一天他就疯了。   黎澄给他看了手里的照片,“我今天学着拍的,你喜欢吗?”他的摄影也是叶故知教的,当然,不是面前的叶故知。   他的摄影荒废了很久,不过几张照片拍得确实不错,光线角度都很有韵味,叶故知第一次知道自己看厌了的一成不变的风景在镜头里居然会这么漂亮。   “很好看,可以送给我吗?”叶故知小心拿过照片,一张张翻看。   黎澄静静地微笑:“当然可以啊,只要你喜欢。”他一直在观察叶故知的神色,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感情的“叶故知”可以说是幻境里唯一的败笔了,他根本不像叶故知。   真正的叶故知非常冷感,要说起来,和牧瑟是一路人,不过牧瑟大概要更薄情更心机。   晚上的时候,叶故知在书房整理资料,黎澄就在一边做自己的事情。   黎澄有点晃神,以前这个点,他也会待在书房,看朝阙批改永远都批改不完的公务。他一走神,目光就定在叶故知身上了,叶故知忍不住抬头看他,黎澄陡然回神,拿起桌上的素描对他晃了晃,还笑了笑。   叶故知近乎慌乱地挪开了目光,像是被那张素描烫了一样,连心尖都暖乎乎的。   那是一张他的素描像。 第47章 杀心   黎澄放下素描的时候,心里还很不高兴,他还没给朝阙画过像呢,要不是为了撩叶故知,他也不至于干这种事。   幻境里的叶故知段数太低,黎澄都没干什么,叶故知就显出方寸大乱的样子来了。黎澄扒拉着床垫,心里发愁。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应该是不一样的,不知道外面过了多久,朝阙和白小姐不知道有没有在找他。   狐狸和他一起并头趴在枕头上,黎澄动动脖子,和狐狸对视。   “你在这里,又是什么角色啊?”黎澄伸头,和狐狸大眼对大眼,狐狸轻柔地舔了他一口,黎澄缩回去,继续犯愁。   “诶,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当时就是这只狐狸一头撞上自己才把自己的理智撞回来,后来也一直跟在他身边。黎澄好奇它的身份,只可惜狐狸似乎没办法出声,但黎澄觉得狐狸对他没有祸心。   这就是男人的第六感,兽类的直觉!   黎澄翻了个身,盖好自己的小被子,睡觉了。   等他陷入沉睡,狐狸就在枕头底下扒拉出一个壶形玉坠子,正是白华送给黎澄的那个。狐狸在小小的玉坠子上蹭了蹭,竭力汲取里面属于白华的气息。玉坠子的气息她熟稔入骨,可又说不出这股气息属于谁。这样温暖的,让人怀念的气息,来自谁呢?   狐狸想不通,把玉坠子藏起来,它本能地感觉这个玉坠子是维持它清醒的重要存在,所以要藏起来,不能被别人看见。   第二天叶故知没有和黎澄一起吃早餐,虽然叶故知在极力掩饰,但黎澄看得出来,叶故知已经自乱步伐了。   黎澄喝了口牛奶,唇角在杯子下微微翘了翘。   第三天、第四天……叶故知在第五天的晚上,防线崩溃。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叶故知慢慢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   黎澄安静坐在他对面,含笑凝视,并不去接他的话,叶故知向他摊牌,就是认输的意思了。他没必要再去刺激他,要是起了反效果就不好了。   叶故知深吸一口气,掐灭了眼,道:“你赢了,我认输。”   他双手抬起,捂住脸。   幻境开始崩溃,周围的一切都如同退下的潮水,虫鸣鸟啼鲜活颜色尽数远去,叶故知垂头的身影也渐渐淡去。   黎澄长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很快,这个幻境崩塌,他又陷入了新的幻境。他在一张柔软的房间里醒过来,窗帘没拉,明亮的月光投进一个皎洁但无端冰冷的光晕。黎澄借着月光环视一圈,心里一寒,开灯的时候手都在抖。   他连续按了好几次,才把灯打开。看清屋子里的摆设的时候,黎澄的情绪有一瞬间的失控。这里是他十二岁后住的房间,而他搬到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和叶故知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的地步。从他十二岁到十五岁,三年的时间让他一度恨透了叶故知。   这才是永恒的噩梦。   黎澄在衣帽间的等身镜前站了一会儿,确定他现在的模样和他十五岁是一般无二。   十五岁。   黎澄手脚僵硬地回到床上,他不用猜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这不是幻境,而是货真价实的前尘往事。季云斟甚至不需要继续迷惑他,他只要重复一遍当时的一切,可能就要崩溃了。   季云斟揭开了他最难堪最疼痛的伤疤。   前面的幻境只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季云斟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黎澄甚至想给季云斟击掌叫好,骂人揭短,打人打脸,季云斟直接踩到他最不愿意回想的痛处上了,而且踩地精准狠,时间掐的刚刚好。   黎澄在床上坐了一夜,第二天精神恍惚。时针指向六点四十的时候,黎澄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都清醒了,慌乱翻出手机,确定了屏幕上的日期后,捂住了脸。   还有十一天,十一天后叶故知会在飞机事故中丧生。   黎澄脑子发蒙,茫然地坐在床上,什么想法都没有。   叶故知来敲门的时候,黎澄手里的手机直接掉在了地上。   “小澄?起了吗?已经七点了。”   黎澄再次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和往常一样洗漱,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和叶故知一起吃早饭。从叶故知对他逾越之后,黎澄就很少再对叶故知表露出亲昵。   主宰身体的不是二十六岁的黎澄,而是十五岁的黎澄,他现在只是个旁观者,见证即将重演的悲剧。   今天是十三号,今晚他和叶故知会爆发迄今为止最大争吵。这也是叶故知执意出差的直接原因,他想暂时离黎澄远一点,冷静一段时间,只是他出去之后,再没能回来。   这里的空气都让黎澄觉得窒息,他想立刻逃开,可身体却还是稳稳坐在椅子上,吃完早饭,上学,放学。   和叶故知坐在车后座,黎澄一句话没说。叶故知一手撑着额头,看着窗外,低着眉眼一言不发,快到家的时候,叶故知问:“你一定要这么冷着我吗?”   黎澄无动于衷,唇角甚至抿成了直线。   叶故知扭头看着黎澄,这是他带大的孩子,他疼爱黎澄也了解黎澄,一旦黎澄摆出这种姿态就是拒绝交流的意思。叶故知很疲惫,他犯下的错误无法挽回,而最无力的是,黎澄不愿意原谅他。   回到房间,黎澄洗完澡带上浴室门,发现叶故知正坐在他椅子上。   “抱歉直接进了你的房间,小澄,我们静下来聊聊行吗?”   黎澄自顾自擦着头发,不吭声。   叶故知闭了闭眼睛,隐忍道:“小澄,你非要住宿吗?”   黎澄将手里的毛巾丢在桌上,伸手拿桌上的耳机,被忍无可忍的叶故知抓住了手腕,黎澄立刻甩开他的手。   黎澄抬眼,似笑非笑道:“不然呢?待在这儿让你当成外面的姑娘玩?”   叶故知愣了一下,无奈,“我什么时候——小澄,我不是玩,你……”   黎澄冷笑:“不是?以前养着,现在玩着,以后……”   他这话实在刺心,叶故知凤眼凌厉道:“够了!”   黎澄不想与他废话,起身要走。   这个动作成了压垮叶故知耐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叶故知一手控住他手腕,将他重重摔在床上。黎澄立刻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他的格斗就是叶故知教的,他年纪又小,叶故知压制他根本不费力气。   叶故知单手控住黎澄两只手腕,膝盖压住黎澄的腿,低头凶狠吻下。   叶故知快被黎澄不断试图逃离的动作逼疯了,他根本无法接受黎澄远离他。这个被自己收养的,过分美貌的孩子就是他的禁区,他所有的温柔都用在黎澄身上,但也给了黎澄无法释怀的伤害。   接下来会发什么不言而喻,黎澄内心的恐惧厌恶达到了顶峰,可他年纪太小了,叶故知只要多用点力气就能压得他完全无法反抗。   那一刻,黎澄是真的恨不能让叶故知去死的。   二十六岁的黎澄缩在十五岁的黎澄的躯壳里,恍惚地重复这一切。衣服被剥掉直接扔下去,叶故知的身体覆上来……   黎澄有点犯恶心,他忘了他只是在重复他最痛苦的经历,只想蜷缩起来拒绝触碰,这当然不会起任何作用……发生过的还会发生。   “杀了他吧……杀了他就能解脱了……”   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重复一句话,即诚恳又蛊惑。   “你也是无奈呀,”那个声音又在说,“是他先伤害你的,他把你当做外面养着的玩意儿,女人似的玩弄,你看他又在作践你了……”   “诶呀诶呀,真是太可怜了。”那个声音不断叹息着。   黎澄有点痉挛的右手在床头柜上不断摸索,摸出一把裁纸刀,他脑子里全都是那个声音,几乎是兴奋地推开了裁纸刀,咔哒的声音却让黎澄猛然一惊。   他在干什么?   黎澄迅速扔开了裁纸刀,掉在地板上的声音让叶故知从□□中醒神,他看了眼地上的裁纸刀,沉默。   一切又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他那晚根本没有拿过裁纸刀。   黎澄紧紧揪住床单,死死盯着地上的裁纸刀,连叶故知的脸色都没有再去看。   如果杀了叶故知,他大概真的就会被内心的恶意控制,彻底沉沦在幻境里无法自拔,最终魂飞魄散。   幸好及时清醒了,黎澄脸色难看,心里除了后怕还有庆幸。   叶故知看着地上的裁纸刀,愣了一会儿,发现黎澄脸色难看的时候也顾不上欲望和心里的怪异感,急忙起身检查黎澄的身体问:“怎么了,弄疼你了?”   黎澄摇摇头,避开他的手。   叶故知唇角微抿,但还是离得远了些。   这才是叶故知。   他记恨这个男人犯下的错,但不可否认,叶故知对他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好。叶故知的深沉心思大多没用在他身上,他要什么,叶故知就给什么。钢琴、绘画……这些都是叶故知教的,黎澄是真的恨他,也是真的感激他。   叶故知见他半天缓不过来,直接翻身下床开始找手机。   “你干什么?”   叶故知边找手机边道:“打电话叫医生。”   黎澄冷冷道:“好让别人看见我这副样子?”   叶故知僵住了。 第48章 对不起,我爱你   黎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局面,他无法控制地想念朝阙,又无法控制地厌恶自己的身体,但他又没办法把一切都推在叶故知身上。   叶故知救过他,不止一次。   既当又立,矫情做作。黎澄在心里唾弃自己,你这样对不起朝阙啊,必须得死守防线,离叶故知远点!   黎澄缩在床角落,盯着自己的手腕。他的样子太不对劲,叶故知根本不敢跟他讲话,怕刺激到黎澄。   “你出去。”   叶故知迟疑。   黎澄道:“我要是想自杀,就带着你一起下地狱,死了干净,不会自己一个傻乎乎去死。”   叶故知反而笑了,“好啊,就算到了地狱,我也会缠着你的。”   黎澄顿时后悔说话,他闭上眼睛,摆出拒绝交流的姿态,叶故知小心带上门,把空间留给黎澄一个人。   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澄醒醒神,僵住的脑子开始运转。   照现在来看,这个还是幻境,只不过这个幻境比之前那个更真实,而且他在这个幻境下更难保持冷静。这个叶故知完全就是他认识的那个,温柔强势而且无比难缠。   想要破除幻境,必须找到幻境的核心。那么这个幻境的核心,是什么?   还是叶故知?   要是朝阙在的话,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来了。黎澄恹恹地趴在床上,暗恨自己没多看两本跟幻境有关的书,现在这些全靠蒙,不知道有多少靠谱。   与他一门之隔的叶故知却是惊出一身冷汗,他握紧了手,指尖还残存着黎澄皮肤的细腻触感。刚才那个,是真的黎澄?叶故知靠着门点了支烟,尼古丁的味道让他暂时冷静下来。   他是死于飞机失事,可现在为什么又回到了没出事之前?难道是上天垂怜,让他重来一次?也不对,如果是重来,那么事情应该像之前那样重复才对。黎澄最恨他的时候都没有对他动过刀子,他太了解这孩子了,就算对他恶语相向,也不会真的伤害他。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是重生,总不能是庄周蝴蝶南柯一梦吧?叶故知盯着空气里逐渐消散的眼圈,脑子里回想着黎澄方才的动作表情,心里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多。   叶故知刚站直身体,房门开了。黎澄一手拉着门把,一手抄在口袋里,鸦青眉宇,琥珀眸光,站在门口冷冷一抬眼,叶故知觉得自己冷下去的欲-望又起来了。   十五岁的黎澄远比二十六岁的黎澄要冷淡。   叶故知撕开自己的视线,轻咳一声,“还不舒服吗?撑不住一定要叫医生。”   黎澄道:“我就来叫你不要呆在我门口的。”说完把门关上了。   叶故知只有苦笑。   有些人大概真的求不得,他和黎澄的关系如今这样难堪,错得最多的就是他。何必强求呢,伤人伤己。叶故知轻轻叹口气,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是看开点比较好。   能再见到黎澄已经是上天垂怜,不能作死。叶故知把烟掐了,回到书房。   铜镜外,季云斟满意地看着缩在床上的黎澄,勾着唇角笑道:“不枉我费了大功夫找到叶故知的魂魄囚禁起来,现在看起来效果不错。”   铜镜表面浮起一张脸,吃吃地笑:“仙子英明,等黎澄彻底堕入幻境,我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吞掉他的神魂了。”   九尾狐毕竟天生神兽,季云斟现在只是一介凡人,没办法把黎澄的魂魄和肉身彻底分开,必须等黎澄的神魂离体七天之后,她才能借黎澄的身体做别的事情。黎澄的魂魄也是大补,不能浪费,一旦黎澄在幻境中迷失本心,魂魄就会被铜镜消化,变成铜镜的养料,增益铜镜的能力,实在划算。   而且如果黎澄的魂魄七天之内被铜镜吞噬,她就可以直接占用黎澄的身体,不用等上七天了。   看黎澄现在的状态,只要叶故知再逼紧一点,他就会彻底崩溃了。她不急,铜镜内部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铜镜里的时间再过个半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那时候,现实里也只过了不到一晚上而已。   黎澄只是一天不出现,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都警觉。   不知道人类那边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她需要的妖族鲜血不知道有没有给她准备好。   季云斟抹去铜镜上的人脸,迎着明亮的灯光,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哦,对了,还有那两个讨厌的人族,还是想办法赶紧除掉吧,太碍事了。   她自认算无遗漏,却独独算漏了叶故知。   她喜欢什么,就千方百计地要得到。她以为叶故知和她一样,就算再来一次,也会不择手段地谋取。   但叶故知不是季云斟。   他强硬占有过,也彻底失去过。现在都看开了,既然求不得,也不必强求。   叶故知发现黎澄和以前不一样了。   黎澄虽然之前也反感他的过分亲密,但不会厌恶恶心到这个地步。而且他现在一天天地瘦,人也不如以前活泼。   我的黎澄,是有了喜欢的人吧。叶故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么个想法。是什么样的姑娘呢?还是英俊的男孩儿?   正巧黎澄下楼,看见他抽烟就皱眉了,一转身,二话不说就走了。叶故知有点好笑又有点难过——他喜欢的人一定是不抽烟的。   黎澄喜欢的人肯定比自己好。叶故知掐了烟,心道:“不过我还没那么快就放手,再给我一段时间,再让我好好看看你,再等一等。”   你这么好,不该栽在我身上。我这么喜欢你,不该为难你。假如时光回溯,我一定放过你,也放过自己。   叶故知望着黎澄上楼的背影,凤眼清亮。   黎澄倚在门上,他魂魄离体本来就不稳,受幻境的影响,再加上最近心境起伏太大,已经开始出现一些症状了。   比如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频繁走神等。   不过他还能保持一定的理智,只要想到朝阙,就能从叶故知的阴影里暂时挣脱出来。黎澄拉开凳子,坐下拿了张纸开始分析现在的情况。   他可以肯定这是季云斟的又一个幻境,因为叶故知接下来的行为和他经历过的完全不一样。他像是突然看开了一样,不强迫黎澄,甚至逐渐放松对黎澄的禁锢。   黎澄觉得这可能是季云斟玩的把戏,目的是让他放松警惕,最后一击必杀。黎澄按亮手机,看到日期后心底一沉,今天是十四号,叶故知就是今天确定出差的,   就算是季云斟捏造的幻境,那件事情大概还会发生。如果他是季云斟,绝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能震动他心神的机会。   但是他现在该怎么办?   黎澄捏掉纸团,房门被叶故知敲响了。   “进来。”   叶故知进门,手里端着杯牛奶。他将牛奶放在桌子上,也不介意黎澄的冷淡,坐在黎澄对面,道:“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出差的,现在不准备去了,你二十四号有安排吗?没有的话一起出去走走怎么样?”   黎澄听到之后忽然舒了口气,紧接着就是接踵而来的疑惑——叶故知的死绝对会让他在短时间内情绪不稳,季云斟怎么愿意放过这个给予他精神重击的好机会?太奇怪了,也许季云斟还布置了其他后手?   想到二十四号可以和黎澄待整整一天,叶故知顿时心情飞扬,笑道:“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黎澄干脆道:“不想和你去。”我只想和朝阙待在一起,想他给我梳梳毛,摸摸肚子,亲亲哄哄举高高。   叶故知眼神微暗,“好吧,那我们就待在家里。”   他在凳子上坐着不想走,黎澄就冷冷盯着他,叶故知恍若未觉,神情自若地找着话题,黎澄根本不接话,他也不尴尬。   “黎澄。”   叶故知见他走神,唤了一声。   黎澄看向他。   叶故知沉默半晌,缓缓道:“佛曰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现在算是尝到了。”   黎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看着他不吭声。   叶故知莞尔:“求不得便求不得吧,强扭的瓜不甜。”   黎澄挑眉。   叶故知轻声道:“小澄有喜欢的人了吧?不过你年纪小,早恋不好。”   黎澄简直无语,还早恋,早恋再出格也没你出格。   叶故知说完也觉得这话有点可笑,自己都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下,道:“我就是希望,等黎澄你找到相伴一生的人的时候,我们还能正常地见面打招呼,就当做一个不常往来的亲戚,不要太生疏。”。   黎澄平静道:“我会的。”   叶故知想摸摸他的头,手还没抬起就又放下去,“我做了一个特别漫长的噩梦,梦到我死了,遗嘱没能保住你,还给你惹了大麻烦,不过你都解决了。现在我梦醒了,才发现比起照顾,我带给你的更多的是伤害。”   “我希望,从此之后,”叶故知说得有点艰难,“你能一路星河璀璨,与我无关。”   你的未来该有前程似锦、佳人相伴,但不该有我。我希望你接下来的无数日子里,不会再受到来自亲爱的人的伤害。   对不起,我爱你。 第49章 车祸   陵梧山钟灵宫寝殿   牧瑟褪下柔软的中衣,肌肤在明珠辉映下呈现一种冰冷的玉白。然而他的脊背和手臂处却有大面积的烧伤,皮肉翻开,血丝和骨骼清晰可见,伤口边缘还呈现一种焦黑。   这种伤口,一看就知道是天雷劈出来的。   牧瑟拍开一坛药酒的封泥,手一翻,透明的酒液从坛口倾泻而出,尽数倒在伤口上。泡酒的灵草药效霸道,酒更是沉了千年的烈酒,倒在伤口上的痛感可想而知。然而直到最后一滴药酒倒完,牧瑟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清洗完伤口,用药膏擦过,牧瑟随意包扎一下,就擦拭身体换上衣物倚在榻上阖目休息。   他身上的伤口正是阻拦季云斟时天雷劈出来的,当时季云斟要取走季恒的魂魄,牧瑟出手阻拦,劝阻无用后动了杀心,谁知天道竟然庇佑季云斟,示警几番被牧瑟无视后,直接降下了荒火天雷,此种天雷乃是牧瑟晋为帝君时所受的天雷,威力非凡,他当初受完八十一道天雷,神魂都被劈得有些不稳。天雷躲不了只能硬抗,好在牧瑟收手及时,天道也不打算动真格,劈了十几道就完了,等他应付完天雷,季云斟早就走了。   十七道天雷算是白挨了。荒火天雷劈出的伤口极难愈合,疼痛异常,而且伤口愈合前,自身的灵力也会收到体内残存的天雷之威的影响,牧瑟不愿被白华看出端倪,只好窝在陵梧山养伤。   不过他大概是自作多情了,白华连见都不愿意见他。抹了他的宫室,封了他常用的物件,白华的心也是够狠,几千年的关系,说断就断了。不是他不愿意解释,每次他想解释的时候,总是无法出声,白华又不会被三言两语就说服,不说清楚前因后果,她不会信的。   也真是倒霉,他找季云斟,偏偏被白华撞倒,季云斟还火上浇油,他说又说不清楚,只好眼睁睁看着白华拂袖而去。   “帝君。”文珠小心敲了敲门。   牧瑟睁开眼睛:“什么事?”   文珠道:“昌宁仙子求见。”   昌宁仙子?谁?牧瑟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在文珠跟了他许多年,了解自家帝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复便道:“昌宁仙子几日前借了您的坤火炉,今日来还。”   牧瑟最近满脑子的白华,压根不记得这事儿,现在也没有精神去应付别人,道:“我正休息,不便见客,你让她留下坤火炉便回吧。”   文珠道:“是,帝君。”他行了一礼后退下,自去回复昌宁仙子。   昌宁仙子万万没料到自己等来这么个回复,失望地咬了咬唇。   “这样啊,本来还想请教帝君如何炼制丹药,现下是不可能了。”   文珠暗暗撇了撇嘴,这位昌宁仙子打的什么主意他用脚都想得到!还请教帝君呢,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他就要送客,抬眼却见文白急匆匆跑上来,一张脸都急得通红。   文白第一眼就看见昌宁仙子,顿时急了,拼命冲文珠打眼色,示意他快把昌宁仙子从另一条路送走。   然而文珠和他虽然是孪生兄弟,但实在没有任何默契可言。文白眼睛都快抽筋了,文珠愣是没看懂,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文白内心绝望,待会儿镜虹娘娘上来看见昌宁仙子,掉头回去告诉璇光帝君,我俩都得完。   文珠明白文白意思的时候已经迟了,他眼睁睁看着璇光帝君身边掌事镜虹娘娘在侍女的带领下走到昌宁仙子身边。   文珠:“……”这下完了。昌宁仙子对自家帝君的心思可谓是人尽皆知了,镜虹娘娘该不会乱猜什么吧?   昌宁仙子认识镜虹,更知道镜虹是璇光帝君的掌事。论起品阶,她这个正儿八经儿的狐仙居然比一个侍女低,昌宁仙子心中不忿,但碍着文珠文白没有表现出来。   镜虹微微点头,对文珠道:“青丘镜虹,求见沉珩帝君,劳烦通报。”   文珠窘迫,结结巴巴道:“帝,帝君正在……呃休息,不便见客,娘娘先在偏殿歇歇脚,歇歇脚。”他刚才回绝了昌宁,如何能当着昌宁仙子的面将镜虹娘娘请进去?   昌宁闻言,暗自咬了咬牙,凭什么自己求见就在殿外站着,而镜虹却能在偏殿等着?   文珠心道:这下好了,两个都得罪了。得了,还是都请到偏殿去吧,也省得昌宁仙子埋怨帝君不公平。至于帝君怎么办,随便吧。   文白将两人请到偏殿,茶水糕点一应备齐,边离开了。   文珠则再次敲响了寝殿门,硬着头皮把事情说了一遍。   牧瑟听完半晌没回话,文珠心里正忐忑,牧瑟终于开了殿门,道:“我现在去偏殿。”走了两步,牧瑟又回头道:“你学学文白,下次也机灵一点。”   文珠垂着头,恹恹应了一声。   这几天可能是犯了天道的忌讳,倒霉事能赶上的都赶上了。牧瑟一进偏殿,顿时头疼——昌宁仙子红着眼睛,而镜虹则优雅端坐着,不急不缓地喝着茶。   昌宁仙子性子倔强,刚晋升的时候就得罪了镜虹,她既没有镜虹的伶牙俐齿,又没有镜虹的大度温和,每每挑衅,都会反被镜虹收拾。   文珠那个傻孩子,稍微伶俐一丁点,他都不需要应付昌宁仙子。他毕竟贵为帝君,昌宁这样不入流的品阶,原是连他的面都见不到的。倒不是他多看重品阶,只是不喜欢昌宁的过分要强而已。   幸而昌宁不想在牧瑟面前丢脸,强撑着气势告辞了。   牧瑟松了口气。   镜虹道:“我带我家帝君归还您落在赤白宫的物品。”说完一拂袖子,手中出现一个锦袋,镜虹将之递到牧瑟面前。   牧瑟暗恨白华薄情,道:“放这儿就可以。”可又偏偏挂心她身体,牧瑟问,“白华最近还好?”   镜虹道:“帝君身体康健。”不待牧瑟再问些什么,镜虹便道,“宫中杂事颇多,小仙告辞。”   牧瑟只好亲自送她出去,回道寝殿,他将锦袋中的东西查看一遍,发现白华将他用过的东西全都收拾进锦袋一股脑送过来了。   一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牧瑟随手丢开锦袋,一张小小的纸条摔出锦袋。牧瑟伸手,纸条飘进他手心,牧瑟展开一看,只有七个字:黎澄、季云斟、白凝。   最后的名字让牧瑟心中蓦然一惊!   牧瑟翻开纸条背面,左下角落了很小的一个款:苏闻。   镜虹帮苏闻带信?不,不可能,肯定是苏闻想办法把信送进来的。牧瑟将纸条捻成灰烬,略微思考后不再犹豫,转瞬挪移到了人界。   此时,黎澄在幻境的时间想加已经有一个月,而现实中,时间才过了一个晚上而已。   那种古怪的熟悉感越来越重,黎澄慢慢开始怀疑幻境里的叶故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会被黎澄迅速否决——怎么可能,这是幻境,一切都是季云斟捏造出来的,更何况叶故知十多年前就死了,他面前这个难道是鬼?   某种意义上,他真相了。   今天是二十四号,虽然叶故知不准备出差,但黎澄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重。他想尽力避免外出,但幻境中的二十四号他要上学,叶故知坚持送他去,黎澄阻碍无用,只能跟着叶故知一起上了车。   弯过四岔路口时,黎澄的心狂跳起来,他看了眼周围,忽然厉声道:“倒退!倒退!”   然而迟了,司机来不及倒退,左侧路口的大货车闯红灯拦腰撞上他们的宾利。   叶故知最先反应过来,扑过去将黎澄牢牢罩在身下!   宾利在路口连翻几圈,最后砸进绿化带。   黎澄被叶故知死死压住,车子天翻地覆,他愣是只有几下磕碰,反倒是叶故知,虽然压着他的力道分毫不减,但黎澄清楚地感受到有血不断滴在他身上。   车头埋在绿化带里,左侧的车门完全凹陷,车顶变形,车窗碎的所剩无几,而叶故知为他挡了所有飞溅的碎玻璃。   车子终于停下,叶故知屏着的那口气顿时松了,让黎澄完全无法动弹的力道一松,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声音微弱但咬字清晰:“跑!”   黎澄一手搂着叶故知,另一只手竭力去开变形的车门,好在车门完全损坏,黎澄在这样的绝境里也爆发几倍于寻常的力量,推开破损的车门,将叶故知推了出去,自己也紧跟着挤出去。   至于司机,黎澄挤出去前叫了好几声,但没有对得到回应,车头的凹陷变形很厉害,司机的几乎不可能存活了。   黎澄撑起叶故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左腿似乎被划伤了,剧痛伴随着涌出的鲜血越发鲜明,黎澄连伤口都顾不上看一眼,尽全力撑着叶故知远离宾利。   他拖着一条伤腿还撑着一大男人,根本走不快,没走出去几步,身后的宾利就爆炸了。   黎澄脑子一懵,身体却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叶故知前扑在地上,热浪卷着火舌,黎澄被爆炸的冲击波及,陷入昏迷。   合上眼睛的时候,雪白狐狸再次出现,嘴里还叼着一块壶形的玉佩。   那是白小姐送给自己的坠子……怎么不在自己的身体上?   这只狐狸难道不是幻境的产物? 第50章 爆灯   黎澄跟在白狐狸身后,他们奔跑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里,左右两侧都是房间,有些紧闭,有些敞开,有些春暖花开,有些阴冷雨雪……   白狐狸叼着玉佩,一路不停留,左右两侧的房间是春生夏至还是秋去冬临,它都不分予一个眼神。   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去哪里,但黎澄不得不跟着狐狸跑,他急着要回自己的玉佩,但无论说什么,狐狸都没有回头搭理他。高速奔跑的过程中,张嘴就是一口风,黎澄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嘴,紧紧跟着狐狸。   它跑的太快了,黎澄本来还担心自己跟不上,跑着跑着发现自己变回了原形,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再次汹涌起来。   长廊的尽头没在一团刺眼的光里,黎澄跟着狐狸一头扎进去,等到视线再次清晰,黎澄环顾四周。他们处在一个到处摆着铜镜的房间,头顶倒吊着铜镜,墙面上嵌着铜镜,就连地面都镶着一块块镜面。大大小小的镜面反射折射,黎澄和狐狸的身影被镜子映在头顶地面左右墙面,眼花缭乱。   “哈哈哈,真厉害!”   墙面上某一面镜子扭出一个漩涡,季云斟的脸从漩涡里浮现出来。   “是厉害!找到这里了!”又一面镜子浮现出季云斟的脸,附和着前一个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   女子脆生生的笑声从四面响起,无数面镜子浮现出季云斟的脸,纷纷掩着唇角,削肩微颤不断发出笑声。   “没有用!没有用!”   那笑声简直魔性,黎澄不得不分出两条尾巴,一左一右堵住耳朵。   狐狸却不受影响,兽瞳逡巡片刻,认准一个方向开始奔跑,黎澄赶紧跟上它。   这里仿佛是个迷宫,弯弯绕绕,迂回曲折,而且面积极大。狐狸毫不停留地一连奔跑了许久,黎澄都没能摸清迷宫的边界在哪里。   跑着跑着,黎澄发现这个迷宫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前面的弯道刚刚还在,眨眼间却又消失,右侧本是死路一条,忽然一抬眼又多出一条通道。   这么长时间的快速奔跑,狐狸也吃不消,停下来休息了好一会儿,黎澄停下的时候腿一软,简直要瘫了。   镜子里再次扭曲出季云斟的脸,她歪着头笑道:“找不到!找不到!”   原来是在找季云斟!可是季云斟怎么会在铜镜里?   狐狸似乎被季云斟激怒了,压低身体摆出了攻击的姿势,雪白蓬松的尾巴几经变化,最终竟分成九条,在它身后不断舞动。狐狸顾盼片刻,一条雪白的尾巴鞭甩而起,只一下便击碎了一块嵌在左侧墙面的铜镜。   哗啦一声,镜中的季云斟尖叫一声捂住脸,美丽的容颜和镜子一起四分五裂!随着这块镜子的破碎,其余镜子上映出的季云斟的脸也都消失了。   没了季云斟,这一段迷宫顿时清净。狐狸紧咬着玉坠,继续奔跑。黎澄也从震惊中回过神,不断打量着狐狸,一个念头不可遏止地冒出来——   白发蓝瞳的九尾狐,难道是白凝?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扎根在心底,白凝的肉身确定不在了,可魂魄未必全散了,假如,假如季云斟偷偷把白凝的残魂藏进了铜镜里,那么白小姐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黎澄的心狂跳起来,简直想冲到狐狸面前问她到底是不是白凝,如果白凝还活着,白小姐和垣洲大概都可以各得圆满了,尤其是垣洲,这么多年来没有尽头的等待,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狐狸专注于周边的各个镜子,没有分给黎澄一个眼神。   黎澄跟在狐狸后面,余光瞥见一个镜子的影像格外清晰不由顿了下脚步,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狐狸已经击碎了那面镜子,锋利的铜镜碎片再次落了一地。他们在迷宫里绕了许久,黎澄渐渐体力不支,可狐狸始终没有找到目标,自然也没有任何停歇。   他们又转回了原地,一地的铜镜碎片格外刺目。狐狸似乎有点急躁,原地踩了踩爪子,左右环顾。   铜镜碎片哗啦啦聚在一块,重新拼装成一块完整的镜面,季云斟的脸再次出现在镜子里,她仍旧保持着微笑,“你不可能找到我的,放弃吧,不要白费力气了。”   狐狸叼着玉坠子,充耳不闻,一爪拍碎了铜镜,镜面连着季云斟的脸一起碎成无数片,然而这不能使狐狸内心的交集减缓一分。黎澄迟疑了一下,上前碰了碰她,他也没有头绪,但想尽自己所能给她带来一点安慰。   狐狸低头蹭蹭他,黎澄拨弄着爪边一块铜镜碎片,划拉着铜镜背面奇特的的花纹,狐狸忽然按住了他爪下的碎片。   黎澄疑惑地看着她。   狐狸翻开其他碎片,背面的花纹和他爪下的那一块不一样。   黎澄心领神会,接连翻开几个碎片最终从一堆碎片里拼出一个完整的莲花纹。   这是那块特殊的铜镜。黎澄环视一圈,在一个拐角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莲花纹,黎澄仔细想了想,他在其他地方好像也有看见莲花纹。   而狐狸已经反应过来,顺着角落里极不起眼的莲花纹印记再次狂奔,黎澄紧紧跟在她身后。   迷宫变化得毫无规律,这莲花纹的印记应当是给季云斟自己找路用的。   不知拐过多少岔路,随着黎澄和狐狸越来越靠近迷宫深处,迷宫变化的速度越来越快,黎澄好几次反应不及,差点直接撞上由出口转换出墙壁。幸而一路上的莲花纹不断,黎澄和狐狸还是找到了迷宫的核心部分。   季云斟着一身赤金广袖飞仙裙,长发高挽,站在一间由镜子构成的房间里,季云斟见他们闯进来,脸上也没有惊慌的神色,反而从容坐下,侧脸似笑非笑道:“不愧是青丘狐的公主,迷宫变化得如此之快,你们也能找进来。”她拿起镜子,查看自己精致的妆容是否有分毫不妥。   狐狸端坐在她面前,表情冷淡。   季云斟一边补着唇上的口脂,一边慢慢地说话:“不过也就到这里了。”补好妆,季云斟对着镜子里绝丽的自己笑了笑。   黎澄心知不好,全身绷紧。   果不其然,季云斟放下镜子,一团刺目的光从镜子上爆炸开,四面的墙壁折射反射,整个房间淹没在一片刺目的光芒中。   黎澄脊背一凉,全身的毛顿时奓起,折身往后一拍,只听见清脆的咔嚓一声,黎澄觉得爪下的东西碎成了渣渣,爪子上也沾上了黏腻的液体。周围实在太亮,黎澄干脆闭上眼睛,放出神识来探查,这一探测,黎澄四爪一凉——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铺满了白色的蠕虫,约莫成人手掌长,脏器和血管在体内清晰可见。他刚刚拍碎的正是其中的一条蠕虫,白色的渣滓浮在一片鲜红里,格外渗人。   黎澄没有密集恐惧症,但此时此刻,面对满目的蠕虫,黎澄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而狐狸则九尾摆动,横扫出一片干净的区域,黎澄深觉自己还是太嫩了,连尾巴都用不好。好在他学得快,有意观察下,倒也学得有模有样。   他们杀得快,却不及蠕虫分裂得快。除非将透明蠕虫拍得粉碎,否则它们就会从伤口出分裂出另一个小的蠕虫。   黎澄一边击杀蠕虫,一边靠近季云斟放在桌上的镜子。奈何越靠近桌子,蠕虫越多,且外壳越坚硬,黎澄好几次没把蠕虫拍碎,反倒让它分裂出两个。   黎澄踩了踩爪子,张口吐出青白狐火,炽热的狐火呈一条直线,高温在遍地蠕虫中生生清理开一条直路,黎澄撒爪子狂奔,直取桌子上的镜子。   卡   一层厚厚的冰覆上桌子,连同镜子一起冰封。黎澄的狐火一触到冰层就立即熄灭,他原本已经跃上了桌面,却因为打滑而不得不摔下桌子。黎澄翻身稳住,一爪拍死一只胆敢靠近的蠕虫,忽然听见一声嘶哑的嚎叫,黎澄抬头看去,只见一条成人身长的乳白色的蠕虫半身直立,然后哐的一声砸下来,黎澄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等巨大蠕虫挪开身体,地面上赫然有一个圆柱形的深坑。   这地面硬到黎澄的爪子都抓不出痕迹,巨大蠕虫却轻易砸出一个凹陷,可见这条蠕虫的身体硬度何其之高了。黎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子,默默往后缩了缩。这种硬度抓上去,他的小爪爪恐怕就要废了。   蠕虫没砸到目标,气势汹汹地从凹陷里爬出来,再次立起前半截身子,黎澄看它还要使这招,立刻开溜,巨大蠕虫瞪着眼睛压死了一片小蠕虫,吭嗤吭嗤喘两口气,蠕动着身体不压死黎澄不罢休。   黎澄索性溜着这只硕大的蠕虫压死小蠕虫无数,一路蛇皮走位,不时秦王绕柱,最后累得直吐舌头躲到了狐狸后面,狐狸优雅地端坐着,见巨大蠕虫砸下来也不见丝毫变色,身后的九条尾巴却暴涨裹住巨大蠕虫,黎澄看见那些柔软的毛茸茸的尾巴骤然收紧,坚硬非常的蠕虫便被绞杀成一片粉末,纷纷扬扬下落。而白凝则端坐不动,蓝色的眼睛映着纷落的粉末,稳如泰山。   这么帅的吗?   黎澄哈拉哈拉吐着粉色的小舌头,给白凝小姐姐默默爆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忘了定时间。。。。太蠢了。。 第51章 幻境崩坏   巨大蠕虫死无全尸之后,所有的小蠕虫也都爆成一团团粉末,扑哧之声不绝于耳,黎澄捂住鼻子,总觉得吸了一肺的PM2.5。   咔嚓。   封住桌子的冰层裂开,镜子悬空浮起,镜子背面上镶嵌的各种宝石不断散发各种光芒,周围全是镜子,五色光线投射向四面,又被镜子反射到其他地方,光的速度何其快,只不过眨眼的时间,五颜六色的光织了一张硕大的网,占据了整个房间。   一道红色的光芒朝黎澄射来,黎澄闪开,光线射过的时候,炽热的温度扭曲了空气。黎澄一惊,掉头查看情况,正巧一条蓝色的光线射中了一把椅子,眨眼间坚硬的冰层就将椅子盖住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线越来越密集,黎澄和狐狸能躲避的空间也越来越小,而躲避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一定要想办法打碎那块镜子!   狐狸比他反应更快,已经在接近镜子了,黎澄赶紧匍匐前进跟上她的脚步。狐狸虽然灵活,但毕竟是成年的大狐狸,而黎澄则不,他还小,两个巴掌大的一只,又瘦,钻缝趴地比狐狸更利落,三两下就超过了狐狸。   越靠近桌子,光线就越密集,黎澄缩手缩脚地爬着,忽然感觉脚边有个白色的小东西风一样得掠过去,忍不住睁大眼睛看。   原来是狐狸受他启发,收敛身形变成手指大的一只利索地钻过一个个空挡,超过黎澄,爬到了桌子上。可怜黎澄到了桌子下面,跳了好几次都从桌子上滑下来。   好吧,我老实在下面站着,小姐姐你注意安全。   黎澄乖乖蹲在桌腿旁边的空隙里,仰着脖子看。   狐狸绕到镜子正面,躲开各种光线,跃起一爪将铜镜呼下来。镜子掉在桌子上,狐狸把镜子翻个身,发光的宝石被遮住,光的源头消失,房间内的各色光线也逐渐消失了。   镜子嗡嗡作响,狐狸右前爪按在镜子上,咔嚓几声后,镜子四分五裂。   惨叫声忽然响起,季云斟抱着头从一面镜子中显出身形,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痛叫,十指抓着头发,用力到青筋毕露,骨节发白,不时揪下一缕缕头发。   “好,好,”季云斟抬起眼睛,怨毒毕露,“是我大意了。”白凝的魂魄原本被她囚禁在幻境多年,只等她肉身重铸时拿来稳固魂魄,谁知虚弱的白凝竟能挣脱禁锢,逃出来帮助黎澄。论起见识手段,她都远不如白凝,更何况幻境中只是存放了她的一片神识,如何斗得过白凝?   到底是谁放了白凝出来?!季云斟在逐渐崩塌的幻境中,不断尝试连接幻境外的本尊向她传达信息,但崩坏的幻境极大的阻碍了信息的传递。季云斟的本尊始终没能得到确切的信息,但很快,季云斟本尊就知道她的幻境损坏了。   白凝叼着姐姐曾用的坠子,里面封存着绵绵不断的精纯灵力,这股灵力虽然温和但极其庞大,以黎澄的能力是无法取出直接操纵的,只是润物细无声地养护着他的身体。但白凝可以,她能抽出其中的灵力化为己用。在幻境里待了几千年,她已经能脱离囚禁之地,但也正是因为在幻境中待得太久,神志不清,魂魄虚弱,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竟让她捡到了黎澄的坠子。她借着的灵力恢复了神志,也稳固了魂魄,季云斟的神识根本不能对她造成威胁。   季云斟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以为自己的幻境是世界上最隐秘最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幻境祭炼成功后第一次出手就败得粉身碎骨!   ************   季云斟寄放在幻境中的神识破碎,她也受到了反噬,呕出一口鲜血后,季云斟伏在椅子上冷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青丘狐的帝姬!姐姐手段非凡,妹妹也半点不差!”   她一击玻璃,车内顿时被这一声脆响震得掉针可闻。   “开到林子里去!”季云斟厉喝。   司机犹豫着回头:“可是……”   季云斟目光如电:“立刻!”   司机不敢反驳,进了林子就立即停车,车上几人都被季云斟赶下车,季云斟关紧车门,一手托铜镜,一手掐诀如飞。   幻境内,碎裂的镜片如遭疾风,雪亮的光乱舞,漫天都是闪着杀机的锋利边缘,黎澄和白凝撑起护罩不断在崩坏的幻境里寻找出路。   一路穿过或扭曲的或清晰的形形□□景象,其中只有一个人是真切存在的,黎澄路过车祸场景的时候忽然顿步,顶着叮当下落的碎片叼起叶故知的魂魄跟上白凝的步伐。   叶故知本来就只是孤魂野鬼,幻境中的肉身是季云斟捏出来的,现在幻境毁了,他的肉身自然也就散了,只剩一团魂魄,反倒方便黎澄带走。   幻境里到处都是炸裂的景象,一切都变得抽象,明艳阴暗都开始褪色,幻境越缩越小,他和白凝很快就到了幻境边缘。   幻境浸泡在一团刺目白光里,黎澄和白凝眯着眼睛顶着强光奔跑,幻境外,季云斟右手在铜镜上方画了个圆,一层透明的坚硬罩子笼在了幻境外,使黎澄白凝无法找到出口。   然而她现在只是凡人之躯,虽然靠着邪路有了点修为,但相凭此压制白凝,完全就是痴心妄想。毕竟白凝仗着的,是白华的灵力。璇光帝君位列十二帝君之首,天资非凡不必多说在修炼一途上更是勤勤恳恳,修为之高深根本不是季云斟能对付的,别说现在的季云斟修为尽毁,就是换做她鼎盛时期,白华杀她都不必一招。   眼看就要压不住了,季云斟心知决不能让白凝和黎澄活着逃出来,否则朝阙白华哪个都不会放过自己!大不了玉石俱焚!总比落在白华手里生不如死来得好!   季云斟打定主意就要动手,忽然身子朝右边一歪,原本光滑的椅背在一阵咔嚓声中碎成无数粉末,季云斟抱着铜镜狼狈地滚下车,劈裂车身上森寒的剑气未消,即便躲开数米远,残破缺口上的剑意仍然让季云斟不寒而栗。   斩出这一剑的人非但剑术超凡,对灵力的掌控更是精准到了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这世上有此修为还有此剑意的唯有一个——璇光帝君。   季云斟抬眼便见雪发金瞳,长剑斜指的白华,季云斟咬住嘴唇——她还是和当年一样,容貌绝丽甚至气势更盛!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季云斟和赶来的牧瑟脑子里都闪过这一句话,牧瑟一把按住白华持剑的右手,白华拂袖挣开,呵斥道:“放肆!”   牧瑟见她剑上灵光不散,心知她还要动手,便道:“明兮被困住了,暂时不能杀她!”   白华并不理会他,明兮被季云斟困住了她知道,她当然不会当场杀了季云斟,但必定要拿回青丘审讯!   牧瑟知她甚深,一见她那表情便暗暗叫苦,知晓白华绝不会善罢甘休,可是白华方才只劈了一剑,怕伤到季云斟带累明兮还没敢真劈上,天上便已经聚了劫云,要真的对季云斟动手,荒火天雷恐怕逃不了。他自己挨几道天雷不打紧,可白华不能受这个苦。牧瑟紧紧控住白华的手,不让她动剑。   白华既惊又怒,冷笑道:“你倒是念旧情!”说罢便要挣开,却发现牧瑟握得极紧,根本甩不开。   “滚开!”   牧瑟唇角微抿,仍旧紧紧控住白华,“别动手!再信我一次!”   白华定定看了他片刻,在牧瑟几近哀求的目光下缓缓收剑,道:“好,我姑且再信你一次。”   牧瑟顿时松口气,转向季云斟,“你是自己交出明兮,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季云斟才不上当,只是笑道:“白华动不了我,你也动不了我,前几日受的天雷滋味不好受吧?”一想到当日天雷降下那副天昏地暗的架势,她居然觉得愉悦。   白华皱眉:“什么天雷?”   牧瑟心里厌烦季云斟这幅样子,移开眼睛轻声对白华道:“莫信她胡说八道。”   当着季云斟的面,白华不愿意拆他台,更不愿和季云斟多废话,直接上前拿人。   季云斟当然不会束手就擒,高高举起铜镜,冷笑:“你那小心肝的魂魄就在我的幻境里,肉体所藏之处也只有我知道,你若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白华握剑的手一紧,季云斟狗急跳墙,真逼急了绝对做得出同归于尽这种事!季云斟见她顿步不前,顿时大笑道:“哈哈哈,你贵为帝君又如何?还不是不能拿我怎样?”   她故意拎起铜镜,让它欲坠不坠地挂在手指上摇摇晃晃,白华脸色不可遏止地难看了一点。   季云斟无视她的脸色,继续道:“把你的剑封住。”白华的佩剑名曰孤鸿,乃是一柄饮尽无数鲜血,锋芒下亡灵无数的仙剑,极有灵性,季云斟曾挨过一剑,伤口昼夜疼痛,愈合又撕裂,百多年才养好,也因此对孤鸿心存忌惮,只要一看见,就想起那折磨自己的疼痛。   白华闭了闭眼睛,依言封住剑。   季云斟一手按在铜镜镜面,一手甩出十数张玉符,数道刺目的红光之后,季云斟原地消失。   白华阻拦不及时,让季云斟在眼皮子底下溜走,忍了又忍还是一掌劈在一棵大树上,环抱粗的树干应声而断。   幸亏朝阙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不知道要焦急成什么样子,她得赶在明兮受伤之前把明兮带出来。   牧瑟翻出那张纸条,纸条上的字已经变了——苍南。 第52章 夺回   压制着幻境的力量突然消失了,白凝低叫一声,从玉坠中抽出大量灵力,一举冲破幻境,黎澄紧随其后。撞破白光之后,眼前一片茫然,然而只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的景象。   黎澄在地上轻巧地打了个滚,卸去掉下来的冲力。   他们在一片深林里,落叶堆在地上铺成厚厚一滩,入目到处是一人环抱粗的大树,晨曦不算明亮的光根本透不进来。   不远处躺着昏迷过去的季云斟和不醒人事的白凝。黎澄急忙上前探查白凝的情况,幸而对方只是脱力昏迷,并无大碍。黎澄松口气,将叶故知的魂魄和白凝一起收好,他立刻掉头打算杀了季云斟以绝后患。   然而季云斟人虽然昏迷了,她怀里那面镜子却忠心护主得很,牢牢护在季云斟身边,化出一个金铜色的半透明罩子将季云斟罩得严严实实。若非黎澄现在只是灵体状态实力大打折扣,否则他就要强拆了那面镜子!   黎澄缓缓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火焰,只有一缕,颜色接近冷白,青色几乎看不见,温度却高到恐怖。   狐火飘忽不定,仿佛只要加重呼吸就可以将其吹灭。   这口狐火一吐出,黎澄灵体的颜色淡了些许——他没多少灵力了,这一缕狐火烧得是他魂魄里本源力量,就这样轻飘飘一缕吐出来,黎澄就感觉四肢一软,差点跪下来。   铜镜并没有因为狐火无害的外表而掉以轻心,相反,它一感受到急速升温的空气就明白这火的厉害,立刻加强了自己的灵力输出,力求化出的罩子密不透风能保主人万无一失。   狐火落在了金铜色罩子上,嗞啦之声不绝,坚硬厚实的罩子竟在这高温下化开一个小洞!铜镜大惊,连忙加大灵力输出,全力弥补狐火融化出的小洞,不防原本趴在原地喘息的黎澄忽然撞上来,锋利的爪尖扣进小洞!   罩子在铜镜灵力的催动下全力愈合,而黎澄两只爪子卡在洞里,逆着愈合方向撕裂罩子,罩子坚硬的边缘割开肉垫,深深嵌进黎澄的两只前爪,黎澄仿佛感觉不到灵体上的疼痛,目光沉沉落在铜镜上,在镜中人面骇然的目光下生生撕开防护罩,一只弯钩锋利的爪子将悬在季云斟上方的铜镜一击拍落。   黎澄眯着眼睛甩了甩头,他魂魄离体整整一夜,又在幻境里饱受磋磨刚刚还消耗了本源力量,现下头重脚轻脑子发昏。他拍开铜镜,右前爪高举,季云斟忽然睁开眼睛就地一滚,堪堪躲过。   黎澄一甩头,揉身扑上。季云斟抓起地上的铜镜挡住黎澄的爪子,一边催动灵力反弹黎澄的力道。黎澄张口吐出一条火线,蛇一般直取季云斟的面门。   季云斟一惊连忙侧头,火线险险擦过她的头发,原本顺滑的青丝顿时大片枯黄,季云斟暗恨要不是她耗费了太多灵力挪移,又在挪移的过程中受了点伤,又怎么会落到被一只白毛小杂种欺负的境地!   季云斟心里恨得不行,右手持镜,左手忽然抛出黎澄的肉身,雪白的小狐狸被她掐着后颈皮提在手上,四肢自然下垂。   “离我远点。”季云斟冷冷道。   黎澄僵硬片刻,一边紧紧盯着季云斟,一边小步后退。   季云斟轻轻甩手,小狐狸随着她的动作无意识地摇晃,黎澄全身紧绷,季云斟肯定是要拿自己的肉身来威胁他了,只是不知道季云斟要利用他做什么了。   季云斟收紧手指,尖锐的指甲掐紧浓密的毛毛里,她歪头仔细打量了黎澄的肉身一会儿,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挑起狐狸的下巴,然后笑了笑:“长得确实不错。”   黎澄掀了掀嘴唇,露出雪白尖锐的犬齿。   季云斟忽然一把握住手里狐狸的头颅,黎澄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撞开她的手,肉身在撞击下飞出去,摔在一堆枯叶中。   黎澄见肉身脱离季云斟的掌控,立刻扑进自己的身体里。   只是肉身和神魂融合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情,黎澄需要适应一会儿才能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而在这段时间里,黎澄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然而这一点,黎澄并不知道。   季云斟撑着身体爬起来,拿起铜镜对着黎澄轻微抽搐的肉身尽全力砸下去。   铜镜击打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砸到第三下的时候,黎澄睁开了眼睛,眼前忽明忽暗,脑子嗡嗡作响,季云斟这几下拼劲全力都砸在了他的头上,要不是九尾狐的身体强悍,季云斟现在也没什么力气,他的脑袋恐怕就被直接拍成一滩烂泥了。   他相比于季云斟唯一的优势就在于他是半仙之体,而季云斟现在只是肉体凡胎。   黎澄清醒的一瞬间就全力扭了下腰,铜镜嘭地落在他脑袋旁边的泥地里,砸出一个明显的凹坑,黎澄撑起身子,狠狠咬在季云斟的手腕上!   尖锐的牙齿深入皮肉,季云斟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另一手拿着镜子朝黎澄拍下。   黎澄松口跳开,回到身体后充沛的灵力又回来了,动用灵力也不再束手束脚,风刃火焰毫不吝惜,力图将季云斟斩杀在这片森林里。   季云斟灵力告竭,只能拿着铜镜竭力遮挡黎澄的攻击。她退后的步伐看似慌乱,实则有条不紊地向着一个方向。   黎澄慢慢发现不对劲,陡然化作人形。形态一转化,身体各处的疼痛简直增长了几倍,但黎澄也顾不上了,拂袖甩出十二张符纸,啪啪钉在树干上眨眼成了一个小型阵法。   这阵并非杀阵,就是个简单但坚固的困阵。   嗡嗡   符纸间相互作用,光芒明灭此起彼伏,季云斟伸手碰了下阵法,白嫩的手指顿时被烧伤,十指连心,疼痛让季云斟的表情变得无比难看。她被困在阵中,咬牙权衡片刻,忍着心疼放出了一只小鬼。   真的是小鬼。应该是刚成型的婴儿,整只鬼都仿佛被水泡胀了一般,肿胀发白,两只眼睛凸出,眼珠子是血红色的,张开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尖叫声像是漏风的乐器,异常刺耳。   鬼婴的两只手指甲格外长,嵌在肉乎乎的婴儿手上越发显得怪异。季云斟唤出鬼婴后取出一块血淋淋的东西喂给它,鬼婴抱着东西狼吞虎咽,凶狠地撕下一大块将腮帮子塞得鼓起再撑不下任何东西才合上嘴咀嚼,看上去足有两斤的东西几口就被它吃完了。   季云斟拍拍它的背,一指黎澄,柔声道:“去,吃了他!”   对于饿了许多天的小鬼来说,一块肉根本吃不饱,它顺着季云斟指的方向看去,嘴巴里就控制不住地分泌口涎,从唇角滴到地上。   “啊啊。”鬼婴叫了一声,在饥饿的驱使下无视黎澄设下的阵法,横冲直撞。鬼婴移动的速度极快,黎澄连甩出几道符纸都没能制住鬼婴。   这鬼婴是季云斟取了这副身体的亲弟弟炼制成的,用自己的血喂养,以人肉妖魔为食,现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厉鬼了,没有神志,一切行为都只靠本能或者季云斟的驱使。   黎澄摸摸袖子里的符纸,画好的剩五十一张,空白的只剩二十九张,必须得省着点用。黎澄捏了一张符纸在指间,紧紧盯着鬼婴。   鬼婴迫切地想吃掉眼前这个大补的生灵,它虽然不懂阵法,但本能里趋利避害,几番折腾下竟让他将阵法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啊啊啊!啊啊!”   鬼婴狂喜,趁着阵法尚未恢复,一把撕掉了一张符纸塞进嘴里,粗粗嚼几下便吞下肚子,符纸上的力量属纯阳火行,和鬼婴的阴体相冲,它竟也不管不顾地吞下去,全然是饿疯了。   阵法一破,鬼婴便缠上了黎澄,而季云斟则抱着铜镜飞快地向东面前进。   鬼婴攻击性强,移动速度飞快,黎澄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季云斟的身影消失在森林深处。   黎澄咬牙,取出三张空白的符纸,用自己的鲜血画了新的符,耗费大量灵力后终于抓住了鬼婴。将鬼婴捆起来收好,黎澄连忙追着季云斟离开的方向。   越往里面,林子越密。黎澄不敢变回原形,怕跑得太快忽视了地标之类的东西,然而一路上都没有看见标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而越靠近里面,阴郁不祥的气息就越浓。黎澄符纸不离手,一步步跟着季云斟逃跑留下的蛛丝马迹进到林子的深处,随着他的深入,令人作呕的气息也渐渐浓郁起来。   一棵矮树上竟套着一支手表,黎澄取下来查看,脸色顿时变了。   这支手表他有一支,张一岚也有一支……对!张一岚去苍南的那天手上戴的就是这块表!因为撞表他们两个还互相怼了几句,所以黎澄对张一岚出发时戴的表印象极深。   而且手表上没有多少灰尘,挂在这里没多久。   难道这里是苍南?这只表是张一岚的?   很可能。戴得起这支表的都是有两个钱的,但是有钱人尤其惜命,很少往密林里跑。   黎澄收好手表,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镇定,但内心却涌上焦灼。   手表上没有血迹,没有碰撞后的裂痕,而且看手表挂起来的样子应该是被刻意放在树枝上以作标记,手表的主人在放置手表的时候还是安全的,不过现在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黎澄的心跳得很快,他摸出手机,发现一晚上没充电早就关机了。   黎澄再也等不了,变回原形,嗅着季云斟的味道全速奔跑。   季云斟一定在这里准备了什么,张一岚大概已经中了圈套。   作者有话要说:   难过到变形,心态炸裂。   我觉得这世上最好的童话就是努力就会有回报了,希望其他人得到的结果都不负努力吧。我并不想和别人比,只是希望这个结果能不让我的努力看上去那么苍白就行了。   大概还是不够努力,有的时候不知道要不要把自己逼到那个份上,除了学习以外什么事情都不去管,可我真的很想很想写两个字,我写下的故事是没多少人喜欢,但是我喜欢。   啊啊啊啊,不能再说了,我感觉我又要炸了。 第53章 实验体   纸条上给了一个笼统的提示,牧瑟看了半天,仍旧不知道苍南的含义,只猜到应该是个地名。   白华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脱离人间太久,哪里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分成了多少个省市。   “能感觉到明兮的气息吗?”   牧瑟收好纸条问。   白华凝重地摇摇头。之前能感觉到一点,现在完全感受不到。她心情极差,把牧瑟放在一边懒得搭理,专心致志地探查黎澄的气息。   事到如今,白华当然能猜到季云斟重新回来大概是有目的,牧瑟和季云斟之间的感情根本没有死灰复燃,之前她撞见牧瑟和季云斟百般暧昧,可能是上当了。不过这些她现在都不想管,也懒得知道牧瑟受了什么委屈,她的明兮不见了是最大的事情,找到明兮比什么都重要。   哦,对。还得拦着朝阙,他旧伤复发,正在闭关,不能受到惊扰。   不过朝阙有哪门子的旧伤能复发?肯定是分离出去的情爱出了问题,他闭关镇压。朝阙怕她和明兮担心,不愿明说,她索性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牧瑟一直盯着字条,终于,纸条上的字有了变化,从苍南变成了一个朝向南边的箭头。   白华看了一眼,身化神光朝南方去,牧瑟紧紧跟在她身后,不时查看字条有无变化。   密林中   季云斟拨开荆棘杂草,在一片昏暗里勉强辨认方向。虽然磕绊无数,但她一步都不停,认准一个方向前进。密林深处没有清晨的鸟啼虫鸣,也不见初春的生机勃勃,草是枯黄的,树枝是低垂的,就算有露水滴落,惊起的也只是一片沉沉暮霭。   是这里!就是这里!快到了!   季云斟加快步伐,忽然心中一悸。   鬼婴被与她的联系忽然断了,季云斟咬牙,看来黎澄已经解决了鬼婴,朝自己追过来了!   在哪里呢?藏在哪里?季云斟不断扭头,然而除了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见。未知会加大恐惧,季云斟不得不强硬掐断自己的思维,才能保持冷静。   她害怕的并非黎澄,而是这十多年的计划能否成功,她为了这个计划付出太多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绝对不能!   她视线的死角处,一只小狐狸隐在垂下的枝叶后,直到她走得远了,才缓缓挪动步伐跟上。   季云斟拖着疲惫的身体终于到了目的地,谁也想不到这座幽深密林中竟建了一个立于地面的坟墓。   季云斟走进去,正准备合上墓门,身旁忽然凉风一闪,季云斟心中一紧,立刻合上门,在墓室内仔细看了许多遍,并没有看见有其它东西进来。   季云斟松了口气,那只死狐狸应该没那么快追上来。她快步进入坟墓中心,墓中央竟设一巨大祭坛,玉白祭坛上画着血红色的纹路,祭坛中心放一玉棺,盖得严丝合缝。   整间墓室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角落里堆着成坛的鲜血。   玉棺里传来指甲抓挠的声音,季云斟脸色一变,退到祭坛之外,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她在等谁?还不等黎澄仔细想,答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墓室被外力粗暴的破开,张一岚手持玉尺冲了进来。他衣服微皱,身上还有血迹,左手紧紧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左腕上的手表不翼而飞。   叶澜呢?黎澄见他只有一个人,而且素来带笑的桃花眼里煞气极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张一岚显然不是自己找到这个地方来的,而是被逼进来的——他前脚破开墓室门,后脚就冲进来一群人,一部分堵住墓室门,一部分将张一岚围得严严实实。   黎澄忍了忍没出去,他得稳固一下神魂,否则待会儿打起来会拖张一岚后腿,还可以背后放冷枪。   季云斟道:“都先别动手。”   张一岚握着玉尺冷冷看着她,季云斟撩着头发,微微笑了下,道:“你把你手里的猫妖交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原来张一岚怀里紧紧护着的是一只三花猫,伤了一条腿,张一岚身上的血迹就是猫妖的。三花猫一听季云斟的话,顿时冲她呲了呲牙,然后道:“张天师,你别管我了,赶紧走吧!放心你一走我就自爆,她不是想要我的内丹吗?我让她什么都捞不着!”   张一岚摇了摇头,“她不是要你的内丹,而是要你的血,自爆没用的。”   季云斟怡怡然道:“怎么样张先生,考虑好了吗?”   张一岚冷笑道:“闭嘴吧你!”季云斟的计划一旦成功,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自己,然后掌控人界的协会,兴风作浪!他今天就算铁定是走不了了,干脆拉着这女人同归于尽,省得她活着出去祸害人世!   季云斟脸色不变,轻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也就请张先生为我这个计划出一份力好了!”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但没有站到祭坛上。而棺材里抓挠的声音越来越响,季云斟眼里露出几分焦急,道:“还不动手?”   黎澄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祭坛。   张一岚怀里护着一个伤患,施展不开,又被一群人围攻很快落了下风。   黎澄见那猫妖就要落入对方手中,连忙窜出去,叼住猫妖的后颈躲开了。   “黎澄?!”   张一岚一尺子抽在某个道士的脸上,因为惊喜,声音都高了几度。   他本来以为季云斟瞒天过海,留在平津的黎澄等人都没有发现异常,而自己这次注定要孤军奋战了,谁知道峰回路转,居然还有外援。   额,不过看样子就一个外援。   季云斟咬牙道:“你怎么跟进来的?!”   黎澄变回人形,一手抱着三花猫,闻言笑笑道:“我跟着你进来的你不知道啊?自己家里进了什么人你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他是半仙之体,季云斟不借用特殊工具是不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季云斟显然明白这一点,然而她的愤怒只维持了几秒,脸上怒色忽然一收,她柔声道:“好得很,我正愁没有好的血引子,你送上门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有了九尾狐做血引子,她当然不会再稀罕一只四五百年修为的野猫妖。黎澄跟进来,在季云斟眼里可谓是羊入虎口,只不过这只羊虽然肉质鲜美至极,但犄角十分锋利,不太好下口。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季云斟决定掀出底牌。她念了一段口诀又拍了拍手,清脆的击掌声让混乱的战圈瞬间凝滞,墓室四角的铁门被手臂粗的铁链吊起,黑黝黝的洞口大张着嗷嗷待哺。   见四角铁门被拉起,原本围攻张一岚黎澄的人顿时停手,尽数躲到了季云斟身后,脸上的表情恐惧敬畏又带着某种期待兴奋。   黎澄和张一岚背对着彼此,东边的铁门传出男子温柔的诱哄声,紧接着一名穿着白色大褂的男子走出来,手里还牵着一只非人非妖的怪物,赤身裸体,面貌如同美貌少女,下身却是一条粗壮的尾巴,粗胖的尾巴上却又生有无数细小的肢体,似蛇尾又仿佛蜈蚣。它身材异常高大,皮肤白到发光,脖子上拴着沉重的链子,垂首弓腰地被白大褂牵着,走一步喘一口,发出狗一样沉重的呼吸。   张一岚在看清白大褂的脸的时候,表情往下一沉。   二人对视一眼,不禁齐齐皱眉——这是什么东西,不人不妖的。   不管是什么先杀再说!   他们可不会等人排兵布阵完毕再动手,白大褂见张一岚过来,不慌不忙地解了怪物脖子上的链子,拍拍手道:“去!”   怪物巨大的尾巴抽打着地面,坚硬的砖面裂开蛛丝般的缝隙。怪物不够灵活但力大无穷而且皮厚如城墙,张一岚的玉尺灌注了满满灵力,这样一尺子抽下去,竟也只能让怪物的动作稍有停滞。   而他应付蛇怪的时候,其他三扇铁门内也被迁出不同的怪物。   黎澄化出原形的最大形态,背上驮着猫妖,一狐拖住了三头怪物。短时间内,他没办法摆脱这三头怪物,张一岚也被缠住,战局看似陷入僵局,但事实上,黎澄他们明显是处于下风的——季云斟后面还有一群道士天师等着放冷箭呢。   墓室内一片混乱,黎澄低声让猫妖赶紧逃。待会的情况可能比现在还凶险,他根本顾不上三花猫,早逃早好。   三花猫没多犹豫就跳下了黎澄的背,一瘸一拐地悄悄贴着墙溜走了——她在这里,只会给黎澄他们拖后腿而已。   这些怪物不管肢体如何粗壮奇特,统一长了一副楚楚可怜的容貌,肌肤瓷白细腻,单看脖子以上都是惹人怜爱的美人。   三张五官迥然不同但一样清纯的脸,同样的没有表情,眼睛空洞,落在它们身上的攻击如泥沉大海永远不会收到一点回应。   更让黎澄毛骨悚然的是那几个白大褂,各自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声音清晰地传入黎澄耳中。   “这次表现比上次好,待会儿完事了待下去再测一次数据。”   “这批虽然是失败品但是用来培养成看家犬还是不错的,你看只要施舍给她们一点怜悯她们就感恩戴德惟命是从了。”   “嗯,拿到这次的数据之后我们可以着手下一次实验了,新的实验体到了吗?”   “到了,品相比这一批要好,有男有女。”   ……   实验体?这些怪物是人为造出来的?   黎澄暴怒中失手扯断了一个怪物的尾巴,怪物凄厉的惨叫冲击着耳膜,重重倒地,它一边张着嘴尖叫,痛苦到泪流满面一边用两条手臂拖着身体前行直至爬到白大褂的面前,发出不知是哀求还是哭泣的叫声。   白大褂弯下腰摸了摸它的脸,柔声说了几句,再指了指黎澄,怪物仿佛得到了神明的指引,两只眼睛里迸发的亮光璀璨得能和墓室中最巨大的明珠想比。   它拖着断肢,饱含对创造者的感激,怀揣对凶手无比的憎恨,再次加入战圈!   作者有话要说:   坐了一天车,累到散架。 第54章 女尸   怒气值飙升导致战斗数值飙升,黎澄三两下废掉了剩下两只怪物,掉头扑向季云斟,张一岚大概是平时嘴太贱得罪人太多,所以他不光要应对面前的怪物还得时时提防季云斟身后那群人放的冷枪,因为有他拉仇恨,黎澄才能不受干扰地对付三只怪物。   季云斟后退几步,连续击掌,洞口中飞快游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无论躯体如何怪异,都统一有一副清丽的容貌。多数为女性,掺杂着少数男性怪物,远远避开女性怪物,畏畏缩缩地待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杀了季云斟!   黎澄从没有那么清晰的想要亲手送某个人去死的念头,而现在有了。   他仍旧不清楚季云斟到底要复活谁,但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苦衷,她造成的伤害都无法抹去更不值得被原谅。   为了一己私欲,葬送了那么多人的未来甚至性命。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不去死呢?他有什么理由放过这个女人呢?   人一旦坚定某个想法,决定飞蛾扑火都要去做的时候,会爆发出几倍于平常的力量和勇气,黎澄也一样。他既然决定要亲手送季云斟下地狱,就一定要做到。   利爪开路,九尾殿后,一路踩着鲜血和破碎的肢体,冲破怪物的封锁,黎澄高高举起沾满鲜血的利爪撕开一个挡路的白大褂,飞溅的鲜血意外地激怒了一地苟延残喘的怪物。   对于他们这些人为制造出的生物来说,创造他们的白大褂就是他们的神,所有人都厌弃恐惧他们诡异的身体构造,只有白大褂会给他们渴望的温暖,把他们当做人看。而现在!因为他们的无能,他们的创造者在他们眼前被杀死了!   他们完全忘了自己原本也是正常的人类,把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正是他们又敬又爱的白大褂!   杀了他!杀了那个凶手!   怪物们疯狂扭动着,伸出肢体扣着地面前行,斯哈斯哈的叫声饱含绝望痛苦,他们要生吃了那个白发的畜生!   一只冰凉的手扯住了黎澄的后腿,断了尾巴的怪物张开嘴,一口咬在黎澄的后腿,因为过度用力,她眼角额头青筋暴起,眼神孤注一掷的凶狠。   然而她并没有野兽的利齿,退化了的人类牙齿并不能伤到黎澄甚至连他的皮毛都不能穿透,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可最后只拽下满嘴的白毛,黎澄趁机蹬开她,掉头扑向季云斟,棺材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破开了!!   棺材原本被十七根骨钉封住,而现在,十七根骨钉齐齐拔出,沉重的棺材盖一下子掀开了。黑玉制棺材里面伸出一只手,纤弱苍白,每一寸皮肤都透着无力和娇贵。   季云斟面如死灰,一时竟顾不上一地残局,夺路便要逃走,然而棺材里的东西好不容易才挣脱束缚,怎么会让她这个始作俑者逃出手心?   棺中那东西伸出的手被没有发力,上半身就直直折起,众人本以为会看到和洞中涌出的那些东西一样的怪物,谁想棺中那东西的上半身如同常人,不,正常人不会完美到令人窒息,她的容貌形态无一不精致美丽,从发梢到每一寸肌肤都恰到好处,毫无瑕疵。   就像个费尽心思制造出的人偶。   确实如此,这棺中封的乃是一具制造好的躯体,本来是季云斟为自己重塑的肉身,谁知塑造肉身时用了太多的好东西,这具身体居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然而季云斟转移魂魄的阵法还差几步只好先将肉身封在棺材里,只等今日最后一步完成,她就能回到适合修炼的身体里,谁知道偏偏就毁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季云斟咬着牙,每逃出去一步都像是在她的心头剜一刀,然而她不得不逃,只有活着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亲手造出来的东西有多恐怖,这是个完美的容器也是个趋近完美的杀戮机器,这幅身体用无数妖族的精血喂养成的,比千年老尸更嗜血。   不过她逃的再快也快不过棺中的女尸,女尸坐起的一瞬间就挪到了季云斟的面前,掐住了季云斟的脖子,单手将她拎起来。   铜镜砸在地上,季云斟两手扣着女尸的胳膊,试图解救自己快要断裂的脖子。女尸五指收紧,吱嘎几声后,季云斟的脖子软软垂下来,女尸随手丢开尸体,目光在墓室里逡巡,寻找下一个下手的目标。   整个墓室陷入了死寂,季云斟一死,白大褂一伙就失去了主心骨,被女尸的目光扫过顿时腿软一片。   季云斟就这么死了?   黎澄有点难以置信,他和季云斟纠缠了那么久,而现在季云斟就这么被掐死了?留下一堆没搞清楚的谜团就死了?黎澄放空的视线和女尸的完全对上,被对方眼里的茫然和食欲镇住了。   女尸随手抓起怪物的一块碎肉塞进嘴里,一边嚼得满嘴鲜血,一边向黎澄走去。   张一岚喉间干涩,张嘴说了一句话,却没有任何声音。   女尸给他们的压迫感太重了,毕竟季云斟还是一个人,而女尸根本不属于人这个范畴。   黎澄连毛发尖儿都绷紧了,身体下压,后肢蓄力随时准备扑杀。   女尸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转身,地面上的铜镜迸发出一道强烈的灵光,投射进女尸的眉心,女尸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灵光亮起的一瞬间,黎澄感受到了季云斟的气息,灵光一没入女尸眉心,那股气息就和女士融合在一起了。   季云斟果然没死!   黎澄和张一岚对视一眼,默契地岔开,张一岚收拾白大褂一伙,黎澄则趁女尸和季云斟内斗将女尸毁掉。   不过怎么会那么容易呢?季云斟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和女尸斗成一团会给黎澄杀死她们的机会?她当然知道!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就是因为黎澄根本动不了这具女尸!   女尸的皮肤看似柔嫩实则比玉石更坚硬,黎澄的爪子挥下去居然发出了金属相击的声音,爪子移开后,女尸颈间的皮肤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就先毁了祭坛!   黎澄刚刚掉头,后腿一痛,掉头发现女尸居然睁开了眼睛,抓住他后腿的正是女尸!   女尸和季云斟的内斗显然还没有结束,但是她们为了阻止黎澄摧毁祭坛暂时放弃了内斗转而针对黎澄。   “斯哈!”女尸发出警告的哈气声。   黎澄吐出一口狐火,被女尸吐出的寒气熄灭。   现在就废掉这只讨厌的狐狸!   女尸和季云斟在这一刻达成共识,双臂支撑着身体凶狠扑上来,黎澄连忙闪开,真打起来他完全不是女尸的对手,只能绕着墓室跑圈,一时间陷入被动。   女尸四肢着地,飞快爬动,黎澄被她追着赶上祭坛,那些堆在角落里装满鲜血的罐子咔嚓几声裂开,鲜血成股地灌入祭坛上凹陷的纹路,几息之间点亮了祭坛上的阵法。黎澄暗叫不好,女尸还在把他往祭坛中心的棺材里赶。   浓郁的血腥味唤醒了女尸对滚烫鲜血和鲜活生命的渴望,季云斟也被这股强烈的渴望遮蔽了理智,女尸原本只是要将黎澄赶进棺材完成阵法的最后一步,现在她的动作由驱赶变成了攻击。   黎澄一时不防被女尸咬中了后腿,鲜血流入女尸的嘴里,女尸的眼睛变得猩红。   干脆吃了他吧。季云斟和女尸脑子里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女尸的唾液含有尸毒,黎澄咬牙抽回后腿,一块皮肉就这么送进了女尸的嘴里,女尸三两下嚼烂吞下,四肢齐动扑上来。   靠!黎澄绕了一圈,躲到了棺材后面,后腿疼得微微抽搐,就这么几秒钟,伤口就已经开始发黑。   “黎澄!棺材,棺材是阵眼!”   张一岚和一群人斗成一团,眼看黎澄陷入窘境连忙提示了一句。   黎澄啪地一尾巴抽在棺材上,棺材上裂开几道小小的缝隙。   见到棺材被攻击,女尸怒目圆睁,高亢的嘶吼震得墓室内所有人脑子一懵,黎澄也被突然的嘶吼震得晕了晕,女尸趁机扑上来抱着黎澄脖子,和他一起摔进了棺材。   黎澄眼前一黑,强制昏厥。   阵法已经启动了,棺材下沉,进入了祭坛内部,张一岚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棺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和他的绝望不同,白大褂一伙恨不能举杯欢庆,他们努力了这么久,最期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只差最后一步!他们追寻了那么久的长生就要解开谜底了!他们最完美的造物一定会给他们带来惊喜!   跌入棺材的黎澄感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完全失重,周围一片黑暗,除了偶尔的亮以外什么都没有。   黎澄伸手碰了碰,摸到一层柔软富有弹性的透明屏障,他像是被装进了一个罐子里。   “斯哈!”   女尸哈气的声音突然想起来,黎澄四顾一圈,然而什么都没看见,女尸的哈气声却一直响在耳边,斜里忽然伸出两只手,撕开了透明屏障,鲜血汩汩灌进来,很快漫过了黎澄的小腿。   阵法启动了?黎澄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聚起灵光护住自己,然而一双手像撕开屏障那样轻易地撕开了灵光,黎澄腰上一紧,一具胴体贴上来,冰冷的双臂紧紧圈着他的腰,温热的唇凑在他脖子上,牙齿切开了他的颈间的血管。   暖意飞速流逝,就像是吸入了适量的致幻剂,黎澄脚下仿佛是云朵,头顶却没有天际,舒服地让他像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黎澄合上了眼睛。 第55章 各得圆满   鲜血顺着祭坛的纹路流动,源源不断地汇入棺材,从黎澄和女尸跌进去之后就再没有反应的棺材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纯正的仙灵之气喷薄而出,冲开了一室腥气,穿透墓室直达外界。   苦寻已久的白华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灵气,转瞬挪移到了墓室,身后紧跟着牧瑟。   此时已经是下午,原本还算清朗的天空随着白华的到来渐渐漫上乌云。墙壁不能阻碍牧瑟的视线,天气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他和白华在人界停留太久,已经被天道注意到了。   任何仙妖魔鬼都不能在人界停留太久,否则会遭天谴,这也是为什么白华每次下界都只在琅嬛洞天外面的书店待着。   曲折闪电蜿蜒过天空,雨水就紧跟着倾倒而下。   白华也感受到了,但她顾不得那么多,墓室内的惨状让她心头一紧,快步靠近棺材,白华伸出去的手却被牧瑟拦住了。   “放开!”   牧瑟摇头,“你再等等!再等等!”   白华哪里听得进去,牧瑟只好飞快封了她的灵力,赶在白华震怒前道:“白凝在里面!”   听到这个名字,白华居然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迟钝道:“我的……缓缓?”   牧瑟抵着她额头,声音几乎哀求,“你别乱来,你就算不信我也该信白凝信明兮。求求你了,别乱来。”   “不要打乱他的计划。”   牧瑟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白华闭了闭眼睛,收手不动了。她不知道牧瑟口中的“他”是谁,但如牧瑟所说,她的冒然出手可能造成谁都无法接受的后果。   “好。”   听到回答,牧瑟轻轻遮住白华的眼睛,低声哄着:“没事,没事的。”   不会出任何意外的,就算苏闻失手,他也不会失手的。   只要你能从这份永不愈合的痛苦里脱离,哪怕这身修为散尽也是值得的。牧瑟轻轻吻了吻白华的侧脸。同样,苏闻也不会允许自己失手的,为了白凝。   万幸,苏闻没有失手。   爆出灵光后,棺材内重归死寂,墓室内除了刚进来的牧瑟白华,就只剩下张一岚和几个白大褂还活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棺材上。   安静不到片刻,棺材内就爆发出刺目的光亮,已经布满裂纹的棺材在吱嘎声中四分五裂女尸和一只巴掌大的小狐狸滚了出来。   女尸还能动弹,小狐狸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白华脸色一变就要上前,刚走了一步,棺材底下爆出一团黑墨,苏闻怀抱着一名白衣女子从一团漆黑里现身。   他直接跪在了白华面前,垂着头一言不发。   白华一把捞起黎澄抱在怀里后退几步,平静的表情下却压着无措。她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苏闻,当年苏晋兵败,她大可以杀了苏闻,但她没有,在她和垣洲的默许下,带兵的神将放过了苏闻。这个男人夺走了她最心爱的妹妹,同时也是整个青丘的恩人。   白华一手搂着黎澄,一手头痛地按了按眉心,无论是作为青丘之主还是单纯的只作为白凝的姐姐,她和苏闻的之间恩怨都不是能算清的账。   “你……”   苏闻忍了又忍,才没当着白华的面做出失礼的举动。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碰一碰黎澄,那具躯壳里装着他最爱人的灵魂。他低头,怀中人熟睡的容颜映入眼帘,苏闻垂着眼睛道:“帝君,我有一事相求。”   白华一边给黎澄渡着灵气,一边道:“你说。”她挪开一步,不受苏闻的大礼。   苏闻却固执地转向她,“当初缓缓身死后,季云斟偷入魔宫取走了镜子的碎片和我哥哥的身体,作血池以养护,就镇于此阵法之下。她想利用我哥哥的身体做成听从她指令的傀儡尸,重复当年六界混战的局面。血池养护至今已经无法毁坏,只能净化,需要血亲镇于血池中心才能压住暴动的傀儡尸。”   他望了眼祭坛,目光穿过层层阵法,落在翻滚的血池中,用他兄长的身体做成的傀儡尸就躺在血池中央,挥舞手脚试图挣脱血池的束缚。收回目光,苏闻道:“我只求帝君一件事,待到五十年之后,血池清净,请帝君亲手杀了我。”   白华摇摇头,“我就当你死了。”   苏闻舍五十年镇压血池是为了还苏晋的债,苏晋为了给苏闻延续寿命杀人无数,最终让苏闻和苏晋自己一样成了游离在六界之外的生灵,虽然苏闻当时并不知情,但得到“好处”的还是苏闻,因由他起,果由他偿,这个债当然要他来还。   白华道:“我相信明兮和缓缓都希望你好好活着,至此六界之大,不再相见。”   苏闻没有坚持,小心将怀里的肉身放在祭坛干净的地面上,一步步走回漆黑的漩涡,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黎澄,乍然而出的墨光却吞没了他的视线。   翻滚不歇,滚烫如岩浆的血池在苏闻落入的片刻内就安静下来,傀儡尸撞击着四面的嘶吼声也渐渐停下来,苏闻趟过血池,握住了傀儡尸的手。他的身上已经割开了一道道口子,鲜血一股股地注入血池,血池中的鲜血又从伤口倒流如他身体,如此反复,全然是一种折磨。   这样才好,他在地下酒窖蛰伏的那些岁月根本算不上赎罪,唯有用绝对的痛苦,才能稍稍偿还他和兄长那些年做下的罪孽。苏闻看着傀儡尸和哥哥一般无二的面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种因得果,各有圆满,他也好,哥哥也好,最后都得到了自己该有的下场。而缓缓,也终将回到越垣洲的身边。   自血池平静之后,漫上天的乌云缓缓消散,隐现的雷光也彻底消失了。   白华亲了亲怀中小狐狸的额头,妹妹的魂魄就沉睡在明兮的身体里。她的小狐狸带回了她丢失已久的珍宝,白华小心护着明兮,一遍又一遍地梳理他身体里乱窜的灵力。   牧瑟余光瞥见散落了一地的铜镜碎片,招了招手,一块碎片落入他手心。牧瑟翻看了半天,确定这面破碎的镜子正是当年魔宫里那块镜子的边角料做成的,所以才能制成厉害的幻境将白凝困了几千年。   牧瑟松开手,碎片从他手上跌落,半空中化成了一缕黑烟,地面上块块碎片也随之化成黑烟袅袅散了。   找回了万般疼爱的妹妹,白华也不想管其他事了。她转身就要走,忽然想起张一岚还呆在角落里呢,转过身来道:“你怎么办?”   张一岚一身伤口,失血过多导致头晕,听到白华说话一时居然反应不过来,愣了半天才道:“呃……我也不知道。”   白华微微垂眸,“带上这些人,我送你们到琅嬛洞天。”天道偏爱人界,之所以百般阻挠她杀季云斟不是为了保住季云斟,而是用季云斟做引子把人界修士中心思不正迫害苍生的那一帮连根拔起。   虽然大费周章,倒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把张一岚和这堆白色“证据”就这么丢在这里。   张一岚惊喜道:“多谢帝君!”他伤得不轻,这鬼地方又没有信号,真放着他不管,他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这位帝君愿意带他回平津再好不过!迟疑一下,张一岚道:“黎澄他……”   白华道:“无妨,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们此番费了不少功夫才拿回这几个人,回去可千万审清楚问明白了。”她狐眸往下一瞥,略过瑟瑟发抖的白大褂,不咸不淡地叮嘱了一句。否则对不起明兮受的苦。   张一岚心中微凛,正色道:“是。”   白华腾出一只手,当空画了个圆,吞吐的白光淹没墓室,张一岚被白光笼罩的瞬间回头看了眼墓室,只见硕大的符文于半空中降下,嗡鸣声中落于祭坛之上,顷刻间消失不见,而祭坛的不祥气息却完全消失了。   张一岚暗道:不愧是帝君,献祭了不知多少生灵的祭坛轻描淡写说封就封。   眼前一白再一暗,就已经到了琅嬛洞天。   白华将张一岚等人交给侍女,便带着昏迷的黎澄自行去了。   至于牧瑟,则紧紧跟在白华身边,寸步不离。   遣传信使到妖界通知垣洲后,白华着手抽出白凝的魂魄,安放在养魂玉中贴身带着。白凝修养期间,她和垣洲会为白凝重塑肉身,苏闻做的那个,她不打算要,想来白凝也是不愿意再承苏闻人情的。   分离了白凝的魂魄,黎澄仍旧在沉睡没有醒来,身上的毛又脏又乱,被白华心疼地抱着洗了个澡。   白华一边给黎澄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问秦甄:“朝阙出关了吗?”   秦甄忧心忡忡道:“帝君尚在闭关。”帝君自小公子离开后就闭关不出了。他们唯恐惊扰到帝君,平日里除了几个心腹护法,没人会接近帝君闭关处。   白华顺毛的手一停,瞧了瞧怀里睡得不醒人事的小狐狸道:“我知道了。”   见秦甄退下去,牧瑟从后面环住白华的腰,下颌枕在白华肩上,薄唇在她颈边游移,极尽贪恋亲昵。   “担心朝阙?”   白华点点头。   朝阙这回闭关必然和分离的情爱有关,虽然丢失了情爱,但他冷淡了这么多年,倒也没有大碍,现在却突然出了状况……   牧瑟略一思索,道:“不若送明兮进去帮一帮朝阙。”   白华沉吟。   牧瑟道:“虽然是闭关,不过大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然闭关前必然会知会你和垣洲一声。何况朝阙此次闭关,估计也只是试图抽回自己的情爱,算不上凶险。”   白华自然知道,只不过她担心朝阙见了黎澄反而情难自禁,和琅嬛洞天的意识硬来,强行要回自己的情爱,到时候问题才大了。   但这么放着不管也不是个办法,等明兮醒了,再问问明兮自己是怎么想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总是定错时间! 第56章 两个朝阙   “帝君现在的情况凶险吗?”   黎澄听完白华的话,立刻皱起眉。   白华摇头:“不清楚具体情况,凶险……大概谈不上,只不过朝阙自己心结难解,所以才迟迟不肯出关。”见鬼的心结难解,十之八九是朝阙想要回自己的情爱,在和琅嬛洞天的主意识拉锯战。   虽然白华不会骗他,但黎澄还是有点坐不住,“帝君,我还是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白华就知道他放心不下朝阙,于是道:“好,跟我来吧。”   朝阙闭关的地方黎澄也去过,就是在琅嬛洞天顶层。白华带着黎澄来的时候,洞天中的三位层主正守在外面护法,其中只有芒席是黎澄见过的,三位层主见到白华纷纷行礼。   “帝君。”九十八层层主婴渐上前见礼。   白华点头,低声和婴渐说话。   她施了术法,黎澄听不见两人说的话,但婴渐不时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活像看祸国妖妃。   黎澄:“……”白小姐,你这是跟他说了什么啊?为什么这位的眼神这么诡异啊?   婴渐脸色变化多回,最终给了黎澄一个微妙而又认同的眼神,白小姐就带着浅笑撤除了术法后,婴渐捋着胡子对他点了点头:“小公子请进。”   什么呀?黎澄被他慈爱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一边汗毛倒立一边进门。   来顶层之前,白小姐就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事项。黎澄进去之后,婴渐就在身后轻轻掩上门。内规的布置和之前没有区别,黎澄小心踏入。   内规面积并不大,拨开幔帐后,黎澄在玉墙前看到了闭关的朝阙。   朝阙不是闭死关,还保留对外界感知,所以黎澄一进来他就感觉到了。但出于某种奇怪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心思,朝阙安安分分待在原地不动。   他感觉黎澄在他身旁坐下了,冰凉的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脸。   !!!   被摸脸的朝阙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的前一秒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在陷入深眠前,朝阙坚定了出关后一定要和白华好好切磋一番的想法——这甜香是白华亲手制的庄生,闻了之后就会陷入深眠。   黎澄点了香,回身扶住沉沉睡过去的朝阙。   进行下一步之前,黎澄仔细回想了白小姐交代的步骤,确定铭记于心之后,与朝阙十指相扣小心放出了自己的神识。   白华告诉他,朝阙此次闭关没什么凶险,只是郁结于心,好好谈谈就行了。只不过朝阙性子沉闷,不善言辞,所以干脆用庄生使朝阙陷入深眠,再从朝阙的识海里找出朝阙的神识,带出来就行了。   简单粗暴。   黎澄听到这个方法的时候严重怀疑白小姐公报私仇,原因是上次朝阙在她的琼浆里倒了化成水的掉毛丹导致白小姐掉了两根毛。   不过白小姐信誓旦旦地保证再三,黎澄才点头同意了。   方法有用的话,就算被捉弄两下也没什么,对吧?嗯,反正也不是捉弄他。   朝阙的识海完全看不见边际,黎澄在一片璀璨中走了半天,除了四季更迭花开叶落以外半个人影都没看见,怎么找?   黎澄漫无边际看了一圈,远远瞧见一个小身影向自己跑过来。黎澄顿时警惕,朝阙的识海里除了和朝阙自己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待到那小身影靠得近了,黎澄一脑门的“什么鬼”。   谁能告诉他,那个缩小版的朝阙是什么情况?   还不待黎澄反应过来,小朝阙已经跑过他身边,然而跑过去没有两步,小朝阙又转过身扑到黎澄身上,紧紧抱着黎澄的腿不松手,贴着黎澄腿的小脸还是面无表情的。   简直要萌出血了。   黎澄默默弯下腰将他往怀里一抱,小朝阙立刻伸出莲藕似的双臂环住黎澄的脖颈,小脸依恋地贴在他脸上。   他顶着一张和朝阙一般无二的面容,表情举止和朝阙一模一样,分明是糯米团糕一样的小孩,却偏偏绷着表情一脸严肃。黎澄喜欢得不行,亲亲他的小脸,笑着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没人要我就抱你回我家了啊。”   小朝阙认真地点点头,“好。”他虽然没有其他表情,但目光里的期待比这一路星河更璀璨——你快抱我回家吧,我最喜欢你,最最最最喜欢你。   黎澄抱他的手一紧,对方目光中的喜欢太纯粹,简直叫黎澄不敢直视。   “明兮。”   朝阙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黎澄诧异扭头。正常尺寸的,俊美而非可爱的琅嬛帝君抿着唇牵着自己的袖子,正和他怀里的小朝阙互瞪。   黎澄低头看看怀里,再看看朝阙,挑眉,“这个是你的私生子吗,帝君?”   朝阙从黎澄怀里拎起小朝阙,摇头,“这个是我当初剥离的‘情爱’的化形。”   小朝阙仰着头,一大一小两人互看半晌,小朝阙抱住黎澄,坚定道:“我的!你走!”   朝阙扒开他的手,把他往地上一扔。   黎澄连忙接住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无奈道:“你也轻点。”   朝阙道:“左右摔不坏他。”   你摔的是你自己,祖宗!黎澄扶额。   朝阙挤开小朝阙,意图霸占黎澄,一大一小就当着黎澄的面开始明争暗斗,不,没有暗斗,朝阙根本不做掩饰,一心一意要把小朝阙从黎澄怀里挤下去。   黎澄:我感觉自己是个死的。   “好了啊,你刁难他干什么?”抱着小朝阙避开两步,黎澄道,“你成天在这儿闭关,秦甄姑姑担心得很。问题严重吗?”   朝阙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想把他带回去。”他扯了扯小朝阙的脸。   小朝阙左右晃着头,努力解救自己的小脸蛋。黎澄拍开朝阙的手,给他揉揉脸,道:“就这样带出去不行吗?”   朝阙道:“带不出去,琅嬛洞天的主意识不愿意放人。”   他的情爱被留在这里太久,已经融成了琅嬛洞天的一部分,就算他强行带出去了,琅嬛洞天的主意识和他自己都会受损。   可他就是不甘心。   我的爱情分明那么喜欢你。朝阙埋头在黎澄的颈间,唇角紧紧抿着——我一定、一定很喜欢你!   他心里委屈,在黎澄颈间蹭了好久。   黎澄既好笑又心疼,朝阙明知道自己带不走“小朝阙”还非要闷在这里呆着,无外乎不甘心而已。他低头看看紧紧抱着自己腿的“小朝阙”,唇角轻轻一勾,贴着朝阙耳边说了一句话。朝阙猛地抬起头。   黎澄勾着他小指,低声笑了笑。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和季云斟摔进棺材里陷入的幻境。   季云斟自己求而不得,最后给他的幻境也是他被朝阙抛弃,被白小姐废了修为的凄惨余生。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甚至沿街乞讨……   搞得跟古时候断手断脚的乞丐似的。   黎澄当时就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彼时他想的是他一个大男人,就算被朝阙抛弃再被白小姐废了修为,也不至于养不活自己,他毕竟当了二十五年的纯人类,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更何况,白小姐没事废他的修为干什么?堂堂璇光帝君何等气度,季云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季云斟说他迟早落得这个下场,孤独终老不得好死。   黎澄当时回她:我愿意。   千金难买我愿意。他长了二十五年,受过委屈,得过垂怜,不曾多憎恨,也鲜少多喜爱,更不曾执着于人或物。唯独朝阙,是真真切切想握在手里不放的。   他对朝阙是再明确不过的“我喜欢你”,只不过他从来没有说过这句话而已。他不是不愿意说,只是自从知道朝阙失了“情爱”,就没打算说了,他喜欢朝阙,但不想给朝阙压力。   朝阙不需要回报他的喜欢,他不需要觉得自己没有情爱就是对他不公平。   不过等到现在,他终于可以说这句话了。   “回去吧。”黎澄低声道。   朝阙挣扎着看了小朝阙好几眼,黎澄笑了几声,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是怕你的爱情表达还不明显?”   朝阙吻了吻他唇角。   小朝阙知道自己即将被这个忘恩负义的大朝阙抛弃,包子脸一鼓,望着黎澄泫然欲泣。   黎澄强迫自己撕开目光,无论是大朝阙还是小朝阙,露出这种受了委屈的表情,他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但小朝阙必须留在这,为了琅嬛洞天,为了朝阙自己。   朝阙自己除了不甘心以外到没有其他情绪,高高兴兴黏在黎澄身边出了识海,黎澄上去熄了庄生,朝阙转醒,倚在玉墙上看着他。   黎澄递了手给他,本是想把他拉起来,却反倒被朝阙拽过去。   先只是细细密密的亲吻,并不急切,移到唇上的时候忽然强势起来。   黎澄喉结动了动,推开他,声音发哑,“别,外面人都等着。”   朝阙咬着他舌尖,含含糊糊道:“让他们等着。”   黎澄闭上眼睛,“别在这儿。”他想要他,也懒得管那么多了。   不就是妖妃嘛,做一回也不算过分吧?白小姐肯定会给自己撑腰的,对吧? 第57章 人与非人   张一岚在琅嬛洞天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头重脚轻地起来吃早饭,一出门就被外面的摆设震住了,吓得哐叽关上门——我是谁?我在哪儿?   再看看屋子里的陈设,卡壳的脑子终于转的动了。张一岚打开门,抬头看见黎澄抬手欲敲。   张一岚条件反射地捂住脸。   黎澄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捂脸捂了一会儿发现黎澄没打算敲他,张一岚才放下手,表情痛苦地看着他。   黎澄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想干什么?”总觉得他要作妖。   张一岚道:“我不想干什么,我就是一想到待会要处理的事情就头疼。不想活了,能送我去死吗?”   黎澄欣然应允:“可以啊!我这边还可以提供不同死法,你要□□吗?我这儿有十几种口味。”   张一岚叹气:“没有同情心的狐狸。”   他让开身子请黎澄进屋,顺便从黎澄手里的托盘拿起早餐开吃。   黎澄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问:“那些白大褂是什么人?”   他今天早上带着(黏在身上不肯下来的)朝阙去看了白大褂,那群白大褂被关在琅嬛洞天的水牢里。   琅嬛洞天的水牢建在一个寒湖里,湖中央只有一块露出水面的青玄石,面积不超过三平米。寒湖里养着两条蚺蛇,不时从冒着寒气的湖水里冒头,幽冷冷的竖瞳把几个看得浑身僵直后再缩进水里。   白大褂挤作一团,以期能在水牢里求得一点温暖。   见到黎澄的时候,白大褂的目光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炽热目光。经过祭坛里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黎澄不是人类,而是他们追求已久的“神”。和他们在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那些残次品完全不一样,是长生不死的“神”!   长生不死!   他们追求了那么多年,耗费了如此多的心血就是为了达到永生的终极目标。为达目的,他们甚至不惜用同类做活体实验,但最终做出来的都是残缺的次等品。   黎澄本来打算问几句的,结果几个白大褂一言不发,只是用狂热的扫描他,黎澄顿生反感,关上水牢拖着朝阙走了,临走前想起墓室里钻出来的人造生物,停下来可以招呼了看守寒湖的士兵把寒湖的温度再往下降降。   张一岚垂着眼睛吃完最后一口,起身拍拍手,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黎澄察觉张一岚的心情不太好,因为不知道缘故,所以只是默默带他到了水牢。   水牢里的温度果然比之前更低,几个白大褂冻得面无人色,嘴唇乌青。张一岚摩挲着手里一个白色的发卡,站在寒湖边上,目光沉沉。   “你记不记得这个了?”   张一岚扬了扬手里的发卡,问。   其中一个白大褂目光闪烁,悄悄往里面缩。   张一岚自顾自地继续说,“毕业那天晚上,我们出去聚餐。你跟她站在一起真的挺般配的,你还跟我说你会对她好一辈子,叫我放心把她交给你……”   他语气很奇怪,沙哑到含糊,又仿佛竭力压制着咆哮的野兽。   “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对她好一辈子了吗?”张一岚握紧右手,水晶发卡吱嘎几声后就在他掌心碎成几块。   清脆的声响越发衬得水牢死寂一片。   几个白大褂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张一岚压抑着的愤怒,一边发着抖,一边更努力地挤在一起。   “你以为你缩在里面,我就看不见你了吗?”   张一岚随手扔掉发卡,掉头问黎澄,“能让我过去吗?”   黎澄点点头,击掌两下,隐在暗处的看守立即上前,黎澄道:“劳烦打开水牢。”   看守躬身:“是。”他斥退寒湖蚺蛇,挥手间拱起一座石桥,连接岸边和寒湖小岛。   张一岚三两步到了湖心岛,从挤成一团的白大褂里揪出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拖着他出了寒湖。   金丝边眼镜一直挡着自己脸,张一岚掰开他的手,掐着他的脸,“她一心扑在你身上,你最后回报给她的是什么,嗯?你他妈的就不心虚?!”   金丝边眼镜竭力挣扎的同时不忘辩解,“我是为了她好!”   张一岚怒极反笑,“你把她做成那种东西是为了她好?你为了她好就要在她身上做活体实验?说你渣是抬举你,你他妈就是个变态!”   黎澄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低头——这个白大褂该不会是把他女朋友做成墓室里见过的鬼东西了吧?   金丝边眼镜理直气壮:“如果实验成功了,她就能长生不老!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还真是啊,关键这人居然一点都不心虚!   “更何况,”金丝边眼镜退了下眼镜,“她这是为人类做贡献!每一项伟大的发明成果后必然会有人牺牲,一旦我们的实验成功了,她就是全人类的功臣,所有人都会感激她!为整个人类的未来做贡献,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张一岚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好,所以我决定让你也为人类做点贡献。”他四下看了一圈,似乎在找趁手的东西。   黎澄默默让开身体,露出身后的寒湖。   寒湖里的两条蚺蛇等候已久,张嘴看着张一岚,大大的竖瞳里透着渴望——亲爱哒,我们今天还没有吃饭哦~   金丝边眼镜勃然失色,“你干什么?快放我走!我可是人类的功臣!”   他长期呆在实验室里,少见阳光,更不锻炼,哪里挣得开张一岚,轻而易举被张一岚摁进了寒湖里。   两条蚺蛇急的扭来扭去,但没有看守的允许,也不敢从张一岚手里夺食,只能不停地在寒湖里翻来滚去,信子不时扫过金丝边眼镜的脸。   张一岚到底没被怒火冲昏头脑,在金丝边眼镜淹死之前揪着他的衣领拽出水面,冷笑道:“放心好了,我不杀你。”他手一松,因为濒死而没什么力气的金丝边眼镜摔在地上,头重重磕了一下。   这些白大褂都是重要的线索人物和证据,一个都不能少。   张一岚拿出手帕擦干手。   他垂着头,颇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那样子莫名和朝阙受委屈的时候有些像。黎澄转开话题,“叶澜呢?”   张一岚道:“我们到苍南的时候,怀庆出事了,叶澜就顺便过去了。我昨天打电话给他,他说今天晚上回来。”   黎澄点头:“人没事就好。这些家伙,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一岚和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不打算插手了,这是安管局内部的问题。我想安管局的另一部分势力忍这些人很久了,只要我们把证据送上去,他们会把这些东西清理干净的。”   他显然没从打击里缓过来,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于是黎澄留了他一个人冷静。   黎澄回到自己的房间,对着扇子发了会儿呆。   他没关门,一副傻愣愣的小模样被牧瑟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笑。他敲了敲门,黎澄回过神,“帝君请进。”   黎澄上次还摔过牧瑟的门,但他像是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请牧瑟进来的时候神情自若。   说起来他们白家的小狐狸都是这个样子,就算不小心当着你的面犯了蠢,也不妨碍他们继续在你面前装高冷。   白华是,明兮也是。   嗯,非常可爱。牧瑟将带来的糕点推到黎澄面前,“尝尝这个,白华最近喜欢吃。”   黎澄和白华的口味很像,虽然喜欢吃辣的但对口味清淡不甜腻的点心也来者不拒。牧瑟年长他许多,于他是长辈,黎澄在他面前也不拘束,该吃就吃。   不过牧瑟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   果然,等他吃完了,牧瑟递过一杯淡茶,轻声道:“明兮。”   黎澄眨眨眼。   “白华性子强势,”牧瑟说了一句,见黎澄皱眉想要反驳,于是笑着示意黎澄听他说完,“不过她从不强人所难。有件事我也考虑了很久,今天还是决定告诉你。”   牧瑟慢声道:“朝阙当时并非误食暖情药。”   黎澄道:“我知道,帝君说过。”那个药他还不小心中过招。   牧瑟忍不住笑了笑:“白华也不是故意的,谁也不知道丹姝新制的丹药和古蛇的毒性中和后会变成……嗯,朝阙一直以为白华给他捣乱还真是冤枉白华了。”   说起这个,黎澄吐槽:“其实我觉得丹姝帝君根本就是拿帝君实验新药的药效。”   不是你觉得,其实我也觉得。牧瑟特别想附和一句,但丹姝好歹是长辈,当着黎澄的面这么说不太好,于是牧瑟神情自若地接着说:“你小时候白华去见过你,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你那时候特别小,抓着白华的袖子不放,一直哭,白华哄了你一夜才睡着。”   黎澄皱眉回想半天,愣是一点印象没有。   “白华那时候就想把你带回去,但她和垣洲常往来,不敢带你回去。只在你身上留了印记,是以你虽是半妖,也好好地长到了二十岁。到你二十岁之后,白华的印记渐渐失了灵气,你的身体就渐渐不好,白华感觉得到,但又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你二十五岁的时候,身体已经亏空到丹药都受不住的地步了,白华不可能看着白凝唯一的血脉就这么没了,索性咬牙把你送到琅嬛洞天。你身体虚弱,想活就两条路,要么直接渡灵气,要么双修。第一种方法最快,但后果最严重。白华想选第二种,恰巧逢上朝阙神志清醒但药性未消,她就直接送你进去了,只要你们其中有一个不愿意,大可以直接出来,倒也不算强迫。”   这件事,白华或朝阙,一个都没跟自己讲过。   他自己当时什么状况自己清楚。身体内里已经彻底亏了,再温和的灵丹妙药他都承受不了。只有双修这种方式才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担,过程中注入的生机也不会带来任何副作用。有了一夜温存得到的一线生机,加上后来的细心调养和九尾狐族天生的强悍血统,黎澄的身体才能好得这么快。   诚如牧瑟所言,他若是不愿意,直接出来就是,白华当时便说了不强迫。   “后来算出你和朝阙有姻缘,白华担心你又担心朝阙,到比以前更辛苦。想把你接回青丘,朝阙却又不肯,护你护得紧紧的。”   黎澄心里一疼,他天天跟朝阙待在一块,疯玩疯闹,被朝阙和侍女们宠上天,而白华,一边担忧他会对朝阙这个“无情之人”动心,一边又希望他们两情相悦。左右为难,进退不得,何等矛盾?   牧瑟缓缓道:“白华这事其实做得不好,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起身坐到黎澄身边,声音格外柔缓,“等人界的事情彻底了结,功德一结算,你受了天劫就能直接登仙,届时是住在赤白宫还是另辟仙府亦或者留在琅嬛洞天都没关系,只希望你以后想起来这件事,心里不至于留个结,若是现在有什么委屈便直接告诉白华,别和她疏远了,她是真疼你。”   黎澄笑道:“不会的。帝君当时来找我,话已说得很明白,愿不愿意全在我。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愿意的,又怎么会调回头来怨帝君?”   牧瑟这才真正笑开,道:“那我再拜托明兮一件事。”   黎澄感激他告诉自己这件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牧瑟诚恳道:“白华还在生我气,明兮且帮我说说好话吧。”   黎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正文的最后一章啦,后面会有两个番外,谢谢五十多天的陪伴,谢谢喜欢。 第58章 番外一 白黎   最近天界私下聊得最火热的八卦,便是青丘的小殿下白黎在云沛历劫飞升了。   飞升没什么惊奇的,但这位小殿下乃是天赐道身!   天赐道身是什么?那是天道对有大功德之人的嘉奖!自从人界和其余五界彻底分开之后,就再没有哪一位得到这样的恩赐了!   四千年来第一个有此殊荣的竟然是一位半妖。   小仙小神都惊叹青丘小殿下得天道眷顾,但稍微有点神通的都知道,这位小殿下不是得天道恩宠,而是天道用这位小殿下的例子告诉他们——人界现在是天道亲儿子,凡是帮了人界大忙的,天道都不会亏待的。   某些人难免心里泛酸,但不管其他人心中作何想,黎澄这段时间确确实实风头无两。   当时三十六道天雷劈得天昏地暗,阵势极大,乌泱泱的劫云遮天蔽日,黎澄在里面都吓了一跳。幸好天赐道身抗天雷抗得毫不含糊,撑起一层金色的罩子,任凭外面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山河同哭,里面照样和风细雨,偶尔漏进来几缕电光,也被黎澄轻易打散了。   这劫渡的,跟玩似的。   三十六道天雷劈了整整一天,黎澄在护罩里安然无恙。   受完天雷,到了方定天宫拜见天帝,领了个虚职,因为是在云沛飞升的,封号就定了嘉沛。不过在赤白宫里,还是被唤作“小殿下”。   侍女潮音清早上起来就听见其他侍女在说青丘狐的小殿下了,有一个新晋上来的双髻小仙子捧着脸道:“听闻琅嬛帝君俊美非凡,修为高深,可惜啊,现在是有主的了。”   绿裙仙子不屑道:“无外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璇光帝君与朝阙帝君交好,这才给了他机会,不然……哼,说是什么小殿下,不过也就是个半妖,血统不纯,哪里算得上正统的青丘九尾?”   双髻小仙子惊讶:“竟然是半妖吗?”哎呀,半妖的话,怎么配得上琅嬛帝君那般的人物?   潮音听了几耳朵,见她们越说越不像样,撇了下嘴,路过的时候凉飕飕丢下一句:“人家风光是人家的能耐,管你们什么事情。”   绿裙仙子出身不低,平时最是心高气傲,被平时最看不惯的潮音讽刺一句,当下就炸了。   “他能耐?他有什么能耐?能耐投个好胎?我看是璇光帝君喝了他的迷魂汤,才百般宠爱他!”   潮音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人家能耐挣了个天赐道身,你能耐在这儿当个侍女?!”   绿裙仙子俏脸通红,“你不也是个侍女!”   潮音:“我又不像某些人,我有自知之明。有些人啊,就是评头论足厉害,真本事一点没有,还好意思看不起别人。”   双髻小仙子也不开心了,她刚也看不起那个白黎来着,潮音这话不就连她也一起讽刺上了吗?   她一不开心,就帮着绿裙仙子,两人以二敌一,愣是败给了潮音的伶牙俐齿。   潮音大获全胜,然而这么大的阵仗也惹来了掌事。   掌事深深皱起眉,神色严厉,道:“自己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三人纷纷低下头。   掌事冷然道:“你们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上位仙君们的私事也敢妄论。”嘉沛仙君虽然刚飞升,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仙君,虽不是高位仙君,但也比侍奉宫中的仙子们高,这几个仙子背后议论嘉沛仙君倒也罢了,竟还敢指摘几位帝君,也真是无知者无畏。   掌事还要再呵斥两句,忽听到前方一阵喧哗,几位红白衣裳的仙子簇拥着一位白衣仙君向这边走过来。   掌事也不愿当着外人的面教训自家宫中的仙子,只好先让她们先做事情,自己则上前给白衣仙君见礼。   掌事以为自己教训了两句,这几个人能消停一点,谁想她上前和白衣仙君说了没几句话,后面就闹成一团。   绿裙仙子扬手要打潮音,双髻仙子站在一边冷嘲热讽。   白衣仙君偏头看了眼三人,掌事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这位白衣仙君懂的避嫌,没有询问,而是理解地笑笑,岔开话题就要走开。   掌事正庆幸时,后面绿裙仙子突然高声道:“我就是看不起他怎么样?!他不就是仗着璇光帝君的疼宠吗?!”   掌事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看向白衣仙君,只见他唇角笑意微微一收,墨色小扇抵在下颌,蜜金色的眼睛悠悠转向三位吵闹的小仙子。   绿裙仙子尚不知自己这些话已经被“靠璇光帝君勾引到琅嬛帝君的半妖”听得一清二楚,还怒视着潮音,道:“璇光帝君贵为青丘之主,却如此偏宠一个半妖,为了他还当众为难西海龙君,在众多人面前叫龙君下不来台,可谓是自恃身份极不讲理了!”   原来绿裙仙子出自西海,乃是西海龙君王妃的侄女,对朝阙一见倾心,西海龙君曾在嘉沛仙君受封宴上,公然提出要送给朝阙几个如花似玉的侍女伺候,不等琅嬛帝君表态,璇光帝君率先沉下脸色,当场驳回了西海龙君的请求,甚至斥责了几句,让西海龙君大失颜面。   掌事冷汗都下来了,白衣仙君步子一转,向绿裙仙子去了。   “仙君。”掌事急忙叫了一声。   白衣仙君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掌事只好闭上嘴,她虽然是管事,但也只是没有位阶的小仙而已,哪里能耐跟有位阶的仙君较劲。更何况,掌事不安地看了一眼白衣仙君,这位仙君身边的侍女身着赤白二色,整个天界做如此打扮的只有赤白宫的侍女。   赤白宫中只有三位正经主子,璇光帝君,沉珩帝君还有……新晋的嘉沛仙君。   无论是哪一位,这几个小仙子都要倒大霉。   她如何担心,三位小仙子分毫不知,反而越吵越热闹,掌事慌张跟着白衣仙君来到她们面前。   白黎在三人面前站定,蜜金色的眼睛还带着点笑意。   “三位仙子,打扰片刻。”   绿裙仙子原本气势汹汹,听到声音后一抬眼,顿时脸红了,到嘴的话都磕绊了一下。   所谓玉人,不外如此了。   白黎转了转手里的扇子,“我远远听见仙子议论璇光帝君……”   他一顿,绿裙仙子微红的脸蓦地白了。   白黎冷眼看着,慢声道:“这位仙子言及璇光帝君自恃身份申斥下位仙君,有何凭据?”这话说的不客气,他也不想客气。背后念叨他两句也就算了,扯上白小姐干什么?仗着自己有一张嘴,黑话白话都不吝啬了吗?   绿裙仙子反驳,却被白黎堵回去:“若说申斥西海龙君,难道西海龙君在旁人的受封宴上赠送美妾反倒是值得嘉奖的事情了?”   绿裙仙子俏脸忽红忽青。   白黎却不放过她,继续道:“仙子若真是明晰事理,就该知道背后不妄议尊长乃是基本的礼仪。莫说是德高望重的长辈,背后都不应议论他人长短,这样简单的道理,仙子是不知晓还是明知故犯?”   绿裙仙子一跺脚,“你别得理不饶人!”   白黎眼里的笑意和扇子一同收起,“总好过没理。”   绿裙仙子咬牙:“你报上名来!”   白黎挑眉,笑着转头望向身边的美貌侍女,“哈哈哈,这年头说人坏话,都不知道对方是何模样。”   侍女们纷纷掩唇笑起来。   绿裙仙子如遭雷劈。   白黎柔声道:“不巧,我名唤白黎,前段时间刚晋了嘉沛仙君,你对我还有什么意见吗?”   绿裙仙子无地自容,掩面遁去了。   议论旁人还被对方抓个正着,绿裙仙子有段时间没脸见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迟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